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志愿滑了。不仅滑了,还一直滑到了最后一个随便填的学校。
xx农业大学!自己当初怎么会随手填了这样一个学校?现在再努力回想也想不出什么了。
单看这名字,有点儿接地气啊。自己以后毕业了可以做什么呢?养猪场?鱼塘?种田?
俞霜想象了一下那个场景,觉得十分滑稽,哈哈大笑了起来。一百多平米的房子,只住了她自己,笑的声音大一些,似乎还有回音。笑着笑着便笑不出来了。
手机上突然收到了一条短信。
-闺女,录取结果出来了吗?是俞霜唯一的朋友莫小宁发过来的。
-出来了,妈妈现在烦死了,比你姨奶奶来的那几天都烦。俞霜回了一条。
-呦,怎么了?没上x大的天文系。
-嗯,xx农业大学。
-也不错了啊,我们这种学渣想都不敢想的大学。
-别提了,将来还不知道要去哪片地方种地呢。
没几秒,那边便发过来一段语音,俞霜点开一听。得了,是莫小宁那死丫头充满魔性的哈哈哈哈哈。擦,这个魔鬼。
不过一来二去,那种没有上上理想大学的烦躁感倒是全部消散了。她扬起嘴角,按照两人一贯的沟通方式,发了一句:“再笑屏蔽了啊。”
-嘶——别别别,我怕了还不成。明个姐妹请你吃饭,庆功宴不成,也得是安慰餐啊。
俞霜笑了笑,放下了手机。
其实,也没什么不好,总算是要离开这个令她窒息的地方了。
*
和莫小宁一起吃饭,俞霜感到很开怀。莫小宁是她唯一的朋友。损友。
俞霜很小的时候,父母便离异了,母亲出国远嫁,再没有什么联系,她跟着父亲长大。要不是那次……俞霜大概也不会这么孤僻。但毕竟事情已经发生,她便毅然决然要搬出去自己住,父亲百般劝阻无果,只好另外给她买了一套房子。
她本就不善与人交流,上高中后,又惊恐地发现自己的性取向与别人不同——她喜欢女孩子,便愈加孤僻了。
认识莫小宁,也是一次偶然。莫小宁是艺术生,学绘画的,和她一样喜欢女孩子。两个人对对方虽然有好感,但那种好感却有些类似于两个与世界格格不入的人抱在一起取暖的感觉,与爱情无关。
玩开了之后,才发现莫小宁虽然是别人眼里的奇葩,但性格开朗讨喜,一张嘴偶尔十分欠扁,两人便成了损友。
经历了高考这场没有硝烟的战争,两人也要分别。自己去那什么农业大学,莫小宁去某美术学院。啧,十万八千里。
*
从酒吧里出来,莫小宁喝的跟一滩烂泥似的,扯着五音不全的嗓子瞎唱歌。俞霜不放心她,硬着头皮,顶着路人如同看猴子一般的目光叫了一辆出租车,将一身酒气的莫小宁送回了家。
从莫小宁家走出来,俞霜深深吸了一口气。
虽然是夏天,但夜里还是很凉的,胳膊上密密麻麻的起了许多鸡皮疙瘩。她喝的酒不多,并没有醉,反而在很寂静的夜晚愈发清醒起来。
累,真累,说不清的疲惫感。不是来自酒精,来自更深刻的一些东西。
她不想再打车,而是一个人慢慢地走回去。那种感觉,就像是整个世界就剩下自己一个人一般,孤独但又很解脱,待久了居然会有些享受。
走了没多久,身后突然亮起很刺眼的车灯,“滴——滴——”的尖响有些刺痛鼓膜。
一个中年男人从车窗里探出头:“霜霜,跟爸爸回家吧。”是俞承志,俞霜她爸。
俞霜在心里暗暗骂了一句妈的,头也不回:“回家?哪个家?看你和一个男的好吗?”
*
那是某个初中的下午,俞霜因为发烧,提前回了家。刚一进家门,便听见一阵很奇怪的声音,像是急促的喘息,痛苦中夹杂着欢愉。
莫名其妙的,她感到心中一阵害怕,这是一种很奇怪的直觉,恐慌感不亚于当年妈妈执意离婚。
当她站在爸爸卧室门口的时候,震惊的一屁股坐在地上。那个她一向敬爱的爸爸,居然压着一个男人,做着那种事情!
