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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生死之门(十七)(1 / 1)

冯浩中走在人群最前面,一言不发地背着那个稻草人,怪异的浓雾白茫茫一片,身边安静得吓人。

前头就是拉着棺材的板车,车噜噜声却渐行渐远,远到和影子一起消散到山路的拐角口,风声充斥耳边,霎那间像是整个山中只有自己一人在背尸缓行。

村长警告了不能说话,所以哪怕冯浩中内心再害怕,也没敢张嘴。

冷汗从额边慢慢落下,走了那么久,体力耗尽,往前踏一步,脚步落下时都有明显的沉重感。

不知道是不是太疲惫的关系,他觉得后背上的稻草人变重了很多。

可能是稻草沾了雾气中的水?抱着这种想法,冯浩中心惊胆战地继续走。

精神紧绷,口干舌燥,眼睛被雾糊住,耳朵也跟塞着团棉花一样。

稻草人越来越重,他不得不弯下身子,让自己轻松点。

灵山上山的路只有一条,却环着山七拐八歪。冯浩中弯身走着走着,艰难抬头,就看到熟悉的身影,前面好像就是林镜和黄毛,两个人紧挨着,边走边聊天,说着什么隔着雾也听不清。

冯浩中被害怕和寂寥逼疯,现在见到林镜这个讨厌的人也有种亲切感,长舒了口气。

他最开始是讨厌徐挽之的,但是之后徐挽之永远困倦,对什么都懒散不上心。反倒是林镜,一直锋芒毕露,让他作为全场积分最高的玩家没有一点存在感。所以他宁愿承认徐挽之强也不想承认林镜强。刚好这两人的奸情,还被他无意中撞破,这一点让他的想法更加坚定也更加极端,什么都往自己认定的方向想。

实际上就是一局游戏,如林镜说的,没啥深仇大恨,在关键时刻还是队友。冯浩中臭着脸,装作压根没看到他们俩的样子,偷偷加快脚步,想要跟上。

走进了,林镜和黄毛说的话他还是没有听清,相反,他发现他们说的话语调很古怪,带点奇异的沙沙声。冯浩中愣了——合着这两人还是一个地区的?

不对,不对劲。

停在三步之外,冯浩中驼着背,眼睛瞪大,瞳孔里满满是惊恐。

隔得远,他只看到林镜和黄毛的身形。现在看清了,林镜和黄毛都神色青白面朝着他,四肢僵硬,身体上仰,腰上系着一根麻绳,被人背着往前走。说话的也不是他们,是背他们的“人”。两个稻草人肩并肩。

冯浩中只觉得浑身冰凉,腿灌了铅一样。山上的空气湿冷、粘腻、还带着腥味,从他后面传来。起初只感觉重了一点点的稻草,瞬间重的像一座山。

他感觉什么东西环住了自己的脖子,手臂细长,是稻草人的手,粗糙的稻草摩擦着脆弱的喉咙。肩膀上微微一层,他僵硬地转身,是一张扭曲诡异笑脸,纽扣做的眼睛,红线缝的嘴。稻草人的脖拉长,手也是,它缠住他。

窒息的感觉让大脑一片空白,冯浩中整个人崩溃了。

“救命!”

“救命——!!”

再也顾不了村长说的话,他在山路上惊恐地尖叫起来。

不过世界都成了白雾,前面僵冷的林镜和冯浩中目光呆滞看着他,而两个说话的稻草人,头也没转过来,随同棺材和牛一起消失在一个转角。

冯浩中伸出手去掰勒住他脖子的手,只是根本没用。

稻草人的手像一个结系在了他脖子上,一点、一点勒紧。

“啊啊——!”

“啊啊啊啊——!”

