柯灵萱手抖得厉害,把那只手环握在了手里,浑身血液冰凉。万般情绪喷涌堵在心口,震惊、愤怒、难以置信。难以置信一个人怎么可以那么恶毒,可是眼前的一幕,又清晰地告诉她,人是真的可以那么恶毒。
近视男狂喜的神情瞬间僵硬,脚步往后退了一步。
柯灵萱大脑都是懵的,声音轻极了:“一场游戏的积分对你就那么重要?”
近视男嘴唇抖动,不敢直视她的眼。
柯灵萱气得说话都带颤声:“卡尔是平时做了什么对不起你的事吗?你要有多恨他,才能把这个手环藏起来见死不救。”
近视男手足无措,额头上满是汗,他为自己的狡辩,声音很轻:“我.......我不恨他。游戏的规则就是这样的,我这么做没有违规。很多人都这么想,不是我一个。”
艾琳娜这样想,短发女这样想。
他没有错。
为什么柯灵萱单单要用这种失望愤怒的眼光看他。
柯灵萱讽刺地一笑:“是啊,系统是不会管,所以你就心安理得了?”
精神力的资格考核是件严肃的事,系统并不阻止这种玩家间的自相残杀。它设定了危险阈值,超过就会强制玩家退出,死亡不会伤及根本。
柯灵萱深呼口气,眼眶泛红:“我玩这游戏输输赢赢也有十几局了,还是第一次遇到你们这样的人。一次就遇三,运气有够差的。”
近视男涣散的眼愣愣看着她,因为太过紧张和心虚,他耳边甚至只有自己的心跳声,张嘴结舌,说不出话。
柯灵萱猫一样的眼睛里流露出森然冷意:“你很想赢是吗?”她把卡尔的手环也带到了自己的手腕上,嘲弄道:“做梦吧。你说的对,规则是允许我们抢夺照片的,那就试试吧。”
近视男脸色苍白惶恐,往后再退一步。刀被艾琳娜拿走了,他现在手里什么东西都没有,退到尽头,手摸到了一块冰冷凸出的岩石。
“喂,你找到什么没有啊。”与此同时,黑夹克的声音在不远处响了起来。
他和柯灵萱一起行动,肯定也听到了声音,但黑夹克对队友并不热心,他跟着林镜仅出于机甲系工科男对强者的崇拜。现在绕着一个洞走了一圈没发现什么东西后,才想起柯灵萱,隔着老远喊了一声。
柯灵萱冷冷盯着近视男,嘴里却回了黑夹克的话:“我在这里。”
黑夹克摸着头寻声找路:“在哪?这山里弯弯绕绕怎么那么多啊。你说具体点。”
“你往左——”柯灵萱还没来得及说完。
突然近视男就跟野兽一样,神色决然狰狞,抄起手里的一块尖锐石头,直直朝她砸来。
“你妈。”柯灵萱维系了一局的善良淑女人设崩塌,骂了句脏话后,一只手抓住了近视男的手腕。
尖锐的石头理她的额头只有零点一米。
近视男眼睛瞪大、鼻孔翕动,憋气使劲想挥舞出最后一下,眼睛布满血丝,脑海里只有一个念头——让她闭嘴让她死。
柯灵萱愤怒过也气过,现在就是无语和厌恶,极深极深的厌恶。
“你真的是有病啊!”
她的积分高于这场平均值,能力不差,对付近视男这样一个四肢不勤唯唯诺诺的宅男,完全正面刚得过。抓
着近视男的手腕往下狠狠一掰,骨头错位的声音在山洞里清晰响起。近视男因为痛苦嘶声大叫,他整张脸皱成一团,五官更显狰狞扭曲。
另一边黑夹克走到一半就听到了尖叫声,懵了疑惑地喊:“不是,你到底在哪啊。咋还有声音?打起来了?”
柯灵萱暂时不想理黑夹克,只是盯着近视男:“我今天就算为卡尔报仇了。”
只是她还没动手,什么黑色的东西直接扑了上来,带着一股奇异的恶臭。
柯灵萱一愣,随后身体僵冷。
.......那只一直被他们忽略的蜘蛛?
