而也就是在这几日,宫绫璟却意外收到了一封北冥寄给她的家书,信与她往日在宫中收到的家书并无异,宫里自然也没人拦着。
她照常拆信,谁知细细看了下来,竟发现信中说的是她母亲意外从马车上跌落,摔晕了过去,现下还是昏迷不醒,让她若是可以,便启程回北冥一趟。
宫绫璟瞬间就慌神了,晚七瞧见急忙接过信又仔细地看了一遍,但信中说得的确如此。只是这封信与往日还是有些许不同,今日这信是从凤天凌那处送来的,落款也是凤天凌的名字。
但这对宫绫璟来说,凤天凌亲笔的书信却是更增添了几分真实信,并且她觉得母亲一定摔得很严重,天凌哥哥才会亲自写书信让她赶紧回去。
于是宫绫璟越想越慌乱,叫来宫人问了句皇上在哪,听闻焰溟应该还在宣政殿处理政务,就要起身唤人备轿往那儿去了。
只是她现在身子娇贵,宸沁宫的宫人每日都提着一万个心眼在侍候她。现下已入了夜,外头还在下着雪,而皇后突然要外出,宫人更是手忙脚乱地替她穿衣,裹了斗篷还觉得不够,外头轿子更是铺了软垫,又放了好些暖香暖炉进去。
这一番忙活准备妥当后,宫绫璟终于能出门,她心里着急,脚步便不自觉更快了些,埋着脑袋刚踏入庭院,却猛地撞上男子宽厚硬朗的胸膛。
身子一个不稳,却很快被人牢牢揽住。
她怔怔地抬头,入目是一片明黄。
男人下巴线条紧绷着,幽邃漆黑的眼眸触及她慌里慌张的模样,眉间有些不满地皱起。冷冽的凤眸掠过她身后的一群宫人——
后方宫人一惊,齐齐下跪行礼,“参见皇上。”
焰溟没有让人起身,只是俯首,眸光重新落到怀里的女子脸上,他正要开口,却猛然被人抢了先。
“太好了皇上,臣妾正要去找您!”只见得许久不曾主动和他说话的女子居然难能可贵的先开了口,语气雀跃。
焰溟眉梢微挑,眸光落在女子拉他衣袖的纤细五指上,心头一跳,居然有些受宠若惊。
.
眼瞧着皇上就这样一言不发地被皇后拉进了里屋,脚步看起来格外轻快,李德喜看着莫名也很欣慰,可脸上刚挂上笑意,就想起身后太监手上还呈着些东西。
李德喜犹豫半晌,盯着那白瓷宫碗,这里头……可没费了圣上一番心思和御膳房几个大厨一整个下午的心血啊。
李德喜咬咬牙,最终还是自己接过托盘,默不作声地一并跟进了里屋。
焰溟前脚刚踏进屋里头,还没来得及听宫绫璟要与自己说什么,就见得后头李德喜憨笑着也跟了进来。
触及他手上呈着的东西,他才想起他这会过来的主要目的,心里暗暗赞许这李德喜跟了这么些年到底还是有用的。
焰溟挥手让李德喜把东西放下即可,命他先且退出外头候着。
屋门被李德喜很快重新合上,室内只余下帝后二人。
焰溟转过身来,还未开口,就见得宫绫璟双手拿着一封信件,呈递到他的面前。
她迎上男人的眸光,直接道:“臣妾家中来信,母亲从马车上摔下,而今昏迷不醒,请皇上准许臣妾回一趟北冥州!”
一进里屋,女子语气却不再似往日对他那般亲昵,而今她表面对他有多守礼,实际就有多疏远。
心底里对他的隔阂是有多么显而易见。
焰溟眉心微不可闻地一蹙,骨节分明的手却还是接过女子手中的信件,很快打了开来,凤眸掠过信中内容。
好半晌,男人依旧薄唇紧抿着,一言不发。
宫绫璟却是越发着急,以为都这种时候了,他还要拦着她吗?
等了许久,他终于抬眸看她:“这信确实从北冥而来?可有无异常?”
宫绫璟一愣,只见得男人的眉宇越皱越深,面色冷硬。
这幅模样分明也就是不愿让她回去!
她终于耐不住,一把夺过他手中的信件,急声道:“你若疑心臣妾骗您,大可问问下头递信的宫人!这的的确确是北冥世家的来信!”
手中信件被人抢走,焰溟抬头对上宫绫璟。
女子眸里的情绪焦急又慌乱,隐隐还有一丝恐惧。
怕是真担忧得狠了。
焰溟心中一紧,看着宫绫璟,声音微沉:“阿璟,朕不是不信你,只是如今天下政局动荡,齐国已然发兵,你现在回去实在太过危险……再者,这信虽是从北冥州来不假,可信中内容真假也难以分辨。”
他上前一步,十分自然地牵过她的手,“朕派人查清楚再与你商议可好?”
