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是谁？”
经纪人全无铺垫、直截了当的问法，吓得周泽楷一咯噔。
原本只是以为会挨批，结果却是当头一句灵魂（真正意义上的灵魂）喝问，周泽楷被打了个措手不及，有点想不通。
正常人谁会观察不到半小时、就下这种玄幻结论？
还是说娱乐圈大佬的脑洞都比较大？想想自家女朋友，好像也不是没有这种可能。
不论怎样，已经问到眼前了，让周泽楷说谎还是太困难了，他沉默下来，半晌才道：“……我是周泽楷。”
经纪人盯着他戏谑的笑了一声。
他一边从兜里摸烟盒，一边琢磨：她这是老毛病又犯了？
张语惊早年刚入行的时候，道行还没这么深，有时入了戏出不来，或者生活里长时间的入戏和半入戏、以保持表演状态，经常好像变了个人。
所以经纪人问的“你是谁”，其实是在问“你演的是谁”。
经纪人跟周泽楷不熟，就算他和张语惊在一起挺久了，经纪人也没跟周泽楷打过几次照面，主要原因在于周泽楷不喜欢见生人。
他在旁边看了半晌“张语惊”拍片，脑中把她前后演过的角色对了一遍，也没猜出是哪个，听到答案有点费解：虚构角色就算了，为什么要演个周泽楷？他们这是在玩什么play吗？
“我不知道怎么回事，也不想知道，我只看结果。”经纪人慢腾腾从烟盒抽出根烟，然后才想起棚里禁止吸烟，便只把烟拿在手里，倒转过来在盒上磕了磕，“听说你常拍平面，总不会连这点小事都搞砸吧，周队？”
周泽楷没言语。
经纪人没去打断一个“入戏”的演员，就像不能去叫醒一个梦游的人。当演员的出点什么精神问题很常见，跟精神病较真没有卵用，她说什么就是什么，等她自己调整过来就完了。
他偏头斜睨眼前人，完全把人当周泽楷讲话：“我不清楚你拍平面什么情况，但你现在是替张语惊工作，照片拍成什么样都有人排着队用，让个小摄影来回摆弄，好看吗？你这样让我很为难，以后工作不好做了啊……”
确实因为他毫无状态，才会出现这种状况，周泽楷无言以对。
“不过拍个平面，小问题，明天访谈你是真搞不定了。”经理一副很好说话的样子笑道，“事出有因，没关系，我会出面帮你推了，算你欠我个人情。但我不管你有什么困难，可一不可再，我给你两天时间调整状态，两天之后，我要看到‘张语惊’回来工作，哪怕你装，也给我装像一点。”
周泽楷：“……”
娱乐圈的小弟聪明得不行，娱乐圈的大佬更可怕啊。
好生敲打了一番，经纪人晃晃悠悠的往出走，心里在想：张语惊好几年没用上心理医生了，电话记哪儿了？
***
“你让他到我面前来，看他敢不敢这么装逼！”
张语惊对着电话好气又好笑。
周泽楷茫然，“啊？”
“不是跟你装逼，他以为是我在演你，”张语惊稍一想就猜到是怎么回事，“他是在趁机敲打变成周泽楷的我，玩得还挺高兴啊！”
周泽楷有点被绕晕了。
他跟张语惊讲下午的事，本意是想告诉她自己惹出了麻烦、看看她有没什么解决办法，不曾想话说出来好像在告状，引得张语惊好一顿气愤又好一顿哄他。
他其实不懂被经纪人说了这么几句有什么好哄的，本来就耽误了工作，被训一顿都无话可说，人家还能好说好话的。
周泽楷没明白她在哄什么，但他不说。
他是真把“可一不可再”听进去了，不由自主有点焦虑。不过一天没打荣耀，他就感觉虚浮的踩不到实处，连带张语惊这边的状况也一并焦虑上了，就想听她哄。
那边张语惊自顾自哄了他半天，然后说起了下午“出去玩”的情况。