初中的孩子,性意识已经觉醒了。尽管俞霜在发烧,但大脑飞速旋转的厉害,她想到了妈妈还没有离开时和爸爸无休止的争吵,以及远走他乡时看爸爸的那失望的眼神。
她突然……觉得好恶心,好想吐。
那边俞承志听到了动静,从激情中惊醒,慌乱地朝女儿看了过去,但未等他想到怎么解释,俞霜便哭着跑了出去。失踪了两天,他才在医院中看到了俞霜。
原本性格便内向的女儿从此几乎算得上孤僻,并且浑身是刺。她坚持要离开俞承志,自己一个人住,不然便绝食抗议。俞承志拗不过她,只得答应。
在俞霜那么小的时候,性意识还没有成熟,甚至三观都还没有建立的时候,便受到了这样的刺激。从此,同性恋在她心中成为了一个恶心和屈辱的名词,每每看到,便想到自己血淋淋的家庭和不堪的父亲。
特别是上了高中之后,她发现自己也是同性恋,一度陷入痛苦之中。果然,这具身体里流着的都是肮脏的血液,她甚至开始恶心她自己。俞霜像一只蛹一样,用厚厚的茧将自己与旁人生生隔离开,她远离女生,远离所有人,怕自己将来成为和俞承志一样的人。
俞霜的指节已经攥得发青。
*
“霜霜,我知道我对不起你和你妈妈,但是,爸爸是真的很爱你,想要弥补自己当初犯下的错……”俞承志的声音很痛心。
“够了!”俞霜制止住了他。她在那一瞬间,突然产生了一个可怕的念头,想要将自己也是同性恋的事情告诉俞承志,想看看这个男人会是什么表情,会不会更加痛心和自责。但念头刚一产生,便被她掐灭了。
伤敌一千,自损八百。这种事情,她根本不想提起,更不想面对那么真实肮脏的自己。
没什么可说的,俞霜直接走人了,把身后还在那里等着的俞承志当成了一团空气。
俞承志喊道:“霜霜,你听我说,我知道你喜欢天文,知道你高考录取结果不理想。爸爸可以送你去国外,送你去最好的大学读天文,你不要和自己的未来过不去……”
“闭嘴,”俞霜踢了一下脚边的石头:“我现在就想去农大。”
“霜霜,我知道你不是这样的人……”
“拜托,人都是会变的。”俞霜嘴角扯出了一个嘲讽的笑容,如刀子一般扎进了俞承志心里:“你不就从喜欢女人变成喜欢男人了吗?我为什么不能从喜欢天文变成喜欢养殖?”其实,当初失望过于突然,她并不知道自己的专业是不是和养殖有关,只是随口扯了几句。
她就是要用最冷酷、最伤人的方式,提醒着俞承志当初为了应付父母而骗婚的事实。这是俞承志这辈子做过的最后悔的事情。他害了两个人,一个是前妻,一个是女儿。
俞承志叹了一口气,又一次清晰地认识到女儿这辈子大概都没办法原谅他。
不久后,俞霜的手机响了起来,收到了一条短信,是俞承志发过来的。
-霜霜,不管你想做什么,爸爸都会支持你。我对曾经的事情感到很抱歉,也不奢求你原谅。但你要记住,爸爸爱你。
俞霜删掉了短信,笑了起来。说不清为什么,她很想唱歌,就现在唱,就在晚上唱,就在谁都听不到的地方唱,把所有想吼都吼不出来的一次性发泄个干净。
多好啊。每个月都会有俞承志打来的大笔生活费,又没有人管她,她想干嘛干嘛,为什么要难过呢?可心里却偏偏没那么快乐。空荡荡的一片,空的难受。仿佛自己的身体已经化成了一粒粒空气分子,飘散在大的没边的空间中,自由却找不到地方可去。
*
“不会吧?你什么东西都没带?”一个小个子的女孩凑过来,惊讶地看着俞霜。
“嗯。”俞霜不着痕迹地拉开了两个人的距离。她原本不是没考虑过带着行李来,可一想自己就一个人来报道,带不了什么东西,大箱小箱的还够麻烦,索性什么都没有带,等到来了之后再买。更何况,她也不打算住学校的宿舍,一个一丁点大的寝室,要住六个人,没有丝毫个人空间和隐私可言,她不习惯。
常年性格的封闭和独居的经历让俞霜不喜欢和他人接触,并且隐私意识非常强烈,连莫小宁都没有去过几次她家里,更不要说和五个陌生人一起住了。
