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姑娘名为妍姿,乃是苏州富商赵家的嫡女。人如其名,生得一副霞映澄塘的好模样。
妍姿是家里唯一的女孩,上头有三位兄长,爹疼娘爱,自幼便过着金莼玉粒噎满喉的生活,性子虽然娇气却很可爱。
而赵家与藏剑山庄有矿藏买卖来往,小姑娘虽不习武却心在江湖,这次便央着哥哥将自己带来了藏剑山庄一睹风采,却果真被风采迷了眼,丢了魂,失了窍。
小姑娘年方二八,正是将将及笄的大好年华,向来活泼的小姑娘回到客栈羞答答地对兄长这么一提,兄长顿时傻眼了。
藏剑叶家,既是书香世家,又是武林世家,偏又富甲天下,叶家五子一女,各个都是好的。
虽说他们赵家有些高攀,但是乃是嫁女而非娶媳,也勉强算是门当户对的。
可为什么偏偏是叶大庄主呢?
赵家兄长与叶家往来已久,多少听说过那位叶大庄主是个一心向剑无男女情思的,二十来岁还未成亲,据说还有红颜知己,这……能嫁?
赵家兄长很无奈,但到底捱不过妹妹的恳求,便向理事的叶二庄主提了此事,果不其然,被婉拒了。
赵家兄长不是个不懂事的,虽然疼宠妹妹,却也知晓此事强求不来,便哄着妹妹说叶大庄主一心向道,无心嫁娶,剑心坚毅不为外物所动摇的。
小姑娘犯了执拗,哭红了双眼,却还不肯走,非要登门拜访见上一面才肯罢休。
赵家兄长无奈,只好带妹纸登门拜访,谁知道前脚才被回拒叶大庄主不理事不见外客,后脚叶大庄主就去迎接红颜知己了。
赵家兄长心想坏事了,立刻将小妹带回了客栈关了起来,免得炸毛的小姑娘做出蠢事。
虽说那位红颜知己有“仁剑”的名号呢,但是谁知道仁慈的剑面对情敌会不会怒而拔剑出鞘呢?
到底小姑娘被打击得惨了,消沉了几天,看着她的模样,赵家兄长又是心疼又是松了口气,没想到才刚放松下来,小姑娘就直接跑路了。
于是就有了面前的这幕——情敌相见,分外眼红。
然而,在江寒这位亲妈粉眼中看来,应该叫做“丑媳妇见公婆(大雾)分外眼红”才对。
江寒就是那个恶婆婆。
江寒与小姑娘对视了三秒,随即将手中的购物清单递给了小徒弟。
她偏首垂眸的姿态说不出的冷淡,清寂寂地像是走过了漫长一生却又看淡了俗世尘缘的世外谪仙。
“雨凉,将东西买好后带回去,师父同这位小姐有话要说。”
说罢便将沉甸甸的荷包递到了小徒弟的手上,目光平淡地往前一扫。
“前方有家安静的茶馆,其中的雨前茶滋味格外鲜浓醇厚,姑娘可愿一同前往?”
她这般平淡从容的姿态,反而让小姑娘不安地咬了咬唇,愣是硬生生地挺了挺胸,道:“去就去!”
萧雨凉愣愣地看着师父和那姑娘一同走远,顿时脑补出一出师父大战小怪兽小怪兽狗仗人欺仗着小白花作态污蔑师父的狗血言情剧。
如果江寒知晓自家小徒弟在胡思乱想地脑补了什么,一定会语气凉凉地告诉他:
“别蠢了,那姑娘一看就是傲娇型的。”
小雨凉今年也十一岁了,该懂的不该懂的也全都懂了,想到平日里同门弟子口中流传的话语,他就被自己的脑补虐得肝疼。
和师父相处这么久,从来没发现师父是如此虐身虐心的类型啊!
不行,叶叔惹出来的桃花债,凭什么让师父来挡?他们明明还不是情缘的!
小雨凉也顾不得师父的叮嘱了,随手将钱包往怀里一揣,急匆匆地往藏剑山庄赶去。
跑了几步,小雨凉脚步微微一顿,不行,他不能让别人觉得是师父让他回去告暗状的,不然岂不是正和了那小白花的意?
听说山下的女人都可有心机了!师兄说他们宅斗都能拼上三十六计刀光剑影的!(咦?)
于是小雨凉立刻撒丫子往天泽楼的方向跑,打算假装慌里慌张地去找师姐,营造出手足无措的无辜之态。
反正,叶大庄主肯定在那里。_(:3ゝ∠)_
师父说叶叔心明如镜,一定能看穿小白花的真面目的!