男生的身体在死后就化成数据,消失得一干二净,蜘蛛嘴里的食物消失,饿了好久现在只想着觅食,转着血红的眼珠里,马上循着气息找上了洞里的另外两人。
柯灵萱因为黑蜘蛛从天扑过来愣神的一秒。
近视男找到机会,终于卯足了劲,一块石头砸上她的太阳穴。
“啊——”她踉跄着后退一步,手掌一摸,全是鲜血。
近视男脸上还来不及浮现得意的神色,很快便脸色煞白僵硬。
即便旁边有鲜血吸引,可蜘蛛像是有目的性一样的,找的是他。
八条布满黑毛的腿缠上脸,从嘴里一点一点吐出白色蛛网。
“你别过来,你别过来......啊啊啊!”
近视男伸手想要去扯开蜘蛛,却直接被饿疯了的蜘蛛咬了一口,红色伤口周围很快青黑了一片,毒素快速蔓延。
他一下子崩溃地跌坐在了地上,绝望大叫。。
另一边柯灵萱因为剧痛头脑震动般,视野摇摇欲坠,她难受地蹲下身体。
越想越气,眼泪忍不住地流,因为痛,因为倒霉,或者因为愤怒。
“什么人啊。”
眼泪和血混合一起,她语无伦次,哭腔和鼻音夹杂在一起。
“往左是吗?啊,我好像找到路了。”
黑夹克终于听着声音赶了过来,只是欢快的语气戛然而止,愣愣地看着眼前的一幕。
“你们......”
黑蜘蛛是石炭纪的生物,放出来便立马会被世界检测出是异类,自然清除。它吐丝在近视男的脸上,还没裹到一半,身躯已经开始变得透明。同样开始消失的还有倒在地上,整个头被细密蛛网缠绕,绝望窒息而死的近视男。
另一边柯灵萱在蹲着哭,抱着双腿埋着头。她也被蜘蛛蛰了一口,毒素悄无声息遍布全身,离死也不远了。
如同人间惨剧。
黑夹克都是懵逼。
柯灵萱现在太狼狈了,死也不肯抬头,洞穴内只有她沙哑的哭声和蜘蛛咀嚼的声音。
他反应过来,走过去想拉起柯灵萱,但是到那里的时候,手穿过她的身躯,碰到的只有空气,刚才呜咽的哭声似乎只是一场梦。留在地上的只有一只手环、一本图册以及一个相机。相机突然启动,一张一张的照片从里面洗出来,海百合、水母、珊瑚礁,出自少女的手,每一张照片都浪漫轻盈。
黑夹克呆着,又转身,蜘蛛和近视男一起消失,留在地上的也只有手环、图册、相机.......
黑夹克更懵了:“喂!”
*
“听到声音了吗?”艾琳娜突然说。
山洞的路错综复杂可是隔音效果一点都不好。
快要接近天坑口的时候,那边的动静一五一十传到了这边。
柯灵萱的哭声、近视男的尖叫,还有黑夹克懵逼的呐喊。
林镜步伐一愣,抬眸,棕色的眼眸静静望着那边。他想,他还是高估了有些人的人性。
艾琳娜在黑暗中带笑看着他的神情,语气轻松地安慰:“亲爱的林,你不会是在愧疚吧?”
林镜:“关你什么事?”
艾琳娜倒是出人意料地开解他:“我只是希望你不要自责,你没有义务铲恶锄奸。而且这样的结局,我一点都不意外。”
林镜垂眸瞥了她一眼,马上收回目光,走向天坑。
艾琳娜在他身后微笑,如同吐出蛇信的美女蛇,用甜媚的声音说:“现实不都是这样?活到最后获益的,从来不会是最善良的或者最坏的。”
林镜:“在游戏里谈现实?”
艾琳娜微笑,意有所指:“游戏为什么就不能现实,对于有些人来说游戏可比现实更真实。”
停下脚步,林镜心里深呼口气,跟她说实话:“你知道你做的一切在徐挽之眼里是什么吗?”