可话音刚落,手却猛地被人甩了开。
女子瞪大了双眸看着他,语气里满是不可置信。
“凤天凌亲笔书信告诉臣妾,母亲眼下的昏迷不醒便是证明母亲状况定然已是十分不妙,而今皇上还要拖延拦着不让臣妾回北冥州是何故?”
“朕不是故意拦你。”焰溟拧眉,沉声道:“岳母出事朕自然也忧心,可现在外头纷争战乱,你又怀着身孕,朕必须小心!再者,那信出自凤天凌之手,便认定必定无诈?”
宫绫璟面色微变,心里头却是万般不能理解,此信出自凤天凌之手,在她这里便更无可置疑!而焰溟还是一而再再而三地阻拦她回去,虽以往是她胡闹,私自逃了几次,才被他抓回来。
但到底之前她也是与他故意置气。可这次不同,母亲若出事便是真的危急!
她这才直言不讳地向他请旨,原本也是笃定以焰溟如今对她的在意程度,他定然会同意,才做这般。
可不料……他却二话不说直接又拒绝了她。
凭什么?她只是嫁给了他,又不是成了他的禁脔!
亦或是他根本就还是不信她?!
宫绫璟的心突然就再度冷了下来,一张小脸如镀上了一层冰霜。
她仰头看他,嘴角微扬,带上了几分讥讽:“天凌哥哥所言怎会有假?他一心为着宫绫世家,凤天凌的为人臣妾最是清楚不过!况且臣妾回北冥这一路自然有人护着,不劳皇上挂心,臣妾只是同皇上说一声罢了。”
她说完,便再也不欲搭理他般,转身就要走,可脚步刚微微挪动,她身侧的手臂却猛然被人拉住,宫绫璟皱眉回头,却见着男人目光深沉地看着她。
“你便这样信他?”
他眼里的情绪异常复杂,宫绫璟看不太懂,却更是觉得烦躁。
她愤愤地想甩开他,可男人似早有预料她的反应,手微微用了劲,握紧了她,不肯让她轻易挣脱。
宫绫璟挣不开,更是气闷至极。
“我就是信凤天凌所言又如何!我与天凌哥哥从小玩到大,十几年的交情,我为何不信?”她迎上他的目光,脱口而出。
“十几年的交情?”焰溟声线骤冷,凤眸直逼着她,“所以就情愿信他这区区一封信上的只言片语,也不肯等朕替你查清楚,确保你的安危再亲自派人送你回去吗?!”
宫绫璟浑身一僵,男人眼眸里的情绪看得她心中一紧。
不知何时起,她确实……确实很难像以前那般对面前这个男人的一切深信不疑。
焰溟看着宫绫璟不吭声,那犹豫不已的模样看得他心里越发酸涩,闷闷生疼,僵持片刻,他还是先上前一步,牵过宫绫璟的手,把她带到梨木圆桌前,按着她的肩膀让她坐下。
宫绫璟柳眉轻蹙,被他按得挣脱不开,心里一直积压的怒气不知为何却更是翻涌而起。
不论凤天凌所言是真是假,但若是母亲真的病危,只等着见她最后一面!她哪敢赌?哪里赌得起?!她由着性子,不远万里嫁到这大陆,无法承欢膝下便已是不孝!万一……若是万一……
宫绫璟不敢细想,手脚却早已一片冰冷。她突然似再也抑制不住般,仰头看他,朱唇微勾,讥讽一笑,“你一直想把我禁锢在南焰城中,根本就是为了你的一己私欲!”
而男人掀开瓷碗盖子的动作一顿,脸色猛地沉了下来,他转头对上她,眸里染了寒意。
“一己私欲?”他的声音沉得可怕。
宫绫璟身子一僵,迎上男人的眼睛。那一双狭长幽邃的眸里,慢慢镀上了一层暗火。她知道他一定动怒了,可她呢?她就不气吗!不委屈吗!
“……不是吗?”宫绫璟咬牙,大抵也是真的气急攻心了,声音也决绝狠厉起来,“你从来不都是只为了你自己吗?娶我时,是为着你的雄心壮志,为着你那谋求已久的王位天下!
“而今说着心中有我,可却也不过是想着把我囚禁在这南焰城中。到底是真的为我好,还是现下天下纷争,北冥州那边再出不得丝毫乱子,才这样演着深情款款的戏码!?”
这一席话,宛如外头冰冷刺骨的冰锥,直直地刺进了焰溟的心里。他看着面前嘴角讥讽的女子,突然之间,心开始无法克制地寸寸绞痛起来。
原来不知何时,他在她眼里已经成了这幅模样,原来她这些日子不是故意与他赌气,而是真的对他失望成了这样!
爱一个人最怕什么,最怕小心翼翼把她捧在心尖上,小心翼翼地爱着她,哄着她,而到头来,那个人却对他为她做的一切,误会得极深、极深。
他突然才意识到,原来不是什么她受不了别人骗她,也不是她故意气他,故意晾着他,而是他已经从她心里的神坛上掉落,终于再也占据不了她心尖上最干净的那个位置。
原来——
她大抵还是不能接受一个本就身处黑暗中,早已一身污秽的他。
作者有话要说: 谢谢支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