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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少将军,万万不可啊!”王宣华苦着脸挡在客栈跟前,“这进了关可比不得关外,洛阳这一片正是乱匪猖獗的地方,住客栈那绝对是万万不可啊!”
王侍郎心里真的十分委屈。
这一路他官服不能穿,侍从不能带,骑马骑的浑身酸疼,又偏要说什么犯克不住驿馆,连上房都不得住,只能睡硬板的大通铺。但这通铺却也是他一个人睡,真叫他打心里觉得,那老夫人就是在整他。
王侍郎默念忍字诀,忍到现在,真的不能再忍。
在别处也就算了,可这一片正是石头教那帮匪徒猖獗之处,要是出了篓子,他能有几个脑袋去赔?
可惜他又不能先斩后奏,早就完全同先前的侍卫失去联系,令牌文牒等一应物事又被姜涉收缴了去,只能拦在门口苦苦哀求,要不是还念着一点三品大员的面子,这周围又聚起一堆看热闹的百姓,他当真就要给姜涉跪下了。
只是那小将军完全不为所动,但抱肩微笑,话说得轻轻巧巧,“王大人不必担心,这一路行来,也甚是平安。母亲实在不惯驿馆奢华,还是住客栈的好。”
王侍郎坚决不让,各种软话说尽,眼瞅着少将军有一点动摇,那烨姑却在此时一掀帘子,冷冰冰道:“怎的还没弄好?夫人累了,要进房休息。”
王宣华连忙道:“请夫人移驾府衙,房间马上就有……”
烨姑打断他,看了姜涉一眼,“少爷,夫人旅途劳顿,请您斟酌着办。”
姜涉应一声是,看向王宣华。
王侍郎真的横下一条心,“少将军想进这个门,除非……除非踩着下官的尸体过去。”
姜涉叹道:“王大人这又是何苦呢?”
王侍郎哭丧着脸道:“少将军,当真不可啊……”
姜涉再叹一口气,看向姜沅,“既然王大人执意如此,涉也只好成全。阿沅。”
姜沅心领神会,提剑向前走了两步,打算吓他一吓,“王大人,刀剑无眼,请您让开。”
王宣华当真吓得够呛,看一眼在旁一脸正经的少年将军,心里面也不知骂了多少句。但是他不能退,这小将军也一定不能真杀啊,“下官不……不让。”
姜涉一声轻叹,“阿沅。”
姜沅登时会意,手中剑光一闪,扫向前来。
王侍郎吓得闭了眼,正要说投降,眼前却忽地一黯。他睁开眼睛,只见一人挡在他前边,持剑架住姜沅作势斩下的一剑,口中道:“光天化日,朗朗乾坤,尔等仗势欺人,算什么本事?”声音清润甜亮,竟是个少女。
王侍郎一愣。
姜沅亦是一愣。
姜涉倒是饶有兴趣地抱着肩,望向那突然插进来的少女。
这少女原来牵着一头骡子走在街上,姜沅上前时,人还在两丈之外,但到姜沅亮剑时,却倏忽穿过人群,持剑将姜沅拦下,一分不差,一时不晚,身法当真奇诡。
姜沅转头看了看姜涉,等候指令。
姜涉倒想看看这凭空闯出的少女有何本事,便道:“既然这位姑娘问我等有何本事,阿沅你便同她说道说道。”
姜沅应一声是,手上凝势,蓄力一挑,震开少女压制,同时一剑再出,击她手腕。
那少女完全不惧,叫一声“来得好!”脚下略略一勾,收剑回撤,避开近到面前的一击,继而由下及上挑去,倒是不走寻常路,专刺人胸口几道大穴。
长剑呼啸间带有风雪凛然之意,王侍郎一时只觉周身一冷,这才惊回神来,连忙大声叫道:“姑娘误……”一句话未完,冷得打个阿嚏。
少女闻声竟还回头看他一眼,笑容灿然,“阁下放心,有秦某在此,这帮匪徒猖狂不得!”
这少女生得煞是好看,艳灼灼若桃李之华,带笑时眼角微微上挑,竟有说不尽的妩媚之意。
王宣华看得一愣,一时间失言,待他回过神来,那两人已斗在一处,一来一往,双剑相击,再没人去听他说了什么。
王侍郎只觉欲哭无泪。
他这是放的哪门子心啊!
