祖宗,并不是邢觉非以为的一夜情baby,而是一只美国短毛猫。
被志愿者从黑心猫舍里救出来后,它就寄养在了黄今朝的“宠爱”医院里。
子宫蓄脓才做完手术的祖宗,因着医院床位紧张,被高有容和俞襄抱回了家。
术后护理很麻烦。前三天得去医院输液,换药,半夜还要量体温;祖宗被虐待过,性格敏感爱呲尿,还拉稀,所以上厕所也要人看着。
再加上一天一个罐头,以及督促它喝水,高有容和俞襄对祖宗的照顾,可以说比养个孩子都精细。
这天中午,俞襄在员工食堂里随便吃了点东西,就回到中江云庭。
给祖宗开了罐头,又顺毛撸上几把,铲完屎,她拧着垃圾下楼,打算去趟超市补给日用品。
刚走到小区大门口,俞襄在岗亭附近碰上了隔壁的曾奶奶——从去年暑假至今,打了十几次交道后,她终于记住了这位老太太的长相。
“襄襄!你现在没急事儿吧?”她问。
俞襄点头。
曾奶奶松了口气,说:“那帮帮忙,把涵涵看一会儿?”她把婴儿车往姑娘手上递,“下雨了,没拿伞。涵涵坐电梯就哭,我刚哄好呢,就不带她跑这趟了。”
“您赶紧去,我就在这儿等着。”
涵涵是曾奶奶的孙女儿,刚满半岁,是个皮肤白白、眼睛不大的胖姑娘。
站在保安岗亭的棚子下,俞襄蹲婴儿车旁,拍着手唱歌哄孩子。
保安大叔走出来,给了她一个小板凳:“妹子这么年轻就有孩子了啊?还挺像模像样的。”
俞襄玩心起来,点头:“我家宝宝漂亮吧?”
“漂亮。就是不像你。不过都说闺女像爸爸,这也正常。”
就在这时,停在大门口附近的一辆suv上下来个人。男人长得很招眼,就是绷着张脸,气场强得保安都愣了愣:
“……邢、邢总好!”
俞襄回头,因为保安那句称呼,总算是没再露出很茫然的表情。
见邢觉非又摆出副“要吃人”的表情,俞襄条件反射地把婴儿车往身后一藏——万一这人发起疯来,真吃小孩怎么办。
可她这动作……落在邢觉非眼里是另一种意思。
比如天然的母性什么的。
“准备出门?”他问。
“嗯。”
“要去哪儿,我送你。”男人深呼吸好几遍,才让自己的语气听起来不那么刻意。
邢觉非已经走到俞襄跟前。姑娘的脸上光洁无暇,腰部纤细,小腹扁平,眼里也没有初为人母的疲惫之色……
总之,完全看不出生育的痕迹。
也许是太年轻了,恢复得好?他想。
送???
俞襄有点摸不着头脑:“我去超市,就在隔壁。不用送。”
邢觉非没及时回她。因为男人注意到了婴儿车里的胖丫头。他看了眼,又看了眼,心里有种很微妙的感觉:实话实说,这孩子真的不漂亮。
确实不像妈。
但,也不像爸啊。
“她多大了?”邢觉非试着问俞襄,神情非常之复杂,还严肃。
“半岁,吧?”她不太确定。
半岁,四月份出生,差不多七八月份的时候怀上。
那就是了。
邢觉非心里五味杂陈。
难怪俞襄除了上班,还要去兼职……一个人养孩子,想想就很辛苦。也亏她把小姑娘带这么胖,都快和自己满一岁的表侄差不多个头了。
不知道从哪儿掏出来一个毛绒小鸭子,邢觉非拿着,在涵涵面前晃了晃,然后放进了婴儿车。
俞襄和保安:?
直起身,邢觉非的语气里莫名地带着点愧疚:“嗯……这就算是见面礼吧。确实拿不出手。”
俞襄和保安:???
就在他们俩围观某人死盯着涵涵啃鸭子的时候,曾奶奶赶了回来。
“襄襄,谢谢你帮我看孩子。”
老太太说着就来拉婴儿车:“我滴乖乖孙女诶,等久了吧?奶奶带你逛大街去。”
奶奶?孙女?
……靠!
意识到自己弄错了的邢觉非,转身就想走。
曾奶奶眼尖,拿起婴儿车里的小鸭子咦了一声。保安很殷勤地告诉她:“这是我们邢总送的。你家涵涵长得招人喜欢,人见人爱。”
邢总?