艾琳娜一愣:“什么。”
林镜重复徐挽之的话:“蠢透了的暗示。”
艾琳娜的笑容僵在脸上。
“愚不可及,在我眼里也一样。宇宙烟花的事我想了解我会自己去了解,他的过去我想知道我会去问他,你跟我说再多,也不会动摇一点我对他的看法。”
艾琳娜终于不再笑了,此时已经出了洞穴,如柱的光从天倾泻而下,她的表情在半明半暗光影里显得几分讥讽和漠然。
“是啊,我早就知道了。我说不动你的。”
她微微一笑,像是变了一个人一样,轻声说。
“我一直好奇徐挽之会喜欢上怎样的人,实际上你出现之前,我甚至觉得他不知道什么是喜欢。aurora爆炸不是偶然,其实是一场精心策划的报复,罪魁祸首你知道是谁吗?”
“我不想......”
艾琳娜说:“他的母亲。”
林镜到嘴边的话一下子咽了回去。
“一个感情用事,自私自利至极的女人。”艾琳娜笑了:“帝国千古罪人的儿子,怎么配安稳活到现在呢?又怎么配像个正常人一样恋爱?”
“实际上徐挽之本来也不是正常人,和他母亲一样注定会是个疯子。我是为了救你,但你执迷不悟。”
林镜冷漠看着她。
艾琳娜说:“算了,你执迷不悟吧。其实,我最想看的是徐挽之痛苦。”艾琳娜轻声说:“在乎的人死在眼前是什么滋味呢?我挺想让他感受一下,这也算,以其人之道......”她眼眸一弯,站在林镜旁边,军刀一下子从手里露出,握着刀柄,尖刃从后背直直刺入林镜的心脏。她靠近,呵气如兰,慢慢补充完最后的话:“还治其人之身。”
林镜的反应速度电光火石间,直接把艾琳娜一下子推开。
林镜:“包括核动力舱的爆炸,也是你想放给他的烟花?”
艾琳娜被推开倒是毫不意外,苍白的手握着刀柄,诡异地笑起来:“是啊。他好像一直都知道。”
“亲爱的,我真好奇,你为什么会进这场游戏了。你的能力根本不是这个分段的,难道是为了他吧?”
林镜:“......”
林镜:“你就当是吧。”
艾琳娜低下头,笑了两声。
又整个人贴了上去,微光从天而落,照出她妩媚又冰冷的眉眼,酒红色长发衬得脸愈发苍白。
“可是你很虚弱啊。精神力是骗不了人的。”
林镜警惕又厌恶地看着她,看着这个疯女人步步紧逼。
艾琳娜拿刀的姿势特别熟练:“我猜你在现实里生了一场大病,要是在游戏里精神力继续受伤,后果会怎么样呢,林。”
“........”
她倒是直接踩到了林镜的软肋上。
林镜都没想过艾琳娜那么聪明,一直以来就觉得她是个蛇蝎心肠的女疯子。
艾琳娜或许才是真正为了徐挽之而来。
能篡改潜艇核动力舱的数据,这个女人又怎么会简单。
“那你可能要失望了。”
林镜不确定自己打不打过她,也懒得去冒险。长腿往后退了一步,呼啸的风从深渊急急而上,卷起他衬衫的衣角,吹起额前的黑发。光照着青年唇角的笑,温和潇洒又讽刺。
他回天坑本来就是这个想法,艾琳娜有胆子就跟上来吧。
“艾琳娜,别说徐挽之,就是对我动手,你都不配。”
打不过气势也要做足,输人不输阵。
林镜放完狠话,抱着图册,在艾琳娜愣怔的目光直接从天坑边缘跳了进去。
黑暗无边无际一点一点吞噬,从下方吹上来的风带着潮湿海的气息。
林镜有些出神的想,在这场游戏他这么下坠过很多次,在奥陶纪的深海,在石炭纪的天空,水母和蜻蜓,时间和雨林。只不过那个时候旁边都是有人的,徐挽之会在旁边,笑着叫他睁开眼。
他从小循规蹈矩,第一次遇到了走在规则边缘的人,却是仿佛看到的另外一个完全新奇的世界。
*
艾琳娜面色冷淡站在天坑边,胸口起伏,气得握紧了刀柄。天坑太大了,哪怕跳下去,也未必找得到林镜。她是没想到,林镜会这么赌。
就在她犹豫的片刻,身后忽然响起了不紧不慢的脚步声。
艾琳娜身体一僵,随后狂喜爬上大脑,她内心涌现出了浓浓的报复快感,嘴角扬起。
回过头,艾琳娜意料之中的对上徐挽之淡漠的眼眸。
山洞有着浅至不可察觉的雾,氤氲流转在光暗间,徐挽之站在晦暗的洞口,双腿修长,神情遥远像是没有情欲的神,眼角的泪痣也被雾染上湿冷。
艾琳娜第一次摊牌后心平气和在他面前,压抑内心的快感,用甜蜜俏皮的语调说:“挽,这算不算你认真看我的第一眼呢”
徐挽之垂眸,远远望她。
艾琳娜病态地快乐极了:“你生气了吗?我亲爱的挽,我还以为你是没有感情的呢。”
徐挽之抬手摸了下眼角的痣,却是往天坑那里看了一眼。他向前走一步,视线看她一眼,不含厌恶也没有愤怒。
艾琳娜呼吸一窒,笑容都险些维持不住。
徐挽之微微俯身,睫毛之下眼眸薄如初雪:“你真的以为监控对我的影响很大吗?”
