阮文特意去田岛造纸坊参观了一番,这个已经有上百年历史的造纸坊里没有年轻的匠人。
“年轻人受不了这个苦头,他们明明有更好更轻松更高工资的工作可以选择,为什么要来造纸坊工作呢?”
虽然这里传承着日本的文化文明,但并非每一个年轻人都想要把传播文化文明的重任担负在肩上。
“等着造纸坊的效益好了,就能招募更多的匠人。”阮文笑着和老人说,“一切都会好的。”
老人点了点头,“是的,一切都会好的。”
和纸分为机械纸和手工纸两种,这种机械纸以木材和马尼拉麻的纸浆为原材料,而手工纸的原料则是雁皮、摺皮和黄瑞香的树皮。
“你知道机械纸和手工纸的最大区别吗?”
这个问题是难不住阮文的,她本身对于植物纤维的研究就很多,“手工纸采用的是人工打浆,这样能够保证纤维纵横向分布均匀,进而让纸张保持最好的韧性。”
“没错,你们发明了纸,所以更清楚造纸的秘密,我可真是老糊涂了。”田岛喜江笑了笑,枯瘦的脸上笑意却是如此的干瘪,“只是我们手工纸的产量小,被机械纸冲击了市场,后来机械纸越来越多,几乎占满了所有的专柜,我们的纸卖不出去。”
因为是手工制作,产量低成本高,售价也就更高了些,这哪里及得上机械纸物美价廉?
田岛造纸坊就是一个小作坊,也没有海外市场可言。
在国内市场没有销路,又没有海外市场的困境中,造纸坊艰难维系,几乎到了撑不下去的地步。
阮文的一亿日元注资起码解决了造纸坊工人的工资问题,能留住现在这批老匠人们。
还有工人,就还有活路。
阮文认真的倾听,甚至还跟着田岛喜江学洗纸。
不过她到底太年轻,臂力没那么强,不过甩了几下就有些累了。
跟阮文一起过来的陶永安好奇心重,非要在那里学。
倒是学的有模有样,以至于阮文觉得要不是惠子已经和荣林结婚,只怕田岛喜江有意招陶永安当上门女婿。
在造纸坊玩的很痛快的陶永安回到酒店后哼唧唧起来,第二天早晨两条胳膊都不是自己的了,阮文说要出去逛街,他死活不去,赖在酒店里在那里装死。
年轻总是要付出代价的。
阮文倒也没说他什么,一个人出去闲逛。
她离开酒店没多远就看到了荣林。
大使馆的翻译站在那里,如果不看脸,倒是有几分长身玉立的模样。
荣林看到阮文后,有很多话想说却又不知道说什么。
“抱歉,可能惠子之前的一些举动让你有些不太舒服。”
阮文看了他一眼,“我能冒昧问一句,你打算从大使馆离开吗?”
荣林略有些迟疑,好一会儿才开口,“我不太适合再呆在这里。”
他和惠子的结合,让自己的身份略有些尴尬。
再在大使馆呆着不合适,不过新的翻译官还没到来之前,荣林还得再顶一阵子。
“或许你看出来了,惠子的确是一个很有想法的人。”不过他心甘情愿。
对于荣林而言,能够走出丧妻的阴影是一件相当不容易的事情,或许惠子和他的相知相识的确没有那么单纯,可是他们的婚姻又是幸福的。
他也愿意为了惠子做出牺牲,哪怕是自己的事业。
阮文笑了笑,“的确是一个充满了想法和行动力的女人,如果不是竞争对手我会很喜欢她。”
“你们现在是合作者。”
荣林听出了阮文的弦外之音,他微微松了口气,不是敌人就好,他不想要惠子和阮文树敌,不管从哪方面来说,这都是一件极为糟糕的事情。
荣林陪着阮文四处走了走,“对了,最近有排球比赛,你要来看吗?”
