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道六界担任轮回公会的会长好几年了，跟队里的选手们多少打过交道，不过那点子交道，还没熟到让他照脸就问人家妹子的事。
他只是觉得自己身为公会会长，选手下界来网游，于情于理该打个招呼，当然，跟江副队联系这件事本身就让他充满热情。
前天江波涛过来公会要账号的时候，三道六界正巧不在，回来听孤饮说了这件事，当时就敲过烈日追风的私聊，得到的是对方“稍等[微笑]”的回复，便没再碍事。
此时见“江副队”都在刷公会频道了，还披着马甲跟大家凑趣排队，于是他再次拉开了烈日追风的私聊。
“江副队在忙吗？”
这个时候的周泽楷和张语惊，已经把劫匪三人组送回了城，再次进了地下城副本。
扫了眼跳出的私聊，周泽楷没多想，从风衣里掏出枪跑去开怪了，照旧是无差别的回复他：“稍等[微笑]。”
……江副队这是什么意思？
三道六界沉默了一下，觉得好像有哪里不对。
思索了片刻，他向精英团的熟人问了问，然后从成员列表里翻出一个普通成员，叫水风轻。
水风轻也是公会里的老人了，听说跟免贵姓萌的关系不错，跟他们这些领薪水管公会的职业玩家不同，普通玩家一个，游戏玩得很休闲。
“会长大大加我好友！”水风轻发了个惊恐的表情。
三道六界随意回了几句打个招呼，问道：“你朋友被人打劫了？”
“是有打劫的，但萌萌说她没有死呀，应该没劫到吧。”
三道六界当然也觉得没有，江副队都发话说“不会”了，什么劫匪能打劫到江副队头上去，不存在的。但看看公会频道里那一大串排着队吐槽的不信、心疼，三道六界还是明知故问：“你们有人过去救她了？”
“没有，萌萌都没报坐标，”水风轻想了想，觉得没什么不能说的，便道：“她之前跟我说，有大神在带她做地下城，就是在去的路上遇到的劫匪吧，可能已经被那个大神解决了。”
地下城！
江波涛要账号的时候，专门提到地下城任务环节的要求，难道真的是来网游里带人的吗？带的路上还顺手帮妹子清了几个打劫的？
三道六界距离真相只有一步之遥了。
“会长都来问了，是咱们战队的大大神吗？我还以为萌萌开玩笑呢，是哪位呀？”水风轻发了一串小心跳。
这妹子反应好快！三道六界只能说：“等我问清楚再跟你说。”
“好吧，我等着，但会长大大可千万别忘了……”水风轻发了个不停抹眼泪的表情，看上去特别可怜，“你要是忘了跟我说，我就告诉萌萌你八卦她。”
“……”三道六界心好累，他来问情况，结果被人把情况全问走了，神之领域的每个萌妹子切开都是黑的！
地下城副本里。
张语惊的游戏角色是已经进了副本，心思却还在天上飘。
太激动了，从远远望见那人在风沙里出现的那一刻，就开始激动，持续激动到现在，最后那一发卫星射线更是爽到飞起，一击三杀，帅到晕古七。张语惊从没用出过这么叼炸天的卫星射线，在枪王大大的强力控场下，连菜鸟都显得特别威武。
张语惊觉得，如果只是旁观周泽楷单枪匹马的碾压过去也很不错，跟枪王大大一起打荣耀，当一根喊666的腿毛就很赚了。但自己能参与进去的感觉是完全不一样的。
周泽楷什么时候都没有让她一个人在旁边尴尬的干看着，下副本的时候会怕她不好玩，pk的时候还专门让她收人头，其实都是他自己就能完成的事，她提供的那点贡献微不足道，反而是想办法让她能够有所贡献更要费些工夫。
以前也不是没有被高手带过副本、帮过杀人，当然没有过高到周泽楷这个程度的高手，但这些东西其实跟技术和操作无关，换其他人多半是想不到的。