低哑的声音和清冷的气息像致命的毒药。
艾琳娜鼓作镇定,装傻充愣:“什么监控?”
徐挽之似笑非笑:“你猜我为什么之前不杀你?”
艾琳娜从来没有这样大脑一片混浊过,盘旋都在心中近年已久的恨都不足以给她勇气。
她内心慌乱无比,强作镇定,刻薄讥讽:“你就算不杀我又能证明什么?整个研究院谁不知道你是个怪物——唔——”
艾琳娜猛地瞪大眼。
她手里的刀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到了徐挽之手上。
心脏是精神体凝聚的根本,是最直接也是最脆弱的地方。刀插入心脏的一瞬间,痛感冰冷又清晰传来。
艾莉娜死死盯着徐挽之。
徐挽之手指修长转了下刀柄,抬眸朝她笑了一下:“你说的没错。”
她咬破了自己的舌尖,眼睛赤红,嘴里全是腥甜。
精神体破碎,心脏还在跳动,砰、砰、砰,一声一声,缓慢冰冷。
艾琳娜报复性地一笑:“我还以为3s的怪物.......这辈子都不会有恨。”
徐挽之松开手,再没看她一眼,淡淡道:“不需要恨。”
洞穴里又想起了急促脚步声,是懵逼的黑夹克。
他怀里抱着一堆照片,一惊一乍大喊着:“你们在哪里?这洞穴里还有没有人啊!”
话音再次噎在喉咙里,他站在洞口,对上了艾琳娜望过来的眼。
眼眶水雾猩红,可她面色冰冷,脸上全是泪。
黑夹克都愣住了:“艾琳娜,你,你没事吧。”
艾琳娜身体后倒,靠着墙壁,极轻地笑了两声,随后用手捂住了脸。
黑夹克:“???”为什么这个世界人人都那么悲情,显得他像一个二傻子,还是个运气不错傻乐呵的二傻子。
*
天坑并不是没有底的。
越往下,那种潮湿的海腥味就越浓重,按道理下坠应该是越来越快,可是到某个高度,反而开始减速。空中突然多出的来的阻力,让他最后安安稳稳脚步踩在了地上。四周是浓稠的黑,前方却有一道微蓝的光。
像是在指引着他前行。
林镜稳住心神,愣愣地往前面走,微蓝的光穿过黑暗像是轻盈的纱,有实质地穿过指间。道路崎岖狭窄,似乎还是在山洞里,逼仄难行,紧接着通明宽广,他到了一个很大的平地空间。
一大片蓝色的光就从某一侧山壁上,传来变换波动的光,把山洞里的钟乳石都照得明晰。太安静了,安静地只有他的脚步声。
林镜走到了那面墙前,瞳孔一下子瞪大,整个人都愣住了。
这是一扇玻璃做的墙,高十几米,宽十几米,而玻璃墙的另一边.......是海。
是蔚蓝的古生代海底世界。
肆意张扬的海百合,奇形怪状的礁石,悠然漂浮而过的水母,还有各种二叠纪已经发展成型的小型鱼类,五彩斑斓在绿色水藻里吐着泡泡。
海水折射的光也是温柔梦幻的,幽蓝色,融入黑暗里。
林镜呆呆地。
隔着玻璃望着里面。
大海也是有声音的。
浪涛声一阵一阵,带着古生物遥远又神秘的低吟。
林镜出神地想,所以,在这个副本里,陆地和深海其实是互通的吗?