曾奶奶这才注意到身边僵着脸的某人——哟,小伙子挺精神。看样子,好像比自己儿子还大个几岁?倒是个有爱心的。
是以,她赶紧捏起涵涵的小手,对邢觉非道:“来,谢谢这个伯伯!”
说完,曾奶奶又看向俞襄:“也谢谢襄襄姐姐呀!”
邢觉非:……
凭什么自己是伯伯,俞襄却是姐姐?!
鸭子还过来!
等老太太推着婴儿车走了,邢觉非嘴角抽搐:“没事儿瞎认什么孩子?”他话是对俞襄说的,但眼睛却不看她。
俞襄吐吐舌头:“就,好玩儿呀。”
“……哪里好玩了?!”某人又是一副想吃小孩的表情,俞襄吓得脖子一缩。半晌,她试探着问:“老、老板,你真要送我去超市?”
“休想!”
于是,刚才还说要送俞襄去十米开外小超市的邢觉非,就这么带着股没来由的怨气消失了。
男人,果然都是大猪蹄子。
*
邢觉非一连半个月都没去海洋世界,就连回中江云庭的时间少了很多,一周差不多有三天都歇在郊区别墅里。
所谓,眼不见心不烦。
他烦的是自己——那天飙车回中江云庭的路上,邢觉非甚至连孩子的名字都想好了,男女都有。至于那个半路冲进母婴店买的小鸭子……不提也罢,不提也罢。
邢觉非回家,倒是把秦月白给乐坏了。
她每天让王妈变着花样地给自家儿子做饭,顺便,在饭桌上对着某只快自闭的单身狗,催婚催生催二胎。
邢觉非心里苦,但他没办法说。
十月下旬的时候,因着江豚终于运了过来,他这才去了趟海洋世界,出席江豚馆的开馆仪式。
好在,俞襄并不在江豚馆,也不在技术部——反正邢觉非没在人群里找到她。
对于开辟江豚馆,邢觉非最开始的想法并没有那么纯粹高尚。
2017年,江豚正式被列为一级国家保护动物,大众关注度也随之上升。他借着国家农业部和中科院启动的濒危物种迁地保护项目,将江豚引入中江海洋世界,其实有那么点为公司和自己贴金,顺便提升海洋世界品牌知名度的意思。
可看着池子里那条叫做“荆荆”的江豚,邢觉非想起了一个女孩。
她和江豚,来自同一个省份;她和它都性情活泼,可亲可爱;她和它都有一张爱笑的脸;她和它……好吧,某人承认,这俩都很会讨人喜欢。
“荆荆,欢迎来到中江。从今天起,这里就是你的家。我和所有人,都很欢迎你。”
邢觉非在致辞结束时,临时起意加了一句,并少见地在公众场合露出了微笑。
一时间,台下媒体纷纷举起相机,记录下这真情流露的一刻。
仪式结束得早,他陪着水研所、保育基金会、林业局和海洋局的来宾吃了个便饭后,借口有事找马经理谈,绕回了海洋世界。
经过淡水鱼区,邢觉非发现,俞襄又在锦鲤馆里客串讲解员。
也不知道这姑娘说了些什么,话出口,就逗得那群客人笑作一团,鱼池前的气氛顿时变得热烈而融洽——俞襄有种天生的正面感染力,这让身边人很难不喜欢。所以不管是上司还是同事,都乐意提携、帮衬她。
比如马经理,又比如……他自己。
不知为何,邢觉非好不容易散了一些的怨气,再次莫名地聚了起来。但他还是假装视察,驻足原地,用余光瞥着。
俞襄正在接待的,是一群穿着很是体面精致的团体客;通过对肢体语言和面部表情的观察,邢觉非很快猜出了他们的国籍。
“这些客人是日本来的?”他问身边的马力。
马力忙不迭点头:“是围棋院那边来访的日本棋手。棋院朱院长听说这边的锦鲤养得好,就联系到了我。”
“哦,这样啊。”邢觉非扬眉,端起一副漫不经心的模样,继续:“那个女孩不是技术部的么,怎么又借调来展区了?她会日语?”
