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月,雨水渐少,阳光明媚,却是又到了一年之中最适宜游春的时节。
庆朝的三月节又叫女儿节,是未出嫁的女孩子们争奇斗艳的节日。
每年三月初,也是各家邀约交好的人家出去踏青游春办春日宴的时节。
二月中旬时间,各府的邀请贴子就都递过来了,谢家的春日宴定在三月初二,袁家的宴会定在初七,另有罗家,丁家、魏家、卢家……等等,也都是挨着日子的,一直排到三月二十三日。
明家的春日宴订在三月初五,地点也定在城郊外的一片空地上,那里有山有树有河,还有一大片野梅林。明家往年的春日宴都在那里办的,今年依旧没改变地方。
今年冬天青柏是要成婚的,他的未婚妻是景城伯方家的嫡次女,所以大夫人拟订请贴的时候,也给方家送去了一份。她也是想着让方家姑娘和青蔷青岚姐妹三个多熟悉熟悉,不至于方氏进门后完全的两眼摸黑人生地不熟。
在此之前,各府要给自家姑娘们置办游春的新衣和钗环首饰,其隆重程度比过年更甚。
青岚姐妹三人的春衫早就备好了,明府近年来上升的势头很强势,家族荣显对应的就是家里人口的衣食住行上的各种优沃。
盈盈整理着青岚当天要穿的衣服,顺便把配饰搭配出来,一套一套的全放进红箩箱中。一整个三月,得赴十多次宴,所以,衣饰最少也得二十套,青岚姐妹三个的比较多,每人二十多套。
这种奢靡之风,其实就是一种炫富和攀比。讲究些的人家,为了彰显家里对自家姑娘的看重,会多做几套衣服,每场宴会穿的都不一样。不太讲究些的人家,最多做个两套,轮换着穿,穿回来浆洗浆洗,下一个场合再穿。
明家干不出让自家姑娘轮换着穿衣服的事情,所以早在年前就把春衫都准备好了,若是到时不合身再改改就好,不影响到时的穿戴。
这边已经弄好了,后天去谢家穿的衣服和三姑娘四姑娘是一个系列,让人家一看就是一家子的姐妹。
其实,青岚的衣服比三姑娘四姑娘的都多,年前五夫人送来的四季衣裳各一箱子,里面就包抱二十套南绸和沉水纱的春装,那些都是五夫人的拳拳爱女之心,近来天暖,青岚早就换上了。
另外,裴铮也不知道发了什么疯,也送回来一箱子春衫一箱子冬服,就连配套的饰品都一并送来了。
不过,吉祥和盈盈几个不打算给青岚穿戴这些。
春日宴,是女儿家的父母家人为自己的女儿或妹妹举办的,可没说是未婚夫家给未婚妻举办的。这一日,姑娘身上穿的戴的吃的用的全是父母兄弟准备好的。
明家又不是养不起自已的姑娘,何必要外人来置办这些物什?
不稀罕。
然后夭红就觉得心里沉的慌,明五姑娘并未对主子上心,这与她而言明明是好事,可不知怎的,她心里就是有股不甘又酸涩的滋味。
主子那么好的人,五姑娘凭什么看不上呢?
上回也是,主子写了那么多信给她,她只当着自己的面轻描淡写的回了几个字。
“人,我收下了。”
主子期待的回信,只言片语都没有。
然后,五姑娘将看过的信件递给她说:“存着吧,日后你主子立传时要用的。”
立传?主子正值青春年少,活的好好的,立的什么传?
五姑娘淡淡一笑说:“你主子可不甘心这一辈子就那么寂寂无名,他的心大着呢。不说他了,说你,你来我这里可有不适应?”