这男人太内秀了，强得过分，却没有什么耀武扬威的想法，做事的思路也很清晰，打地下城是带她过任务的，杀劫匪是为了给她报仇，效率没那么重要，所以会更多考虑怎么让她觉得高兴。
这时候当然该说声谢谢、谢谢你让我玩得这么开心，但张语惊不是很想说，她感觉周泽楷也不想听这个，说出来仿佛一个大写的ky。
所以张语惊明明已经激动到爆炸了，却纠结在了这些奇怪的小事上，安静下来，pk的过程中大喊大笑了好半天，杀完了反而一个字没蹦出来过，周泽楷也没言语，两人就这么默默的杀完人，默默的赶路，然后默默的进本。
气氛怪怪的，张语惊有些微妙的紧张，还有一点慌。想了半天，终于敲出一句话：
“我给你唱歌吧？”
“哈”
“？？？笑什么？”
“……打错。”
张语惊愣了一下反应过来，应该是个“好”字，周泽楷那双手居然也会手滑错字，她没忍住哈哈笑起来，“想听什么？”
她以为他又要长考了，没想却很快回复，还点了首意外的曲目：
“vi。”
“你居然还知道这个……原来不是客套呀。”
这是张语惊在电影里唱过的一首歌，演的就是个落魄的底层歌手，背景是上世纪八.九十年代。
不像一般讲歌手的电影，会有很多好听的音乐，那故事说的是女主角渴望得到唱歌的机会，却一直得不到，在还不那么开放的年代，始终被周围人质疑和指摘，没有人认同她的才华和梦想，有的只是利用她心里的渴望，不断的诱骗她欺诈她，令她越陷越深，疲于奔命的在深渊挣扎，直到最后一无所有，也没有机会上台唱过一句。电影的结尾，她在破败地下室里独自唱完一首歌，就自杀了。
很早期的独立电影，还是张语惊学生时代演的，没名气也没奖项，现在连资源都很难找到，只有特别关注她的粉丝才会去挖坟。
电影最后的那首《vi》，歌曲本身来说唱得并不好听，角色的精神状态已经很糟糕了，绝望极了，整个人是崩溃的，恍恍惚惚又哭又笑的在唱，会优美动人才怪。
张语惊捂脸，“好丢脸，那是我的黑历史……”
周泽楷不觉得有什么丢脸的，他看电影时听得起了一身鸡皮疙瘩，给他印象太深刻了，一说唱歌就想到这个，但说完也发现不太合适。
“……不想唱这首？”
“不！我要雪耻，这次高高兴兴的唱！”张语惊一秒振作了。
表演科班出身的演员，多少受过一点声乐训练，跟人家专业的歌手比肯定是不及格的，但只要不是天生五音不全，随便唱着玩很够了，她以前还凑电影热度发过一张玩票的唱片。
这种事情上她完全不怯场，开麦“喂”了一声，然后安静的酝酿了几秒，大大方方的唱了。
“starrystarrynight……”
经典老歌百听不厌的旋律很加分，优美了半个多世纪的第一个乐句，出口便是静谧悠扬。
只可惜在副本进行中，还有一群小怪哇哇的追着叫，静谧悠扬什么的刚冒个头就被拍散了，倒显得莫名欢脱。
张语惊也不在意，一边指挥游戏角色跑跑跳跳，一边自得其乐的唱，她嗓音偏低沉，其实是很成熟性感的声线，但被周泽楷枪声的节奏带跑了，调子格外轻快，有时还记不清歌词，低低曼曼连哼带唱的，几乎能听到她唇边扬起的漂亮弧度。
“starrystarrynight……flamingflowersthat周泽楷~”想不起词开始胡编了。
周泽楷：“……”还挺押韵。
他知道张语惊会弹吉他，这首向梵高致敬的、词曲都很优雅的经典民谣，如果给她一把吉他自弹自唱，会非常美，但就这么漫不经心的哼唱，居然也挺好听的，入耳就让人感觉心情很好。
她不仅会吉他，还能弹一点古筝和钢琴，她在电影里演过这一类的角色，就绝不会只是把手指放上去摆造型；她演过厨师，会做大菜，刀工很好；演过聋哑人，手语流利；演过侠客，还能打……好像就没有张语惊学不会的东西。