寂静的灵山响起了男人崩溃绝望的喊叫。

在最前方骑着牛,慢悠悠赶路的村长恍若未闻,手里拿出了个铃铛,嘴里慢慢念着什么。招魂灵响起的时候,整座灵山都微微泛起了红光。他手里拿的铃铛造型古旧,锈迹斑斑,最上方串过了一条红绳,系着一颗佛珠。

铃铛的声音空灵又久远,在清晨沉寂的群山间悠悠回响。

稻草人听到铃声,将人杀了后,都安安分分将人背好,一步一步跟着牛的脚印上山。

到了山顶,雾也散尽,只是今天阴雨绵绵。

万物缄默,山栾在雨中都沉默不言,黛色的峰波如水。村长把牛系在了树林边,再摇了下铃铛,棺材里响起了动静,一个又一个戴高帽穿寿衣的老人神情麻木地从棺材里爬出。

“六个啊,这次有点多,下葬估计得费好久的功夫了。”

村长自言自语说了声。

寿衣鬼怪们将棺材拖着往崖壁走。

村长摇着铃,一想着这些天发生的事,嘴角扯出一丝古怪又轻蔑的讥讽。

到了悬崖边,七个棺材整整齐齐打开,等着稻草人将人背上来。

村长坐下来,开始剪红绳,牛拉棺,人背尸,红鞋束脚。他刚下一剪刀,终于林中响起了脚步声。

“我先把你的肠子剪断再下葬。”村长干瘪的手拿着剪刀,一想到开膛破肚的快感,整张脸都兴奋地发红:“还要挖出你的眼,再把你的头颅戳的稀巴烂。”

他沉浸在自己报复的世界里自言自语,突然耳朵猛地一动。

林子里想起走路声的同时,还响起了谈话声。

“我靠,林哥,这就是你们上次偷情的小树林?”

“你再说一句偷情,我弄死你。”

“这不怪我,怪冯浩中!不过他真是纸老虎,上个山把自己搞成这样,要不是队伍里两个女生善良,还回去帮忙,他估计人已经没了。哼!叫他不听你的话。”

撕拉。村长愣住,剪刀剪断红布的同时,剪到了手指,黑色的血慢慢流了下来。

村长抬起头来,混浊的倒三角眼满是难以置信和惊恐,直直望向来人。

林镜已经没理黄毛了,解开腰上的绳子,把安分了一路的稻草人拎了过去。

“稻草人,我们背上来了,你也该兑现承诺了吧。”

村长:“.......”

村长气得咬牙切齿,在发飙前,却是第一时间看向徐挽之。

然而徐挽之精神不好,正闭眼揉着太阳穴,一副没睡醒的样子。

村长脸上愣怔惊疑的表情一闪而过,嘴巴长大,怎么都合不上。

林镜笑着盘腿坐在他旁边:“你别不是想赖账吧。”他抬眼又看到了村长身后一排站立着的死人,吹了口哨,笑:“看来今天下葬的兄弟精神都不错啊。”

村长:“........”

众人:“.......”

七个稻草人被随意丢在地上。

林镜也懒得卖关子了,直言道:“遮遮掩掩都好几天了,你为我们准备了那么多天的葬礼直接泡了汤,说正事吧。”

黄毛一脸我操:“啥?他这些天搞得这些玩意,是给我们送葬?”

村长瞪他差点把眼珠子瞪出来。

林镜平静地回视,笑说:“生死之门在哪,说吧,骗人可不是好习惯哦。”

村长深深地呼了口气,把剪刀放了下来,在一堆红布里。

他嘴唇干枯裂开,沉默很久,语气古怪道:“我不知道。”

冯浩中刚刚被吓了个半死,现在整个人暴跳如雷:“你不知道!你不知道你那么驴我们?!”

村长说:“我没骗你们,我是知道那个洞穴在那里,可是洞穴里没有任何东西。”

小絮一愣:“不是说洞穴里有让人长生不死的花和草吗?”