玻璃那边是真实的海底世界。
上方有什么大型生物游曳而过,林镜抬起头,看到了一只鲨鱼。二叠纪鲨鱼称霸海底,这只鲨长相非常奇怪,背鳍高耸,上颚很尖,下颚却是一团螺旋凸起的牙齿。它拖着身体缓慢游过去,林镜只是愣了一秒,便马上拿起相机,对着它拍了张照片。
咔,白色的闪光灯响起,旋齿鲨也被震惊了,凶恶的眼睛看向这边。
可是隔着玻璃窗,他能看见它,它看不见他。
在这里安静等待,林镜又陆续拍了很多海底生物。
水藻分割光影,四周寂静的只有水声和他的呼吸声。一只水母从眼前飘过,澄黄色、透明,触手飘忽,林镜收好相机,福至心灵,伸出手去碰了它一下。触感冰凉,林镜无声笑一下,又张开手掌,和玻璃严丝合缝。
后面传来脚步声。
海百合摇曳生花,在一簇红色的棘皮动物里,他看到了身后的似有若无的人影。
高挑、颀长,光影落在他精致的锁骨上,又到手腕、到嘴唇,冷而遥远。
林镜触碰玻璃,不知道为什么,觉得这一幕出奇的熟悉,又出奇的温柔。
跟梦里一样,温柔到他声音都轻了好多,怕惊醒什么东西。
“徐挽之?”
身后人淡不可闻的应了一声。
林镜站着,手摸着玻璃,透过倒影看身后的人,有些出神。
.......微蓝的光、安静的世界、黑暗、玻璃。
他微微皱眉,不过视线下落的时候,林镜一呆,眉头很快松开。
他几乎是惊喜地喊:“我快看我发现了什么?”
最底下是一片黄色的海葵,里面静静趴着一个黑黢黢、懒洋洋的东西。壳上画着红色的圈圈叉叉,它触角慢慢晃动,身体也发生了些演变,可不变的是迟钝、慢吞吞的性子。
当初那个被他做记号的三叶虫,时隔了不知多少万年,居然真的再见到了。
林镜忍不住笑意说:“太厉害了,不愧是我选中的儿子。天选之虫。我得照下来留个纪念。”
他已经拍过三叶虫了,但是在最后,却还是想给它拍一张照片。弯下身举起相机,林镜认真的从上到下,从左到右,给它来了一套写真。
等三叶虫不满地转了个身才作罢。
贯穿了整个古生代,也是他刚开始进游戏唯一认识的生物。从寒武纪到二叠纪,漫漫多少亿年,从开局到结束,真是有始有终。
林镜扶着玻璃起身,回过头,就对上徐挽之漆黑深沉的眼。
林镜心情却异常飞扬,这才问起:“你刚才到哪去了?”
徐挽之笑了一下:“边走边说吧。”
林镜:“嗯?”
徐挽之:“时间不够了。”
林镜低头看手环上的时间,不看不知道,一看吓一跳,在雨林找了半天、又在洞里转了半天,现在手环上的数字已经到了21。
这个天坑居然是有出口的,在玻璃窗的另外一边,钟乳石掩映出一条通向上方的路。
林镜都没问他是怎么进来的,也许他们心有灵犀。他进山洞闻到那种海腥味的时候就觉得有点不对劲,本来天坑就是他打算最后一个去的地方,艾琳娜算是帮他加快了进度。徐挽之估计和他想的一样。
路上,林镜好奇问道:“第三次生物大灭绝是怎样的?”
徐挽之说:“地球上唯一一次大型灭绝,火山接连喷发,灭绝了百分之九十五的生物。”
林镜若有所思:“这比前两次还恐怖啊。”
徐挽之似乎笑了一下,步伐停下,伸出手给了他什么东西。
林镜一愣,在黑暗中接过,能感受到是照片。
“这是?”