……哦，可能只有押枪和三角反坦克炮。
短短的一首歌很快哼完了，张语惊唱得高兴，发了个笑脸表情，让免贵姓萌一步后撤摆出谢幕的动作。
神枪手呆呆的看她，空气很沉默。
傻爆了，张语惊打字逗他：“我一首歌几十万上下的身价，换你说几句好听的这么难呀？”
“不是……”周泽楷有点局促，“不是的……”
不是什么？张语惊没明白，脑海却冒出了他说不出话的委屈脸，顿时心软了，改口：“请你打一场比赛也几十万上下，算下来我好像已经负债累累了，你就鼓个掌意思意思吧。”
周泽楷立马让烈日追风收起手.枪，做了个鼓掌的系统动作，结果后面一群小怪蜂拥而至，他难得有些手忙脚乱的赶紧又掏枪，飞身拉开距离。
张语惊哈哈笑起来。
另一边，三道六界还在对着那条自动回复似的“稍等[微笑]”愣神。
三道六界已经确定江波涛是来带妹的了，这也没什么，但江副队的妹子隔三差五被打劫，人还是在自家公会里，他们以前都没管过，虽说不知道的情况下也没法管，万人大公会哪里管得过来这点鸡毛蒜皮，但现在都要江副队出手料理了，这真是……
……消息回来回去只有“稍等”，江副队是在闹脾气吗？
三道六界觉得自己想太多了，肯定不至于，为免再得到自动回复，他直说了：“江副队是在带免贵姓萌？”
那边周泽楷领着张语惊杀完boss，他正准备出本再进，被消息吓了一跳。
哎呀，忘了这个，在公会冒泡被发现了。
先前周泽楷在那帮劫匪面前掉了马，这个他心里有数，就是要掉马才好，免得以后还没完没了的去找张语惊的麻烦，而且那帮人总不会拿着他那句“我不草粉”当成证据到处嚷嚷，如果真的做到这个份上，那……算他们赢了。
但公会的事他是真没考虑到，装潜水小透明很开心，还把自己当成群众海洋里的一滴水呢。
他这才注意三道六界的id，是公会的会长，他对人际关系的次要部分总是不够敏感，以至于还拿自动回复应付人家。
“你们是要做地下城？”三道六界表示关心。
周泽楷怏怏不乐的回了个“嗯”。
三道六界愣了一下，继续说：“那个小号装备不太好，要不要给你邮一套装备过去？至少刷本效率一点。”
周泽楷不言语。
三道六界又愣了一下，但他第一反应不是不答话，而是有什么耽误了，“江副队在吗？”
周泽楷：“……在。”
这下子三道六界觉得肯定有哪里不对了，他面色呆滞的盯着烈日追风的id看，对了，这个号不是魔剑士，是神枪手啊，嗯，一个话很少的神枪手……
见三界六道没言语，周泽楷很有自知之明的心说：完了，要暴露了。
他自己无所谓暴露不暴露的，但他暴露了，张语惊身在轮回公会的这个免贵姓萌的号，以后多少有点麻烦了。她也是在把自己当成群众海洋里的一滴水，没顾忌的打着滚卖萌，她这样的人，一天到晚在聚光灯底下被人拿着放大镜瞧，玩个游戏还被多加关注，总不是什么高兴的事。
可事实上，现在其实已经暴露了，只不过暴露在三道六界的眼里，是她和江波涛认识，把江波涛置换成他好像没有本质不同？
所以从一开始他到网游找她，会有这些后续就是必然结果了，早晚的事，但他进网游又不是来给她添麻烦的……
周泽楷陷入了他耗时良久的长考。
这神枪手太可疑了。
一想到那个名字，三道六界就激动了，但江副队成天笑笑的十分容易相处，那位可不是，虽然也没脾气没架子的，人却太闷了，不熟悉的话不是很好说话。
他坐在那里抓心挠肺，最终还是决定问个清楚，正要打字，那位想了半天的回复跳了出来。
“稍等。”
“……”又是稍等？