村长的脸上一丝讥讽和哀色:“是有花草,但那是假的,普通的药草罢了。两百年前,第一批找到洞穴的那批人就发现了这一点。民间的话本里有鬼门关的说法,你们说的生死之门,其实就是我们祖上说的灵山之眼。穿过山眼便得永生,只是鬼门关有十殿阎王守候,灵山之眼又怎么会没有守卫呢。”

“那是个巨大的怪物,山眼每时每刻都在变,只有它知道具体的地点,一动不动守在旁边。”

“我可以告诉你们洞穴在哪里,那是怪物以前的住处,现在它也不在了,找灵山之眼,全看你们的运气。”

众人脸色瞬间都变得十分难看。那这线索说了跟没说有什么区别,那么大座山,要他们靠运气?

林镜神色疑惑问道,“所以你们祖上也是靠的运气?”

村长脸色一僵,磨牙很久,还是说出了整个村庄埋藏了很久的往事。

“两百年前,是许家的一对兄弟,上山砍柴打猎时无意间发现的洞穴。和传说里讲的一模一样,两兄弟非常惊喜,就开始搜刮洞里的东西出去卖,高价卖给了外面的富豪。但草药是假的,富豪拿人做试验发现没用,非常愤怒,带着保镖就上山来了。穷乡僻壤的,死几个人外面也不会注意。许家兄弟怕死,哭着求富豪多给点时间,毕竟灵山传说里还有个守门的怪物,他们猜那些灵药都被怪物吃完,所以新长出来的才没那个奇效。吃了灵药后,怪物的血肉或许才是长生不死的东西。”

“许家兄弟发动整个家族的力量,上山找遍了那个洞穴,终于找到了那个怪物。他们拿火把烧,拿锄头砸,把那个怪物杀死,把肉一块一块分好,血液也用袋子装好。没想到怪物死后,却惊动了整个洞穴的法阵,壁上出现一行行金色的字来,那就是关于灵山之眼的介绍。原来穿过山眼才能得永生。怪物当时呆在一个深潭边,就是当时的灵山之眼。许家兄弟人为财死,第一个跳进去,最后毫发无损地出来。村民们大喜。”

村长眼皮褶皱很深,混浊的眼睛不知道在看向什么地方:“他们以为找到了发财和不死的方法,其实只是诅咒。”

“什么是不死,哪怕理智全失以人为食,能说话能呼吸的怪物也是‘不死’。”

“跳进深潭的人早就被淹死,活着出来也不是原先的‘人’。一开始没人察觉不对劲,直到,他们的血开始变黑,他们对人肉开始垂涎,有人开始半夜咬断妻子的脖子。村民这才反应过来,跳过深潭的人出来都已经是披着人皮的恶鬼了。正常人合伙将恶鬼制服,却发现根本杀不死,火烧不尽、土埋不掉,身体剁碎它们会自动愈合。清河村与世隔绝,根本逃不走,也呼救不了。人们只能天天拜神求佛。”

“或许是拜神求佛真的有用,一位云游四海的高僧来到了这里。高僧法力无边,告诉村民,根本就没什么羽化的仙人,灵山之眼一直都是由山上的恶灵守护,现在的一切都是恶灵的报复。高僧让他们把怪物的石块和血都烧了,骨灰放在一个很大的盒子里,滴了一滴血后,把灰扬在了整片山上。”

村长伸出手指,指了下旁边的悬崖:“这里,当初他就是在这个地方撒灰的。”

“至于不死的活人,高僧也教了我们镇压的方法。小孩子懵懂无知,罪孽很浅,埋在树下就好了,等树老去枯萎它们也就能真正死去,得到轮回新生。而罪孽深重的大人,得不到宽恕,背尸引魂,拿黑血染红的布条束缚住怪力,葬在这片山崖上,永生永世清醒着被封印在棺材里,日日夜夜风吹日晒,为了......平复山中恶灵的怒气。”