江寒并不知道自家软萌可爱的小徒弟早已被大徒弟染成了白切黑,并且被纯阳宫里某些经常入世的无聊弟子给误人子弟了。
她现在正跟妹子坐在茶楼的雅间里,用自己持剑的手,为妹子斟上一杯热茶。
白瓷青花,烟缕袅袅,持壶垂眸的女子在氤氲的雾气中美得不似凡尘人样。
仗着一腔怒火跑来示威的小姑娘此时冷静了下来,看着江寒的盛世美颜,眼眶微微一红,心突然就碎了。
她心慕叶大庄主,三分慕色,七分便是爱他岳峙渊渟的气度与风采,因此此时看见江寒,才会觉得那样的悲戚。
面前女子的气质与姿态,分明是与她心慕之人一般无二的。
小姑娘硬撑着腰板不肯认输,却不知那红彤彤的眼眶显得她越发色厉内荏。
赵妍姿以为江寒是来让她知难而退的,就像每一个雍容华贵的当家主母一样,不需要使任何手段,便能用气场镇压他人嘴舌。
她看着江寒施施然地喝了半杯茶水,慢悠悠地放下茶杯,然后,那似乎色调都微冷的樱唇微启,道:
“姑娘,来一卦?”
……
…………
………………
小姑娘双目放空,看着江寒面无表情地掏出了自己的大宝贝——一只乌龟壳。
#这场景似曾相识。#
#自暴自弃的江半仙。#
#为爱选择放弃治疗。(大雾)#
江寒自从彻底放飞自我之后,认认真真地学了半年卜卦,如今已经是一只合法神棍了。(咦?)
小姑娘家嘛,最喜欢星座命理之类的梦幻说法了,拉近距离搞好关系搅和情缘的最佳手段不是吗?(好像混进了什么奇怪的东西)
总而言之,江寒非常认真地问了名字八字,按部就班地给小姑娘算了一卦。
命格辛金,首饰之金,温软而清,畏土之多,乐水之盈。
此乃大富大贵一生无忧的命格,却的的确确是“辛”金,充满悲剧色彩,极富纠缠的韧力。
须有大洋之相的水命淘洗,方才可露其温软而清的本质。
卦象模糊,江寒却看懂了,简而言之,面前这姑娘大概是“一见叶英误终身”了。
啊,好惨。
#虽然自己并没有资格说别人。#
江寒想了想,还是依照着卦象给了句忠告,诚恳道:“姑娘,苦海无边,回头是岸。”
诶?好像抢了秃驴的台词?
算了管他的,我又没说放下屠刀立地成佛。
小姑娘眼眶一红,忿忿地想说些什么,江寒已经开口道:
“叶英是天生剑道之子,如我一般,因仙缘在身,寡情缘,少情思,生来便是寡宿之命。”
“姑娘偏生是辛金命格,若不尽快放下,这一辈子可就这样了。”
就怎样?自然是从此念念不忘,难得喜乐。
小姑娘又一挺胸,倔强地道:“我不信命!我命由我不由天!”
“少说几句吧。”江寒眼皮一跳,冷冷地道:“仿佛看见了你竖起的flag。=。=”
小姑娘没听懂,却被这话冻得五脏发寒,只能不管不顾地闹腾道:“我不管我不管!你喜欢他你自然劝我放弃!我才不信你呢!”
“我又什么不好?我年轻!我漂亮!我家财万贯!”
“他为什么不喜欢我?!”
江寒看着哭闹不休的小女孩,幽幽地叹了口气,她两辈子加起来五十多岁的人了,果然跟年轻人有代沟了。
江寒是个高武力值的话废,向来信奉能动手的就别瞎逼逼,免得最终死于话痨。
要不是这小姑娘长得好看,而且还是天真的十六岁,她可当真不太想管了。
江寒身体前倾,越过茶几一把捏住了小姑娘的下巴,将人往自己的方向轻轻一拉,随即勾唇一笑。
她的壳子是标准的高岭之花女神壳,清冷如银月皎皎,皑如天边雪,渺如世外仙,但是她一旦笑起来,却比谁都温柔,比谁都惊艳。
就好似独立云端的仙人为你展颜,似是垂怜,似是眷恋。
她笑得仿佛漫天星光都沉进了眼底,仿佛大片白芍花被风席卷,扑面而来,让人有着一瞬间窒息般的惊艳。
江寒的笑容转瞬即逝,她淡了眉眼,平静地道:“我美吗?”
小姑娘看傻了眼,只能愣愣地点头。
“我也美,我也有钱,我还武功高,江湖上也有地位,但是那又怎么样?”
“不是你有什么就能得到什么,你将他的喜欢和你拥有的这些划了等价,但这不是做生意,他不想给,谁都不能逼他,懂?”