夭红闻言垂下了头,这岂止是不适合呀,简直就是格格不入。
以前吧,她总想着,自已也是下过苦功学过规矩的,大家闺秀应有的端方秀惠她也有,小女儿家的爱娇俏皮她也会,比起大家闺秀的端方沉闷,她更灵动鲜艳妩媚,肯定更得男人们的爱重。
可是来了明府之后她才觉得,不一样的。
她比她们少的那一份叫底蕴,多了的那一份叫做风尘。
就是一缕风尘之气,让她在整个明府的丫头面前都直不起腰来,仿佛每个人的眼睛都在说着一句话:“看,这个人和咱们是不一样的。”
钟鸣鼎食之家的丫头们身上都藏着一份隐约的斐然之气,那是从骨子里散出然的端然自信。丫头们已是如此,更何况主子们?
三姑娘端凝干炼,气质逼人,恍若神妃,端看那气度,与主子一般无二。
四姑娘娇柔婉约又玲珑剔透,她这娇花弱柳的模样放在四姑娘面前,就是在东施效颦,矫揉造作,徒有虚表,不得其神。
这位五姑娘更甚,小小年纪,眉眼尚未长开,已然有了倾城之貌,可要和她的气度相较,容貌还在其次。
对于五姑娘这样的人品,自已甚至连敌意都升不起来,又如何能比?
她甚至比不过五姑娘跟前的八个丫头。
论沉稳多智,她比不过吉祥;论巧思玲珑,她比不过盈盈;论精明能干,她比不过多寿;论贴心周到,她比不过福临;论巧言善辨,她比不过如意;论耳目灵通,她比不过多福……什么都比不过,就连她自恃多年的八面玲珑都比不过顺意两个。
自已曾经的自以为是,真的是很可笑啊!
青岚用手指扣了扣桌子,对一脸窘迫难言的夭红说:“不必要妄自菲薄,她们能干的你多学学就能干得来,你能干的,她们大概连学都学不来,人都有各自善长的领域,你不必学她们,你只把你最善长的那一项无限放大就可以了。”
青岚这么一说,夭红更是窘的双脸通红,她最善长勾引人呐,这个要怎么放大?难不成得变成一只狐狸精?
青岚蓦的失笑,小丫头肯定是想叉了的,裴铮能用她,必不是只因为她长的美。这世上的美人儿千千万,她能入裴铮的眼,肯定自有她过人之处的。
不过,会勾引人也算一项本事。
夭红身上人为雕琢的痕迹太明显,有时会不自觉的带出来一些,比如欲语还休的神态,欲拒还迎的姿态及欲擒故纵的各种手段,这些神情手段一使出来,明眼人一眼就知道她是欢场出身,难免会鄙薄几分。
这也是夭红这阵子落落寡观的原因。
这丫头心思聪慧的很,很多事只要稍稍指点一下她就通透了,难得的是,她能看见所有人身上的优点,故而能审视自已的缺点。
这就很好了,每个人的进步都是最先从正视自已的不足开始的,看得见自身的不足之处,又能看到别人身上的长处,这样的人,好教。
最后,青岚说:“这么着吧,你先跟着吉祥几个半年,这半年,你不用做事,只须要注意她们几个如何行事就好。半年后,我再安排你进四姑娘的院子,这一次,你得做事,要教会吟秋几个如何识破并安然无恙的避开内宅的魑魅伎俩。注意,只教吟秋几个,不得干扰四姑娘一丝一毫。同样的,你也跟着吟秋几个学习,能学多少,就看你的悟性了。一年以后,我再斟酌着你的情况重新安排。”
夭红双手抵额大礼叩过之后,出了门找吉祥去了。
刚打发了夭红,大夫人那边就派人来找她了。
到了大夫人那里,三姑娘四姑娘已经到了,正在窗边的榻上跪坐着,大夫人端坐在另一边,地下站着的是她身边的环碧姑姑。
青岚进来,大夫人扬手让她找个地方坐下,听环碧姑姑说话:“……方家夫人穿的衣裳也是旧年的款式,头上的金钗也是过了时的旧款……奴婢没敢耽搁,就没喝茶……廊柱子像是有两年没刷新膝了,旧膝掉的一块一块的……奴婢进了二姑娘的院子,也是极素净,窗格子上擦的份外干净,挂着两尾朱红的流苏垂挂,桌上的黑陶罐里插着两枝新开的桃花……柱子上也擦的油净,不见半点儿膝皮。奴婢去的时候,二姑娘正在窗沿下做针线活儿,穿的衣裳也是家常衣裳,裙边是续过的,袖子口的绣纹也磨破了一半,倒是整整洁洁。头上也只插了一根素银簪子。二姑娘的丫头说,方夫人倒是给二姑娘做了新衣,抵了两根旧金簪子,做了五套新春衫……景城伯家也有十三四场春宴要赴。”
四姑娘听的一头云一头雾的,青岚和三姑娘却是听懂了。
景城伯方家已经连最起码的体面都撑不起来了。
二姑娘的院子素净不是她真的爱素净,而是廊柱上的红膝已经许久没刷过了,恐怕连窗棂上的膝都没刷过。只不过这位二姑娘慧质兰心,她会在尽可能的状况下,把自己的屋子打扮的富有生活气息。
是个好姑娘,配得上自家的傻狗子。
不过大夫人的意思是……?