“好像回到了上大学的时候啊……”扣个帽子就出门了，没有围观没有狗仔，偶尔遇到个粉丝拍个照就走了，好说话得很。现在只有国外拍戏的时候才能体验到这种情况了。
坦坦荡荡的走在人来人往的大街上，想去哪里就去哪里，张语惊十分感性得要哭出来了，“好感动啊！”
正焦虑的周泽楷都忍不住听笑了。
换作是他绝对想不到趁机跑出去玩一圈，还玩得这么投入。周泽楷被她感染得心里亮堂了些，翘起嘴角，轻声的低道：“开心？”
“开心！”张语惊也转而低道，“但我想你了……”
可惜声音不对，周泽楷不停的笑场。
“喂！你今天情商被吃了？这种时候笑合适吗？”张语惊说着自己也笑了起来，低头继续照着江波涛给的小册子做手操，随口问道：“今天没打荣耀啊？”
“你的手打不了……”周泽楷一想到连键盘都会按错，就委屈死了。
张语惊听着自己的声音撒娇似的小声哼唧，鸡皮疙瘩都起来了，强忍着笑意，“我错了，都怪我太菜了。”
“没……”周泽楷靠在窗边，望向窗外繁华夜景，沉默了一会儿，“如果换不回来呢……”
张语惊也沉默了。
想到明天一早要去替周泽楷开会，她就有点怵，虽说江波涛说了她只要坐着听就好了，不需要讲什么，但别人严肃探讨着完全不懂的领域，你坐在那里假装自己能听明白，绝对不是什么好体验。一两次就算了，长此以往根本招架不来。
如果真是“长此以往”，也没必要瞒着谁了，又能瞒得了谁？她荣耀打得多菜，周泽楷演戏就有多烂，各人有各自天赋，再大的牌和神，抛开擅长那方面，也不过是个普通人……
……普通个鬼！
看看镜子里的脸，再想想银行里的存款，普通得起来才怪！
张语惊把自己想得好笑，道：“如果换不回去……‘张语惊’要改行打荣耀了，‘周泽楷’丢下游戏去演电影，虽然听上去很有趣，但是……呃，有点糟糕呢。”
她仿佛当真考虑起这个可能，没有一听就假的自我安慰，实事求是的说：“客观条件差很多，我们都很难再做到以前的程度，枪王和影后什么的不用想了，也许运气好还是能有所成就，但其中的差距心里都清楚。”
“成就什么的就算了，你也拿到手软了……我知道你们职业选手没有不想赢的，但无论如何，比从零开始强多了，适应适应、调整调整，只是吃这碗饭的话还是不难吧？”
周泽楷想了想，的确不难。
“那不已经可以每天打荣耀了嘛，”张语惊笑道，“能继续做喜欢的事就很好了啊！”
周泽楷勾起嘴角嗯了一声。
“你可能不知道，我作为张语惊，可以选择的角色，最多到三十五岁，多数时候还都是漂漂亮亮的女主角……我以前就想过，等我过气了，不用担心戏路和形象了，就去演一些扮老的，扮丑的，或者性格尖酸刻薄、不讨观众喜欢但很有趣的小角色……”
“想想看，特型妆一上脸，表情都盖住了，全是那种只用眼神的戏，超炫吧……哈哈，拿你的脸去扮丑真不好意思，但我不想演偶像剧……我没有看不起偶像剧，只是演起来很没意思……”
“是你的脸了……”周泽楷吐了个小槽，从窗边走回屋里，顺着她的话设想起了自己的情况，然后发现也不都是坏事。
“你要不要换个牧师玩？”张语惊突发奇想，“兴欣的安文逸大大，技术评论说他操作不灵，但是判断精准、大局观好，也厉害得不行。”
周泽楷果断摇头，“不想换职业……”
“那就向喻文州大大取经，努力像他一样优秀，成为用脑子打游戏的联盟常青树，叼啦，永远不怕手速下滑，再也不被状态问题困扰！还能再战五百年！”
哪有那么容易，周泽楷听笑了。
这就是典型的张语惊式的思考模式，中肯、务实、从不回避现实的种种问题，却又乐观飞扬而天马行空。周泽楷每每听着，每每都觉得心情被打开，变得开阔，因而平静。