“年轻、貌美、家财万贯,他想要我能给他找出十个八个(?),性格还大多比你讨喜,但他就是不喜欢,又能如何?”
亲妈粉发出了以上脑残言论,就差没掏出五百万摔桌子上说“离开我男(er)神(za)”了。
说完,江寒施施然地坐回到座位上,再次温盏泡茶,没理还傻着的小姑娘,直接叫店小二上了酒。
“行了,借酒消愁,我请了。喝完我送你回去吧,别闹腾了。”
叶英被小雨凉含糊其辞的言语骗到茶馆里来的时候,看到的就是喝得醉懵懵的陌生少女和明明一杯倒却还坚持着不动如山的挚友。
江寒捧着茶杯一个劲地屯屯屯,连有人来了都没反应过来,可见警惕性已经被酒水那小妖精给勾搭到床上去了。
而那陌生少女则傻乎乎地盯着江寒,似哭似笑,时不时哽咽一声,仿佛癫了。
小姑娘浑浑噩噩之际见到一角金黄色的衣袂,顿时摇摇晃晃地站了起来,朝着叶英走了过去。
小雨凉和小秋实顿时如临大敌,纷纷伸出小短手护在叶英身前,一副“要动叶叔除非踏过我的尸体”的姿态。
但是小姑娘走着走着,忽而在三人面前站定了。
“叶大庄主。”
小姑娘扁了扁嘴,突然声泪俱下,哭得撕心裂肺。
“我有钱有貌还年轻,你说!你为什么不喜欢我啊!你难道其实是个和尚吗?!”
叶英:“……”
小雨凉:“……”咦?小白花会哭得那么丑吗?
小秋实:“……”师父对人家小姑娘做了什么?
小姑娘哭得直打嗝,好像真的伤心了,哭得整个人都抽噎了。
她话音刚落,不等叶英回答,忽而又咆哮道:
“江寒长得那么好看还有钱有武功有地位!这你都看不上!你果然是和尚吧!!!”
叶英:“……姑娘你醉了。”
小雨凉:“……!”小白花原来看上的不是叶叔而是师父!以退为进!果然好心机好手段啊!
小秋实:“……”师父果然对人家小姑娘做了什么。
“非也非也。”
江寒看似潇洒实际十分二逼地将茶杯当做酒杯往茶几上一磕,深沉地道:
“西门o雪并非和尚,他只是个无情之人,一心习剑,再无其他,因此他要杀妹证道,方可圆满!”
小雨凉&小秋实:“……师父你醉了!”
快闭嘴不要胡说八道了!
不然醒来你要后悔死的!!
两个贴心小徒弟立刻冲上去七手八脚地意图扑倒自家师父,但是江寒果然不愧是根基厚实之人,下盘稳稳,分毫不动。
她不理会趴在她身上死命推她的两只小徒弟,敛着袖子拿着龟甲一下下地敲桌子,继续高深莫测地道:“我没醉,我只是在帮软妹纸算卦。”
“我展望二十年后的今天,叶英居然还是单身,实在太惨,怕是要转职成大魔导师了。不过我大他四岁,会先他一步迈入这个高尚的境界的。”
小秋实擦了擦额角的汗:“大魔导师是什么?”
江寒一本正经面无表情地道:“是单身五十多年仅靠手速都能撸出火球的超级强者,他们为国家的计划生育做出了伟大的贡献,是英雄,是勇士。他们会在这个世界上发光发亮,致力于用大火球术烧死全天下的情侣。正所谓异端不死圣战不止,他们会战斗到生命的最后一刻,被世人所铭记,被敌人所恐惧。”
小秋实满头黑线:“没听懂,师父,别胡说八道了。叶叔看着你卖蠢呢。”
江寒面无表情地扭头对上了叶英沉静一如琥珀般的眼,又猛然扭回来,字正腔圆地道:“你胡说!这位年轻人长得不像大庄主!”
“这明明就是!那你以为大庄主长啥样啊?”
江寒闻言忽然消沉了下来,她眉眼含愁,向来强大冷艳的姑娘竟显得有些可怜兮兮。
“自然是双目紧闭,白发胜雪,他被方宇谦那厮偷袭,因此走火入魔一夜白了头,那卑鄙小人!”
“他还为了练剑而自闭双目,这是他自己的选择。但是我总是希望他能幸福的,为何无法得偿所衷呢?”
小秋实目瞪狗呆地听着自家师父碎碎念念地说出了许多不得了的东西,来不及捂住师父的嘴,又听她抱怨道:
“叶英不娶妻,叶二死情缘,叶三死老婆,叶四注孤身,叶五拐了柳惊涛的未婚妻,叶家这是怎么了?改命我都改不过来了。”
“啊啊啊师父住口啊不要再说了啊啊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