周泽楷的人物杵在boss大厅里一动不动。张语惊在旁边等着的时候，也收到了水风轻的消息，这位小伙伴跟三道六界说完，转头就来给她打小报告了，于是免贵姓萌也杵在那里没动。
“会长问你的事。”周泽楷拿私聊戳她。
听水风轻说过以后张语惊便想到了，表示理解，“你怎么回他的啊？”
“……所以问你。”
张语惊大概也知道周泽楷的顾虑。他在这种小地方分外的细心和妥帖，太贴心了，令她涌起了一点微妙的难为情。
“你不用为难，”她赶紧回道，“你就实话说是来带朋友的，没关系，只是你们俱乐部那几个人知道的话，总不会到处乱讲吧，而且他们顶多知道我是你朋友，肯定猜不到我是谁，不会影响我玩游戏的……”
打完这段她还想说：那帮劫匪都已经猜到了，传开也无所谓了，不就是被追着问枪王大大，难道还能追到现实里去，多大事？
结果她字还没打，就见周泽楷秒回了。
“不是带朋友。”
“……”
“不是朋友。”
“……”
“我没要到电话。”
“……”
张语惊腾的脸热了，热完又觉得自己很莫名，这话本意也没啥问题，她咬着嘴唇捂着脸，单手一个个键敲字，“我没说那个……我们不是在说回复会长的事吗？”
“照你说的回。”周泽楷迅速妥协，迅速又道：“我想说别的了。”
“说什么……”
“什么时候给我？”
啊啊啊啊这人怎么老是一言不合就开大招啊！
周泽楷其实很无辜，他并没开大，只是普通连击，还在继续发消息，像他说话一样全是短句，一条一条往外弹消息。
“太快了？”
“你想从朋友开始吗？”
“我都可以。”
“抱歉。”
“电话不急。”
“但我想见你。”
张语惊看着一句一句话跳出来，感觉突突突被击穿，看到最后轰的炸了。
夜深。
周泽楷的房间没开大灯，他半身靠坐在阴影里，台灯光倾斜的映着那张联盟的脸面，将五官轮廓描得很深，给他带上了一张浓墨重彩的冷峻面具。
荣耀没有背景音乐，也没人说话，这一刻耳机里非常安静，只有隐隐约约的细微风声，把人带进压抑的地下环境。
私聊消息是设有提示音的，所以周泽楷并没看聊天框，眼睛盯着手表秒针默数心跳。
情况不太好，心跳砰砰砰砰的连成了一片，跳成了左轮的射击节奏，左轮很好，他很喜欢，但这个就不要再是左轮了吧，他慢条斯理的调节着自己的呼吸，试图把它压回到两发一响的步.枪，然而收效甚微，并没有卵用。
神经紧绷总是能令周泽楷超常发挥，刚才的发挥已经很超常了，此刻居然还能再次自我突破，他默默的吐了个槽：想不到他也有迫切催别人开口的时候，且看苍天饶过谁。
周泽楷看了眼屏幕上一动不动的枪炮师，迅速垂下眼帘，在心里告诉自己“别急”，自制力强大的从张语惊身上拔开了注意力。
他先给还在“稍等”着的三道六界发消息，只说了五个字：“我是周泽楷。”
那边三道六界抓耳挠腮的想问清楚，琢磨了一肚子委婉的问法，结果全被这直截了当的五个字堵回嗓子眼，还堵出了满脸懵逼，一时竟无言以对。
然后周泽楷拿起手机给江波涛发微信，把事情提了一下，“呃……对不起，我穿帮了。”
江波涛一瞧微信，噗的笑了，借账号卡的事本来就是从他开始的，于是立刻去接手了懵逼.jpg的三道六界。江波涛处理起人际问题多麻利啊，几句就把话圆了过来，关于张语惊那个小枪炮师，轻描淡写的提了提，再亲切的沟通沟通，三道六界便只剩下“是是是，好好好，江副队说得对”。
这些暂时跟电脑前的周泽楷没关系。
他安静的继续等着张语惊回复，胸口揣了把左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