有那么种可能，即使最差的一种，好像也并非不能接受。
他能够走到今天的程度，靠的不仅是操作和技术，当对未来和未知的担忧，变成了具体可以解决的问题，就没有什么困难令他却步。
“工作好说，就是谈恋爱麻烦了。”张语惊思维跳跃的琢磨起另一件事，沉痛的说道，“我可能硬不起来……”
周泽楷：“……”
张语惊沉痛了一秒就振作起来，“我会努力的！”
周泽楷：“……”也不用那么努力。
可能是这话让周泽楷受到了某种程度的惊吓，他当晚做起了噩梦。
一开始是个不可描述的春梦来着，反正一切都好极了。然而当他拆开保险套后，低头却发现，没有东西可以套。
周泽楷登时吓醒了。
第二天一早，张语惊去替周队开会。
果然是各种抓瞎，实打实的东西演得再像也没用，肚子里没货就是接不上茬，只能装模作样的坐在会议室里，呆看对面玻璃上周泽楷的倒影。
俩人交换整整一天了，她仍然没能适应类似在玻璃镜面瞥到男朋友倒影的情况，每次不经意扫见都被狠狠帅一下。
开会开成这样简直没救了，全赖江副队机智的掩护，才得以蒙混过关。
会一结束，张语惊跟江波涛应承两句，扭头回宿舍去拿了包。以前她还很希望进到轮回俱乐部内部看看，不曾想真来了，却是这种常理之外的情况，刚才那遭佯装人家队长的抓瞎会议，令她生出了微妙的难为情，拎着包飞快跑路了。
大中午的赶飞机有点显眼，带着口罩也被几个迷妹认了出来。她根本不会签周泽楷的名字，只能合照，于是又一番演技爆发。
直到站在自家门口了，张语惊才长长舒了口气，终于回来了……
周泽楷被经纪人爸爸放了两天“调整状态”的假，宅在家里也不能打荣耀，无聊得要命，听到门响立刻从里屋出来。
直面另一个自己由远而近，感觉相当酸爽。
周泽楷显然不太能忍到处乱飘的长发，不知从哪儿摸来的头绳，随手扎了个光溜溜的马尾，一步一晃的慢吞吞走过来。张语惊站在门口歪头瞧着，差点笑出了声。
然而一抬头就跟她完全不像了，神态气质既熟悉又特别。她忽然莫名笃定，即使放到不认识的陌生躯壳里，也能一眼认出他来。
为什么明明两人都换了，却是他单方面被围观的效果？周泽楷被她盯得很尴尬，低了点头，还有点委屈巴巴。
这幅样子换在女性的脸上，不能更楚楚可怜，让人错觉他下一秒就要哭出来了。
张语惊伸手抱他，“你好可爱！”
突然被一个男人密密实实的囫囵抱着，周泽楷有点呆，即使这个男人是他自己的身体，也觉得哪里怪怪的，但壳子里是张语惊，他下意识抱了回去，并且没有松手，懵懵的啊了一声
刚想说什么，他忽然感觉腰侧一痒，被轻捏了一把。“拿你的手捏，显得我腰好细……”张语惊说着，忍不住换个位置又捏了一下。
周泽楷觉得有点不妙，一把捉住那只手，皱着眉抬起头望她。
“好吧，不逗你了。”张语惊笑嘻嘻的收回手，脱了外套，摘了围巾，坐到客厅沙发上潇洒的翘起二郎腿，满脸渣男相的一挥手，“我饿了，去给我做饭！”
还是在逗他啊，周泽楷好无奈，“……不会啊！”
“学嘛，”张语惊扬起一边眉笑看他，“我也学学怎么坐着等吃。”
周泽楷僵立了一会儿，转头迈步往厨房走。
张语惊哈哈大笑，从后面捞住他腰，“开玩笑的，我吃过了，不饿……你好小只啊，这样真的很好抱。”
“那是你啊！”周泽楷抓着她的手恼羞成怒。
结果张语惊笑得更厉害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