山风从悬崖底呜呜呜的吹,老人的眼睛麻木:“事情平息后,很多人都离开了清河村,我们以为一切都恢复如初。可是不是的,诅咒一直延续了下来。男人,女人,小孩,老人,谁都有可能某一刻某一天就被诅咒了,血开始变黑,等完全变黑的那一天就成了彻头彻尾的怪物。”

林镜听完他的所有话,问道:“所以,我们就是逃出清河村的人,被诅咒的后代。”

村长语气低而苍老:“是。你们的父母送你们过来,其实是为了一场葬礼。”

村长的话音落地,所有人都沉默了。

小絮脸色苍白,好半天才从自己的葬礼这个消息上回神,张嘴:“村里人都不知道这个诅咒吗?”

村长说:“他们没必要知道。如果知道自己血变黑,其实不是绝症,而是‘不死’,谁还会安心被埋葬?上次被他儿子送过来的老头,他是知道诅咒,也知道自己活着,才在我警告很多次后还试图跑下山,不过被抓了回来。”

生和死本来就是一个很奇怪的问题——谁来决定生死的界限,谁有资格真正为一个‘不死’的人下葬。

村长叹口气,怨恨地看了眼林镜,喃喃:“七天,我只留你们七天,你们的时间也是七天。现在埋葬不了你们,七天后你们的血全变黑,彻底疯了后,也会归我操控的。”

他又摇了下手中的铃铛。一群寿衣老人麻木着脸,重新把棺材拖了出去。

众人不说话。这个不用村长说,他们也知道,《生死之门》规定的时间本来也就是七日。到现在,已经只剩下不到三天了。

黄毛缩了缩脖子,呐呐道:“我们该怎么找?灵山之眼如果的变幻莫测,那我们得先找到那个守护的怪物啊。”

刘成一愣:“怪物不是死了吗?”

冯浩中终于严肃了一回,说:“没死,整座悬崖的活死人都是在为了平息它的怒火,它又怎么可能死。或许只是换了种形态,存在灵山之上。”

几人面面相对,都是一头雾水。

林镜沉吟后道:“先跟着村长去那个洞穴看看吧。”

得不到具体的解决方法,大家也只能先走一步算一步了。

那个洞穴在山底,不知道是不是村长的铃铛将雾摇散,阴沉的天气悄悄转变,太阳也露了出来。

穿过灌木和山坡,众人停在了一个杂草丛生的山洞前,洞口黑魆魆,旁边一条细细的山泉在光下闪着光。

村长没好气:“要进去你们就自己进去。”

他骑着牛,气急败坏地拖着一车棺材又回去了。

林镜打开了手电筒,喃喃:“进去看看吧。”

山洞很深,一进去,就踩到了一团湿滑的青苔上。灵山没什么动物,这里却是很多,水蛭爬藓里,毒蛇睡在角落,蝙蝠倒挂成一排。不过他们很安分,一点都没外人打扰的感觉。小絮和希希两个女生大气都不敢出。冯浩中经过刚才上山的事后,对林镜的情绪,已经是特别复杂了。安静跟在他身后。

林镜手电筒照着前面,轻声说:“这么邪门的地方,真有人会以为是神仙洞府?”

徐挽之困了一点,到这里清醒了点,语气冷清应了声。

林镜笑道:“他们以为的发财致富的灵山之眼,其实是潘多拉之盒。”

徐挽之,“你也觉得是诅咒和报复吗?”

林镜一愣:“啥。”

徐挽之目光望了眼前方,随后厌倦地半垂眼,淡淡道:“死亡和衰老的出现,本来就是生物千万年探索自行选择的一种进化。与其说是诅咒,不如说是他们身为人,自寻的死路。”

林镜愣住,突然想起了第一次被关在派出所内的时候,他问生死的意思,徐挽之反问的哪方面。

徐挽之对死亡的说法,林镜说不上赞同也说不上反对。

其实他是对的,可,总有种让他说不出的怪异来。

有点.......过于漠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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