徐挽之淡淡说:“邓氏鱼。”
林镜惊了:“邓氏鱼?你现在哪来的邓氏鱼的照片?”不对,林镜很快便反应过来了:“你是找到了卡尔留下来的相机。”
徐挽之没说话,算是默认。
林镜:“.......”绝了。
奇怪的情绪一下子堵满心口。明明徐挽之态度也没多热情,哪怕是暧昧的话说得像玩笑一样漫不经心,可林镜拿着这张照片,还是一下子脑袋都转不过弯来。他不知道自己要怎么回应,只知道出去后,一定要去见徐挽之一面,这个朋友交定了。
林镜半响,开玩笑地说:“你让我这么混,我下一把游戏没走出状态来怎么办。”
徐挽之也笑:“那就一直在我身边。”
林镜:“算了吧。”
说实话,他还是不希望下一场和徐挽之再遇。有好感是有好感,但游戏是游戏。
路曲折往上,他们走出来,出口处是那棵巨大的金色银杏树,天色变暗,已经是黄昏。
黑夹克一个人落寞地在洞门口等了半天,拍完一堆照片后,心情出奇的懵逼和孤独。
风卷着地上泛黄的银杏叶,他感觉在山洞里的一切就跟做梦一样,或者从石炭纪开始,就已经是做梦了。
花衬衫死在海里,短发女生带走了卡尔,近视男害死了另一个人,与柯灵萱同归于尽,艾琳娜也不知道怎么就出局了。
一开始潜艇内十个人初次见面就是剑拔弩张,是不是也预示了这种结局?活到最后的居然是他,一个懵逼的,没帮过任何人也没害过任何人的他。
黑夹克挠挠头,忽然洞口传来动静,他整个人惊坐起。往前一看,看到了从洞里慢慢走出的林镜和徐挽之后,黑夹克呆滞的眼眸重新有了光亮,人都像重新活了般,兴奋的手舞足蹈拼命挥手,声嘶力竭地喊:“这里!这里!林镜!这里!”
林镜也听到了声音,在橘色夕阳里,看着他的最后一个队友。
火山喷发会让地球处处岩浆焦土,进不去深海,呆在山顶也能顺利熬到游戏结束。
道路上满是杂草,最后穿过看一丛松杉林,他们在山顶找到了个洞。门口布满蕨类杂草,从上方垂落下来绿色的根叶。洞很窄,有一方大黑石,青苔很浅。刚从密闭的洞穴里出来,空气都焕然一新,带着草木芳香格外清新。
黑夹克靠着墙,出神看着外面的山川,对今天发生的事还是懵逼的,唏嘘说:“我都没想到我怎么运气那么好,啥都没干就成了最后赢家,说出去估计都没人信吧。”
林镜揉了揉太阳穴。
黑夹克憋了好久的话终于一下子吐出来:“我是真的没想到他们会自相残杀。又不是几千分的高端局,那种局利益相关不择手段也就算了。这几十分的局,用得着昧着良心做事?”林镜喃喃:“对啊。”上一把冯浩中看他特别不爽,但也就在背后嚼嚼舌根,害人之心从未有过。
怎么这一把,每个人都扭曲得有点可怕。
黑夹克说:“幸好我三观正,不然指不定要被他们带歪。”
林镜脑海中忽然什么东西一闪而过,下意识去看徐挽之。
《求生者》的匹配机制也是背后可控的吗?
徐挽之在把玩相机,神情慵懒。
只有黑夹克还在说话:“幸好还有你们陪我到最后,不然要是我一个人在这里等待第三次大灭绝,那真的太难受了。”
林镜还没回神,恹恹回了句:“不客气。”
手环上的时间到0的时候,天光收入黑夜,随后又是一瞬间的白昼。这一回,他们在山顶,能清晰感受到大地的颤抖。板块聚在一起,张力达到了最大,岩浆在地幔处翻涌。随着一声巨响,天际一处火山爆炸。如血岩浆从山口汹涌喷了出来,浇盖在附近的森林之上,生灵涂炭,一时间巨兽的挣扎、尖叫,此起彼伏,人间地狱。
在这高高的山顶,还能看到海水的翻涌。
外面天翻地覆,洞穴内却是出奇安静。
黑夹克吐槽说:“感觉我们都快成了山顶洞人——我靠”他一下子瞪大眼:“我听到kk的声音。游戏终于结束了??”