“您说俞襄啊?虽然没有证书,但她日语口语水平不错,应付简单对话完全没问题。这不是展区的讲解上午请假了嘛,我就让这孩子给顶上了。”
顶班。
现在正是饭点,看样子,她连饭都还没来得及吃……邢觉非不由得皱了皱眉。
“除了会说日语,她也懂锦鲤?”他又问。
马力一五一十地说:“嗯。俞襄记性很好的,资料文献过一遍就能记住七七八八。完全没问题。”
所以,她在记人脸的时候,是特意不过脑子么?
马力说完,见自家老板表情依旧渗人,猜想他八成是对俞襄有点成见,于是补充:
“不瞒您说,俞襄确实是个多面手。能吃苦,不娇气,平时除了本职工作以外,其他几个部门有需要,她都会来帮忙。总之啊……”
听到马经力又开始在话里话外维护、推介俞襄,邢觉非心里很是受用,面上却不显,只随意嗯了一声。
可一想到上次胡宗明闹出来的事儿,他还是拉下脸:“你提携欣赏新员工是好的,但要注意分寸和方式,以免留人口舌。”
马力赶紧噤声。
某路过的讲解员跟大小老板打完招呼,转过身就将邢觉非的原话发给俞襄,又补充了句:
“老马真不容易,好事做尽还被误会。咱们可得好好干啊。”
马力是个赏罚分明、为人和善的领导,同员工相处得一向不错。
胡宗明和江玲的家庭条件很差,为了保住他的饭碗,马力一直在中间周旋调停,可尽心尽力。
这事儿,海洋世界的员工们都看在眼里。
见时间差不多,邢觉非边往锦鲤馆外面走,边继续嘱咐马力:“以后专人专岗这点得落实下去,除了批下的兼职,什么“帮忙”之类的,我不希望再看到第二次。”
“另外,那个展区讲解员只是请假半天,但都这个点了还不到岗……马经理,园区考勤制度是摆设吗?”
再不规范一下,某能者多劳的人鱼,岂不是要天天忙得没饭吃?
闻言,马力暗自抹了抹汗:这阎罗王也太难伺候了。看来,以后要少在他面前提起俞襄。
*
讲解员周姐急匆匆赶来换下俞襄时,时间不过下午一点半。
见到她,俞襄有点诧异:“不是孩子生病,在医院挂水么?这么快就弄完了?”
“别提了。我刚在社区医院领完药,就接到老马的电话。说是我撞枪口上、正好碰到大老板过来查到岗情况。绩效没了不说,年底奖金也给扣了一半!”
因为赶路赶得匆忙,周姐头发纷乱、额头滴汗,看起来很是焦急狼狈。
俞襄捏了捏她的手,问:“那孩子怎么办?”
“还能怎么办?只能让我爱人请假照顾了。”周姐说完翻了个白眼,“不就是没来得及续假么,一半奖金说没就没。这大老板也太不近人情了!难怪别人都说他是个……”
冷血动物。
在心里补完这句,俞襄想起刚刚收到的那条微信,有点担心老马了。可再一想,她自己的处境也没好到哪里去。
这一个月来,她在邢觉非跟前作的死,够祭天一万次了吧?
换下讲解员制服出来,俞襄见部门里暂时没什么要紧事,便拧着外卖送到的奶茶和肉松小贝,去了马经理的办公室。
一来,是感谢马经理帮她搞定兼职,二来,就是安抚老马被邢觉非吓die的脆弱心脏。
从进公司开始,人家一路护着她们这群惹是生非的新兵蛋子,扛雷背锅,不容易。
见总经理办公室的门开着,俞襄如往常一样直接走了进去,没敲门。
办公桌后的皮椅,被人转到了对墙的角度,高耸的椅背挡住了视线,但她还是看出来,上面坐着个人。
“小马哥?小马哥?看看我给你带什么来了。我跟你讲,这次的蟹黄味小贝,绝对比海苔味的还要好吃,快尝尝!”
俞襄说着就奔到了办公桌前,将手里的袋子呼啦啦地一股脑全给堆在了上面。
但“马力”没答话,也没将椅子转过来。
“小马哥?”她又叫了一次。
有人沉着嗓子回了句:“别喊了,你‘小马哥’他不在。”
俞襄顺口就问:“哈?那你是谁?”
邢觉非转过椅子,适时地捕捉到了她脸上来不及掩饰的惊异,与茫然——男人的某些恶趣味再次得到满足,大大的满足。
他薄唇亲启,神色耐人寻味:“我是……小、非、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