迹部景吾在那一刻里脑袋里塞满了讨厌的情绪,觉得每每都迁就着对方,真是够了。
但说白了,其实他自己也分辨不出,这是怎么一种心情。
他只是很暴躁,却不知道自己是为什么才会这样暴躁。
于是话一出口,几秒钟后,热度降下来,头脑慢慢冷静下来的迹部景吾自己也愣住了。
也许是变小的身体,不同以往的环境,令人厌恶的处境,都给了他一部分的灰色↑情绪。加上加奈子每每都令人皱眉的举动使他更加不爽,这些不爽这些不能宣之于口的懊丧挫败一日一日堆积起来,在偶然碰见一个细小的裂缝时,就骤然像是爆炸一般井喷。
他居然也有会类似这般没分寸地丢了风度,这样失态,这样不华丽的时候。
错愕地陷入沉思的迹部景吾沉浸在自己的思绪里,完全没有注意到,他面前的早川加奈子,也是同样一副怔然的姿态。
许久以后,她才怔愣地,轻轻地问了一句:“……原来迹部,很讨厌我么?”
“……”
他抬首,只看见她淡粉的唇,紧绷的下颚,她的眸子低垂着,平平地望过来,目光竟让人觉得遥远非常——“很抱歉,我之前都不知道呢。如果让你不高兴,或者不爽快了……真心很抱歉,很,不好意思。我太笨了。不好意思。”
她居然道歉了。
她的目光像是裹着一层雾,蒙蒙的一片,分辨不出内里的情绪。
一向自认敏锐非常的迹部景吾微微一怔,难得浮上几分微妙情绪。似乎,他好像说重了——他眉间略略一皱,就看那人颔首,错开了两人对视的目光。
“……真的很抱歉。……呐,时间不早了,迹部去洗澡吧,我,我去给你准备。”
莫名对于对方的逃避有些不悦,未曾言语,她已经先一步落荒而逃似的进去放水收拾了。洗漱用品都是忍足送来的全新的大小适合的,对方准备好一切以后没再留给他说话的时间,一低头出了浴室。
……真是不华丽。
遇见事情不会用脑袋想下怎么解决只会躲避么?
真是鸵鸟一样不华丽的女人。
不知为什么觉得对方这么躲出去了他特别不高兴。被一个人留在浴室里小不点大爷再度皱眉,试图用语言排解心内阻塞不爽的心情。他一件一件拖去身上的衣服,一只脚踏入浴盆中测试水温。这期间他的衣物一直都是早川加奈子洗的,因为太小了不适合丢进洗衣机,只除了贴身衣物。
坦白说对方从没有哪里做得不好或者故意折腾她。当然她也没那个胆子。
他只是不喜欢她对他的态度。
他可以接受她的一切行为,愿意因为这段时间对方的照顾对她做出报酬跟谢意——只除了这一点。
迹部景吾皱紧的眉一直没松,擦拭着自己的身体,偶尔抬头望一眼四周像是落入巨人国一般的物件,心里越发不快了。
洗干净自己做完该做的事,绷着脸洗掉换下的衣物,他整理了一下领口,顺着没有关紧的门走了出去。
走出去没看见对方的人,他扬着嗓子问了一声,才见她在沙发上背对他沉默地坐在那里,并不理他。
加奈子少有不理迹部景吾的情况。一般碰到他召唤她都是诚惶诚恐地立马蹦过来,非常热情地等待他的下一步指令。
被宠坏了的小不点大爷丝毫没觉得两人之间的互动有什么不妥。
见对方这样反应,他站在浴室门口,稍稍换了个姿势,又叫她一声。她居然还不应他。这种事情可不常见,迹部景吾难得有点儿纠结地低头寻思,呐,那个不华丽的女人是在耍脾气么?
他刚刚说的话是不是有点儿过分了?
=a=
肯定是那个女人傲娇了!
……接下来怎么办呢?
迹部大爷小眉毛皱起了,有几分无措跟茫然,他从没有过给傲娇动物顺毛的经历。
顿了顿,不习惯思考这些东西弄得人很烦,索性径直往那边迈步走去。不信到她面前了她还要傲娇。心内还有一点儿漫不经心。小姑娘什么的真是麻烦,随便几句话就会生气,哪里像忍足他们,皮糙肉厚从不怕虐。
对方一直没动,他也没在意,直到走到对方跟前了才注意到——她的脸垂着在那里,两颊酡红,嘴唇尤其显眼,略略透出暗沉颜色,双目也紧闭着。这情境,可不是简单一句傲娇可以概括的。
再没有饲养经验也见过生病的人。错愕过后,迹部景吾纵身跃上沙发,只是触了触对方滚烫的手,就明白她不是装着在傲娇,她的确发烧了。
再好的脾气也不免忍不住了。迹部景吾在心底飚了句不甚华丽的吐槽。
这家伙是笨蛋么?刚刚吹了那么久的风还敢关窗以后调低空调继续等发烧!