kk的声音一般只会在进游戏和出游戏的时候响起。
黑夹克虽然是捡便宜,但是特别激动:“我要看看这回我有多少分!”他手腕上的环开始变成粉末星尘,坐在大石头上,身形模糊透明。带着很多耳钉穿着鼻翼唇环,浑身桀骜不驯的少年,这一刻笑得跟个傻子一样,朝他们挥挥手:“有缘再见。”
林镜:“有缘再见。”他没有听到kk的声音,那估计是清算还要一段时间了。
外面火山接连喷发,一处又一处烟尘滚滚,岩浆渗入海水,无数死去的鱼尸体浮上海面。密密麻麻,大海成了尸海。黑云沉沉,紧随岩浆之后的是铺天盖地的酸雨,腐蚀着山上的草木、松杉零落,雨水点滴从门口上方落下。
林镜在这最后的时候,突然想起了那一晚上的对话。
“我还好奇,你为什么那么照顾我?”
“欠你的。”
他张了张嘴,舌尖抵在牙齿上,还是问:“那个,能不能解释一下,你欠了我什么?”
徐挽之视线从相机转到他脸上,却没有回答这个问题,反而温柔一笑,问了个毫不相关的问题:“这场游戏开心吗?”
林镜一愣,回道:“开.......开心吧。”
你别说,混是真的快乐。
徐挽之:“恩。”
酸雨漆黑,洞穴内的草木却是青翠,外面雨声嘈杂,这里与世隔绝。
林镜看着徐挽之,脑子里忽然灵光一现,心里那个疑惑都暂时搁到一边。
“别动。”
徐挽之挑眉。
林镜拿起手里的相机,举起来,镜头对着他,快速地抓拍了一张。
光线昏沉,日光未尽,遍地青苔,可是照片里的人却像是在发光。
林镜当初在海底态度多决绝,现在就多打脸,他只能掩饰尴尬地:“我看这洞里的草长的挺好的。”
徐挽之没忍住,低头笑了起来。
他往后靠在遍是青苔的石壁上,说:“骗你的。”
林镜还捏着照片呢,听到这三个字没反应过来:“什么骗我的。”
徐挽之:“我没有欠你什么。”
林镜结舌:“啊,那为什么?”对我那么照顾。
徐挽之笑意收敛,眼眸中似乎也有困惑,轻声说:“为什么?.......可能是喜欢吧。”
林镜:“......”靠啊你给我解释一下,什么叫可能是喜欢!
徐挽之说:“或许不该用这个词解释,但想让一个人开心的心情,除了喜欢还有什么词更接近?”
他眼眸带笑问他,像是揶揄又像是真的疑问。
林镜:“.......”
徐挽之偏头,看着窗外:“三叠纪要到了。”
他的皮肤苍白到透明,唇角噙着一丝笑。
酸雨之后是冰封的大陆,等浩劫过去,冰消雪融。
林镜顺着他的视线往外看。
陆地尽是沙漠,土地干裂。烈日炙烤着地球,烟气直冒,热浪排空。
贫瘠的土地再难容纳脆弱的生灵,可这在亿万年地球的光阴里也只是一瞬。
“你出去给我答案吧。”
徐挽之轻声说。
林镜回头的瞬间,眼前已经没有人了。
轰隆,于此同时,天空传来雷震声。地球历史上那场最为浩大的卡尼期大雨如期而至。
轰轰烈烈、气势惊人,像是要清洗旧日的一切,开启新的纪元。雨水驱散灼热,空气满是清凉,大颗的雨滴溅在地上,水花落到他手背。
林镜终于看了眼手里的照片,洗出来的......是一片空白。
从寒武纪初到二叠纪末,从海洋到陆地,这3亿年间的无数海域,好像都是他一个人走过的。
旧日图鉴,旧日如梦,刹那转眼间。
作者有话要说: 啊,我终于完成了这个副本。
其实吧也不叫副本,我这本没有所谓副本==每个世界主要是为主线故事服务的。
下个副本大概是《荆棘之吻》,童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