莫名其妙地帮对方冲了个“澡”,浑身湿透的两人对视一眼,很默契地分头找乐子——邢觉非回了二楼,俞襄继续研究海钓。
也就三五分钟的样子,发动机突然关闭,螺旋桨也随之停下,游艇歇在了海中央。
俞襄不明所以,船员们也很意外。
楼上楼下一打听,原来是船主发话了:自己要玩水,其他人若是想钓鱼,也可以趁机会试试。
“其他人”俞襄没脸多想,但还是决定把握住会。
她刚捣鼓好鱼竿,只听扑通一声,二楼有人纵身跃入了海里。那道身影在眼前一晃而过,修长,舒展,利落。
看架势,是个玩儿海的老手。
还能是谁?某冷面闷骚的霸总船主呗。
不知放了多长的线,她忽然间感觉鱼竿被大力扯动了几下。接着,鱼饵跳动,在水面拉出一长串白色浪花。
是个大家伙!
俞襄想喊人来帮忙,发不出声。她转身朝右后方的船员拼命使眼色,没人看见。
有人注意到这动静,状似不经意地游回来,翻身上船,接过鱼竿。
她仍是先认出那块腕表。
邢觉非操作鱼竿时神情冷淡,唯独盯住海面的眸色,专注得另人生畏。
被眼神劝退的俞襄,默默挪远一步。
游艇重新行进,邢觉非一面煞住绕线轮,一面放出鱼线。
放、煞,再放、再煞。
他反复收放,下颌绷紧,精神高度集中。
俞襄大概看懂了,这位耐心、毅力与技巧俱佳的钓手,正在消磨“大家伙”的体力。
男人的脸上,有一种游刃有余的自信与残酷。
莫名地,俞襄觉得这鱼被他盯上,怪可怜的。
她又悄悄挪远了一步。
等“大家伙”被玩得精疲力竭了,邢觉非抬高手臂,蓄力,拉进,鱼竿弯折成了不可思议的角度。
嗖!
有东西被甩上了甲板。
居然是一条超大的蓝鳍金枪鱼!
兴奋不已的俞襄想尖叫,奈何喉咙里发不出半点声音。
她朝邢觉非比了个拇指,似是嫌表达不够强烈,又伸出另一只手也比了个。男人却只是淡淡一瞥,丢下句“技术不行,运气倒不错”。
没有最冷,只有更冷。
俞襄撇撇嘴,从行李箱里拿出拍立得,递给一个船员。
“拍照,留念。”她用眼神示意。
先留个念想,再把它扔回海里,也算过瘾一回了。
俞襄刚想教手足无措的船员怎么用,那块沛纳海潜水表再次进入视线。
邢觉非将拍立得拿到了手上。
“麻烦。”他语气不耐,“就一张。”
明明在帮忙,却非要把姿态摆得老高……真是别扭。
腹诽归腹诽,俞襄抱着鱼仍是一脸灿烂。姑娘笑得明媚又敞亮,嘴角上扬,弧度是一种勾人的好看。
邢觉非按下快门的瞬间,早已半死不活的金枪鱼忽然开始挣扎,尾巴狂甩。慌忙中,俞襄的表情全面失控,龇牙咧嘴。
唯一一次机会……就这么废了。
沮丧地放开鱼,俞襄还是对着邢觉非扯出个感激的笑,忒敷衍。她找到船员,比划:“它还活着,放回海里去吧。”
俞襄这个不甚走心的笑容,以及预料外的放生举动,直接将某人那句“再来一张也行”,和“它做成刺身挺好吃”,给堵了回去。
罢了。
自己也不是真有兴趣应付这些。邢觉非转身走开。
一过了三十岁,钱越挣越多,能让他提起兴趣的东西,反而越来越少。
刚回国那阵,邢觉非也曾混在二世主堆里“鲜衣怒马看尽长安花”。他们玩车玩表玩飞机,拿着钱,可劲儿地造。
最夸张的时候,圈子里某小开买了艘游艇,停在摩纳哥。
高额造价一次付清,还得请一大帮子闲人维护保养。一年到头,偶尔会呼朋唤友上船玩个几天,平时就是个摆设……名副其实的纸醉金迷,烧钱买乐子。
至始至终,邢觉非都没疯狂到这般地步。
他前半生,只做过两件任性的事。
一件,就是在这个并不受富豪青睐的平民度假地,普吉岛,投资了几家酒店,收了一艘“低调”的小船,每年抽空飞来待几天。
另一件,就是砸了点钱,在南江市建了座海洋馆。
后者,是给个人兴趣结账;而前者,是为他某种无法言说的年少情怀……买单。
左右也就这样了。
各路思绪喧嚣而上,越理越绕不出去。男人索性走到驾驶区,接过船长的班,靠掌舵松散情绪。
没多久,一楼传来哒哒哒的几声响动,还有兴奋的鼓掌声。
“是海豚!”船长指了指海面,那里有银色影子接连腾出海面,“那位小姐应该没见过,开心得直蹦呢。”
趴在栏杆上往一楼瞟了眼,他又笑道:“我女儿第一次看到海豚的时候,也这样。哈哈。”
“少见多怪,咋咋呼呼。”
邢觉非轻嗤:不用想也知道,她现在是个什么状态。
男人把航速放缓,直到海豚消失在视线中,才恢复。
皇帝岛离本岛不远,又行船二十来分钟后,游艇便靠了岸。
下到一楼,邢觉非发现俞襄已经识相地走了。
动作倒是麻利。
但急性子的她,有东西落下了。
一个船员拿着张捡来的拍立得相纸,找到了邢觉非。
他误认为,俞襄是邢觉非的“朋友”。
不然,为什么她上一来,船主就嘱咐他们送各种吃的过去,两人还亲密地给对方冲凉,甚至特意停船,好让她钓鱼、看海豚?