她提前来了几天,已经在外面租好了房子,打算军训一结束,便搬出去住。
小个子女孩却很热情,似乎全然没有察觉到俞霜的疏离,还担忧地问道:“那你怎么住呢,什么东西都没有,要不先用我的……?对了,忘了说了,我叫张纯。”张纯和她的名字一样,是个天真开朗的女孩,报到时来的有点早,目前只见到了俞霜一个室友,便单纯地想要搞好关系,交个好朋友。
更何况俞霜长得是真漂亮,一米六八的个头,穿上鞋子比学校里的好多男生都高,模特一般的好身材,巴掌脸,皮肤白皙,五官标志,气质更是好的没法说,简直是女神。人天性喜欢美好的事物,张纯便忍不住想要和这个漂亮室友说话。
“不用,待会儿我会去买。”俞霜有些发愁。她不习惯别人突如其来那么热情。
“那要不我陪你一起去?东西太多恐怕拿不了啊。”张纯锲而不舍。
“真的不用。”俞霜的声音彻底冷下来:“你做好自己的事情就行了。”
话说到这份上,就算张纯再傻白甜,也感受到了浓浓的敌意。小姑娘觉得自己很委屈,明明自己那么热情,想要帮助她,和她做好朋友,这个人凭什么这么凶啊。
从小到大没被这么欺负过,张纯的眼眶和鼻尖慢慢红了起来。
擦。想不到事情会发展到这种情况俞霜一阵头疼。说实话吧,这事也不能怪人家张纯,自己就是这么个讨人厌的性格,不想跟别人接触,她却偏偏要贴上来,自己不拒绝以后肯定要更麻烦。这能怪谁啊。
可是,从逻辑上来讲,确实是自己态度不好,把人家吓到了,俞霜还是很内疚。她怕小姑娘真的哭了,叹了口气决定道歉。
“喂。我就是这性格,你别生气。”俞霜转头看向另一边,语气异常生硬。说出来的话更是让人感觉不到丝毫诚意。
张纯更加委屈。好在这时候她爸妈来了,带着女儿出去吃饭,看样子那股委屈劲已经缓过来。俞霜才松了一口气。
呼——和别人呆一起住,真是麻烦。俞霜皱着眉头捏了捏鼻梁,觉得自己可能连军训这半个月都坚持不下来。
等到平复下来心情,她走出校园,决定去买一些需要的东西。
幸好自己目前在农大的老校区,城区里面,比较繁华,能一次性把东西买齐。
*
“你有一样东西落下了。”俞霜刚收拾完买好的东西,打算从收银台离开,便听见身后传来一个声音,似乎是在叫她。声音很温柔,却又不是网络主播那种故意放软了的甜的恶心的声音,有点像春风,又有点不大像。
她回过头,果然身后有一个女人,正微笑地看着她。
那人大概二十三四的样子,当然,这是目测,女人的年龄向来说不准,尤其是漂亮女人。她和俞霜差不多高,也一样的瘦,避免了许多女人一高便显壮实的悲剧。
很漂亮,非常漂亮。这是俞霜的第一印象。与俞霜略带攻击性的漂亮不一样,这人五官都很柔和,嘴角自然上扬着,似乎一直都在笑,鼻梁高挺却不突兀,眉眼淡雅。黑长披肩发。
长得恰到好处,就如同她身上穿的这件白裙子一般,怎么都不会让人讨厌,甚至可以让一个正在烦躁的人平静下来。
每天对着镜子里那张美绝人寰的脸,俞霜可以说早就对美人有相当高的免疫力,可今天仍是被惊艳了一把。
那女人拿起收银台上的一小袋东西,给俞霜递过去,笑道:“你的东西。”
俞霜低头看了看,是一袋樟脑丸。
很小,难怪会落下。
“谢谢。”她接过樟脑丸,很留意地避开了女人的手指。嗯,尽管手指也很漂亮,水葱似的。
却没有避开女人身上的香水味。很淡,离得相当近才能闻到,是和她的人一样温柔的味道。
俞霜不懂香水,她不喜欢有味道的东西,不管是香还是臭。可那一瞬间,她居然觉得那个味道非常棒,甚至想问一句是什么香水。
当然,她没问,问了就不是俞霜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