他现在的体型不说给她弄点儿毛巾什么的敷着,根本连让她躺下都很困难。每当这时一贯骄傲从不服软的迹部景吾就尤其暴躁,这种体型这段历史这样受制于人根本不管从哪个方面来看都是他的屈辱他的黑历史。他紧抿着嘴一句话不想说,对于早川加奈子蠢毙了完全不会照顾自己的笨蛋行为非常暴躁,关掉空调就拨电话给忍足。
这种难忍的情绪在听见电话对面传来已关机的那刻爆发至高↑潮。
一再受挫的迹部景吾难得想爆粗口。
沙发上的早川加奈子不明白他的纠结,难耐高温地扭了扭身子,干燥地舔了舔嘴唇,歪靠着扶手再没了动作。
他冷眼旁观了一刻,到底从沙发上跳下来,去她的房里。好容易拽下来床上的毛毯,拖着对于现在的自己来说重了太多的被子,一步一步往前迈。送抵客厅给对方盖上以后额上都沁了汗。
迹部景吾没有照顾人的习惯,他推了推对方,完全叫不醒,据说发烧的人要裹紧被子出汗还要多喝水吃药是么?勉力上下跳着给毛毯塞进身体跟沙发间的缝隙,实在不小心碰到对方的身体时,除了懊恼之外并不是十分难忍受。拭去脸上的汗时,他觉得越发有些热了。
不知道这家伙平时在哪里放医药箱,连医药箱都学不会常备一个,这个家伙还能更不华丽一点儿么?!
忙里忙外爬上爬下的小不点大爷非常不高兴。虽然这点儿运动不至于挑战了他的体力,但他还是不爽。
他什么时候就沦落到照顾这么一个不华丽的女人的地步了?
小不点大爷还从未为什么不相干的人开过这样的特例。
他冷嘲了一声,从杂物间里出来,更加不高兴了。
对方昏睡着还有精力把他折腾半天的毯子挣开,迹部景吾又跳上去给她包好,顿觉自己竟然还有为这样一个人忙前忙后开先例的情况,。他绷着脸,又不能放下对方不管,前后都找遍了,连对他而言特别高的地方都试图检查了都没找到药,只好去对方卧室里碰碰运气。
总算她对自己的房间还不是很苛待,迹部景吾冷着张也不知道是热还是怎么越发烫起来的脸,刻意无视掉那些不华丽的东西,依次推开床头柜的抽屉,跳到里面翻找。
小女生的屋子里有种淡淡味道,不知是香水还是什么,跳进抽屉时感觉尤其明显。香香软软的,说起来……这味道还有些熟悉。似乎凑近了她就能闻到。
小不点大爷莫名有一刻失神。回过神来以后更加不爽了。身旁的一切对他而言都太大了,他气呼呼地从第一个抽屉爬出来,又跳到第二层去。比起第一层里那些乱七八糟的东西,第二层里只是一些日记本小杂物之类的,他没太注意那些,从抽屉内部翻身滚出来,嗅嗅自己身上胡乱染上的香味,几乎想发飙,一个没注意,裤脚还被什么东西勾出了,走都走不动。
扯了几下,裤脚都快绷烂了。卡住他的是个别针,在本子底下卡得死死地,他都拽不动。
无奈之下,他只好一本一本开始搬去顶上的书,眼看就快到最底下,离成功只差一步了——
举起的手忽然放了下来。
迹部景吾看到压在日记本最底下的,是一叠他很有些眼熟的照片。
原本一直没有注意自己看到的都是什么,这一刻却有些鬼使神差般地,他居然做出了自己没想到的举动,特别不华丽地蹲身下去,去看——那照片上的,那个脸都被画死的人。
那照片他从前见过。
他见到早川加奈子签收快递,总有人给她寄些照片过来,后来听说是那次来家里那只母猫寄的,他也没在意,也从没见过照片是什么。
她每每看到脸上都是很奇怪的笑。那神情让他想起一个人,那个人也是那样,在比赛时明明肩膀已经受伤,很可能下一刻一辈子都无法再打球了,他却从未退却。
他脸上没有表情,他的眼睛却会发光。他不知怎么,觉得他跟她的脸在那刻那样地像。
迹部景吾的脸色骤然冷了。
看着那些照片,眯着眼,抚上泪痣,不知怎么,他竟然觉得——
这一次,怎么特别地不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