这可不像船主一贯的作风。而且他之前明明说过,自己很赶时间……
扫了眼照片,邢觉非自言自语:“拍得不挺好的么。”
碧海蓝天,阳光透白,垂死挣扎的金枪鱼看起来鲜活非常,手忙脚乱的女孩亦然。
男人随手将照片放进了钱包夹层里。
皇帝岛不大,若是碰上了,就当面还给她。若是碰不上……中江云庭的业主信息,自己想查也容易。
回国后遣人寄过去就是了。
邢觉非真没兴趣浪费时间应付这种小事。
一切,不过是举手之劳。
*
游艇刚停稳,俞襄就下去了。让船员代为传达谢意,她顺着浮桥走到沙滩上。
船主明显不待见自己,她万没必要上赶着去贴冷脸。
酒店接待人员等候已久。
快速对好信息,他们接过行李疾行带路,效率高得不像东南亚人。
踩着绵白如面粉的细沙,俞襄深一脚浅一脚地走了几步,没忍住回过头,看了眼远处的游艇。
自己是不是落下了点什么?
错觉。
不得不说,地产巨头中江集团,还是很大方的。
她不过是随手抽中了一个奖,还以为是那种黑心购物团,谁知,往返机票商务舱不说,本岛住的全是媲美悦榕庄的超豪华度假酒店。
而皇帝岛上给安排的,也是唯一一家全别墅五星。
背着手在别墅里巡视一番,俞襄对按摩浴缸,私人泳池,以及各种设施都相当满意。
脚步轻快地奔到拥有无敌海景的院子里,俞襄对着大海无声呐喊:
太太太太爽啦——
在隔壁的隔壁的隔壁,另一栋别墅里,邢觉非嫌弃地掸了掸户外沙发上的落叶,叹气:岛上条件艰苦、资源有限,凑合住吧。
急需补眠的他随便冲了个澡,躺倒在铺了乳胶床垫的大床上,秒睡。
再醒来,天已黑透。
吃了点客房服务送来的东西,邢觉非套上件衬衫,准备去寻消遣。走到门口,他无意识地折回,随手拿起那块沛纳海扣在了腕上。
岛上过夜的客人不多,所以这里的夜生活相对于本岛——尤其是芭东海滩那片——要平淡不少。
酒店里只有一家小酒吧。
邢觉非先在吧台要了杯龙舌兰,虎口沾盐喝下,又含了片柠檬,算是开胃。随后才端着杯威士忌,寻了个角落位置坐下。
不经意搜寻了一圈,邢觉非的目光,再次准确地“抓”到了俞襄。
谁让她蹦哒得那么欢,想不注意都难。
俞襄换了条黑色及踝吊带长裙,纤细紧实的手臂上下舞动;她肩膀平直舒展,配合修长脖颈和精巧下巴,哪怕身形因醉意散着,气质依旧出挑。
而她胸前微微耸起的那段线条……
撇开不算绅士的目光,邢觉非唇角微扬:换下那身裹得严实的大妈泳衣,总算有了点看头。
不多不少,刚好在他的审美范围内。
俞襄天生爱热闹,心大又冒失,是个高兴起来容易不管不顾的。
但异国他乡、孤身一人,她还有点分寸。旅途接近尾声,泰铢所剩无几,她酒没喝多,蹦得欢实不过是人来疯间歇性发作。
至于脑子……清醒着呢。
嗨到一半,有个白人胖老头儿趁机贴了过来。他身上浓重的酒味混杂着香水和体味,激得俞襄直皱眉。
她撤远了一些,对方立刻假装不经意跟上,手脚乱摸乱蹭,嘴里说着浑话,猥琐无赖。
俞襄向来不是个逆来顺受的,她烦躁地推了那老头儿一把,对方一个趔趄向后。
等站稳了,老色鬼登时扯着嗓子谩骂,什么“婊/子”“中国猪”“骚/货”,边骂边反过来推搡俞襄。
这人个子高大,又喝了酒,出手没轻重的,她几乎就要摔倒。
俞襄被逼的退无可退,求助地在四周找寻刚才还一起跳舞的几名亚洲住客,结果,对方早不见了踪影。
遇事跑得比兔子还快。
老头儿见她独身一人,便又贴了上来。他拿出张钞票,在俞襄的脸上刮了刮:“嘿!1000泰铢,给我做全套?”
靠!什么玩意儿!
俞襄想还手给他一巴掌,也想还嘴。
奈何,揣着满肚子不重样的中文问候词汇的她,却苦于失声不得施展……
她恨呐。
可心里更多的,是打不过、骂不了、没帮手的恐惧和无助。
有人替她骂了出来。国骂,自带翻译那种:
“motherfucker!”
还没摸清状况呢,她已经被人护在了身后。那是个很高大的男人,肩膀宽阔,气势慑人。这个背影,还有他身上独特的气息,都相当有安全感。
“别怕。”他回头,语气温柔坚定,“把眼睛捂着。”
俞襄照做,却依旧从指缝间看到了,男人高高扬起的手。
邢觉非这一拳,稳准狠,速度也极快。快到俞襄险些没看清他……
腕上的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