“方家的事在这盛京里已经不算新鲜,他家祖上糊涂,为着一个伎子败光了产业。现在的方伯爷也极为平庸,没能力恢复先祖的荣光,好在他知道自已平庸,所以处事多谨慎小心,这些年来一直没犯过糊涂,这也是世子选择和他家结亲的原因。方家大姑娘结了保成侯家的二公子,保成侯这些年也是败落了的,不过比方家略强些。咱家这些开国勋爵们到了如今,十家有九家都已败落了,剩下几家,也是外强中干,入不敷出,大约只剩空壳子了。先辈们筚路蓝缕,出生入死了几回才挣出了这份功绩,可惜后人不争气,唉,不说这个了。我是想着,方家二姑娘既然已经是咱们的人了,春日宴的事情,她失了体面就是咱家失了体面,春衫的事情,还得咱家给补足了。这事,你们姐妹三个商量一下,该怎么个办法。”
四姑娘不明所以的说:“这个……有什么可商量的?让针线房给补足就是了。”
大夫人但笑不语,环碧姑姑只得点拨说:“现在已经入了三月,过两天就该赴宴了,针线房的人也赶不出来那么多衣服。再一个,就这么把衣服送过去,别的倒不怕,怕的是伤了二姑娘的脸面。”
春日宴又称女儿宴,女儿家的一切穿戴都要由父母准备好方才显的自家女儿的珍贵,那个代表着女孩儿都是如珠如宝的娇养大的,这些是女孩子的资本。父母兄弟都爱重,以后的夫家才能爱重,如果父母兄弟都不爱重,夫家的人又如何会爱重她?
这要是平常的日子穿戴上未婚夫家的衣服首饰也不算什么,可要是在女儿宴这日穿上未婚夫家送来的衣服,那就代表着她从一开始就低了夫家一头。
这种情况,明家要是冒冒然给方家二姑娘送去衣饰,说不准方二姑娘会怎么想呢,别好事没办成,反倒让她心里扎下了一根刺。
其实这事不难办,只不过大夫人为了培养自家女孩儿们的应变能力,所以才把这道题抛给青岚三个,让她们来做。
青岚和三姑娘都有应对之策,只有四姑娘,她在俗务方面惯常不开窍,这一回也是。
大夫人发愁的揉了揉额头,对着青岚姐妹三个说:“行,找你们来就是为了这事,你们商量着办吧,我去歇歇。”
大夫人一走,环碧姑姑也歉意的笑了笑,跟着大夫人离开了,留下面面相觑的姐妹三个。
青岚和三姑娘相视了一下后,不约而同的摇了摇头,得了,这哪是让她们商量呀,这是让她俩教四姑娘呢。
事情倒不难,就是得给四姑娘掰碎了揉开了一点一点的往脑袋里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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