再看姜涉,却似乎是兴致勃勃在看二人交手,浑然一副不怕事大的模样。
王侍郎气急攻心,眼前一黑,差点晕倒,幸亏被看热闹的百姓顺手扶住,才免于摔跌,站定了,苦大仇深地看那二人比试。
姜沅在塞外时所习不过是杀伐之术,那些蛮夷鞑子一身蛮力,又工骑射,他便也以杀制杀,多使长刀。如今换作长剑,却不变路数,亦是直来直去,劈砍居多。
可那少女身法极为奇诡,总在匪夷所思之处屡出奇招,使人无法捉摸。
若是换了姜延,一击不中,必然心浮气躁,恐怕已失手。
所幸姜沅一向稳妥,不骄不躁,虽暂处下风,也未露怯,仍然稳进,时候一久,定是吃不了什么亏去。
姜涉瞧得出那少女是临敌经验未足,内力稍有不逮,但假以时日,必然不可小觑。
然在外行人眼里,两人一来一往,一个秀丽多姿,身影如穿花蝴蝶,衣袂纷扬,一个英气勃勃,凝神慎守,招招守住要害,实在是不分伯仲,倒引得人群驻步,一时都看得呆了。
而此时将军夫人似是等得不耐烦,帘布一挑,烨姑下得车来,面带愠怒之色,“还不行?”
姜涉算着这两人一时半刻还了结不了,便行向马车,打算先请姜杜氏入客栈。
却不料那少女眼尖瞧着姜涉行向马车,怕他对烨姑不利,情急之下,招式竟生猛百倍。
一剑荡去,姜沅只觉寒气扑面而来,血液一瞬之间几乎凝住,剑势一顿,便被那少女轻而易举拨开,连击三剑,迫不得已地却步暂退。
少女并不乘胜追击,踏着诡谲步法,三两步抢到车前,“小贼休要趁人之危。”
一剑直逼姜涉后心,带杀伐肆虐之意,剑锋所到之处,便如冰封千里,酷烈之极。
烨姑也是惊得呆了,张口结舌,莫名其妙。
姜涉自不会束手就缚,左撤一步,同时出剑。
那一柄剑雍容清冽,灿如星辰闪耀,格过去的时候主人却有一瞬迟疑,因着这柄剑本是无坚不摧,就这般断了少女那剑,倒有几分可惜。
只是情势却也容不得人多作迟疑,两把剑顺势相击一撞,铿然一响,双双震颤,啸吟不止。两人各退一步站定,眼中都掠过一丝讶然。
姜涉凝着那若秋水寒霜的削薄剑锋,不由轻声赞道:“好剑。”
少女微微冷笑,笑意里有些不屑又有些骄傲,“彼此彼此。”剑尖微微扬起,“余公子,请教了。”
姜涉微微一怔,“余公子?”
他虽知道这少女是有所误会,却不知她将他误会作什么。还未来得及再问,王宣华便生怕他们再打下去,赶忙大喊道:“姑娘,误会,都是误会啊!”
少女困惑地眨了眨眼睛,但仍警惕地戒备着,瞧了瞧跌跌撞撞过来的王宣华,“误会?”
“是啊,误会误会。”王侍郎堆着一脸笑,“这位是我家公子,只因住店起了点小争执,并非公子在欺压小人。”
他将事情解释一下,少女恍然过来,脸上带点不悦,“那你不早说?”
王侍郎心道你也没给我说的机会啊,但瞧在这赏心悦目的脸的份上,他也没多计较,只笑了笑。
“不好意思啊。”少女瞧向姜涉,含着歉意说了一句,又望向姜沅,正要再说什么,眼角余光一扫,不知看到什么,忽地脸色一变,大喝一声,“小子,别跑!”人随声动,当即冲了过去,口中一面大呼,“扫把星,跟上!”
她去的太快,一干人众都还来不及反应,王侍郎更是瞠目结舌,望着那一抹背影,做声不得。
却不料那少女奔出几步,又似乎想起这被抛下的一群人,竟回头甩下一句,“实在不好意思,回头定当登门致歉!”
王侍郎可是实实在在地惊住,无言之至,半晌后抬手,摸了一脑门的冷汗。
烨姑嘀咕道:“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姜沅默默无言地收剑,站回姜涉身旁。
“一场误会,小事罢了。”姜涉收回瞧着那少女的目光,好笑地一摇头,“烨姑,就请母亲下车罢,房间的事已经说好了,对么,王大人?”
王宣华哪里还敢多言,闷着头应了一句,认命地进去付账。
烨姑则只是点了点头。
姜涉垂手立在马车一旁,等烨姑搀住姜杜氏进去客栈,才同姜沅一起进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