日本女排联赛接近尾声,不过如今的日本女排已经不复当年盛况,阮文想了想还是拒绝了,“下次有机会吧。”
她已经打算回去了,回去还有别的事情要忙活。
“其实我也不知道田岛喜江到底跟惠子小姐说了什么,不过我希望我们之间能够合作愉快。”她递给了荣林一张名片,“有需要的话及时跟我联系。”
荣林看着离开的人,捏着名片的手在微微颤抖。
他自己的选择,不管这段婚姻最后结局如何,他都要受着。
阮文在日本待了差不多有一星期。
走的前一天,她迎来了一位不速之客。
黑色的和服上并没有太多余复杂的纹饰,但阮文一眼瞧得出来,这件和服价值不菲。
因为上面红色的花,都是一针针勾勒出来的刺绣文案。
与前些天看到的田岛惠子的那一身机器印染布料剪裁的和服大为不同。
虽然不曾谋面,但阮文晓得了这人的身份。
欧文的母亲藤原优子是一位极为优雅的女士,她的家族传承着日本的传统贵族姓氏。
她的和服也是最顶尖的绣娘和裁缝一起裁制出来的。
她保持着良好的修养,即便阮文在请她到酒店的小花园喝茶时,也没有流露出丝毫的鄙夷情绪。
不过阮文又不傻,她假装没看到藤原优子女士一遍遍的擦拭小花园的座椅,然后才落座。
“我很遗憾,欧文因为我的缘故不得不拒绝和您的合作。”
阮文看着这位开门见山的藤原优子女士,她绽露笑容,“我明白。”
丢下这句话,阮文喝了口水,她看到藤原优子女士的眼角瞥了下那茶杯,并没有端起来的意思。
她一开始还以为这个是没落贵族的后代,没想到竟然是姓藤原啊。
真是失敬了呢。
“不过作为补偿,我想我可以和阮文小姐您在某些方面达成合作。”
阮文诧异的挑了挑眉,“比如呢?”
她还真不知道自己有什么还需要在跟眼前这位女士合作的。
藤原优子笑了下,“帮欧文把产业移回来。”
这让阮文笑了起来,“您这是补偿吗,不好意思如果我直白点说,这应该是您想要我做的事情才对,理论上应该是请求。”
这直白的话让藤原优子皱了皱眉头,但也只是一瞬间而已,她依旧保持着优雅端庄。
“我会给你一亿日元。”
这让阮文笑意更浓,“你的儿子,莫非就值这点钱?”
一亿日元,这是不是也太看不起她了?
藤原优子的目光瑟缩了下,并没有开口。
她在打量着阮文,自从来到阮文下榻的酒店,藤原优子一直都在观察着这个年轻的女人。
年轻真好,随意的素面朝天都看得出青春的味道,而她需要繁复的妆容才能遮掩住岁月留下的痕迹。
更重要的是,她直白地像是匕首,压根不打算给她留下丝毫的颜面。
“您说,如果我把您这合作意向告诉欧文,他会是什么样的心情呢?”
藤原优子的脸颊抽搐了一下,眼底的笑意也消失不见,“你是聪明人,不会做出这么愚蠢的选择。”
“选择的愚蠢与否要看对方给的筹码是否足够的高,您瞧瞧您好歹是贵族后代却这么吝啬,我自然会选择和您的儿子合作,要知道当初与他合作,可是给我带来了一千万美金的收入。”
而他的母亲,眼前这位贵族后裔,却只提供一亿日元,四十万美元。
这位大概是日本的葛朗台吧。
藤原优子的眼角抽了好几下,那一千万美元虽然已经回了本,但她一直不满意,欧文当年被宰了那么多。
如今拿这件事来嘲讽她,藤原优子看向阮文的眼神已经渗着凉意。
“生意人,不该这么做事。”
“您虽然年长许多,但还轮不到您来叫我做事。”
阮文对这个贵族后代并不感冒,她到底身份多尊贵跟自己没有一毛钱的关系。
至于这般纡尊降贵的来和自己谈判,阮文更是不以为意,谁稀罕跟你谈啊。
你要是好商好量,阮文还真不难说话。
偏生从刚过来就拿捏着,阮文也不惯着这毛病。
“你们是礼仪之邦,你不该这样说。”
阮文噗嗤笑出声来,“是吗,那您可得受着,或许这样的憋屈二十多年前您也遭受过。”
她眼角是促狭的笑,这笑容如同针尖一样扎在了藤原优子的瞳孔上,让她忍不住的握住了拳头,“阮文小姐,请您放尊重点。”
“藤原优子女士……”阮文站起身来,她居高临下地看着这位贵族后裔,“您真的白来了这一趟,很遗憾的告诉你,即便是你把这一亿日元翻上十倍,我也不会跟您合作。您是贵族后代,可又何必跟我摆这个架子呢?我可不是您的同胞。”
她对贵族可没什么好感,那些不就是骑在人民头上作威作福的人吗?
有什么值得尊敬的?
阮文看着那破裂了的面孔,她觉得杀人还得诛心,“您一心想要欧文回日本,那为什么不想一下他到底是怎么想的,怎么就一心想要去美国呢?”
“闭嘴!”
素来优雅的藤原优子眼底闪过火光,如果可以恨不得能将那个凉亭外的人烧成齑粉。
“他的母亲是贵族后代又如何,还不是得向美国大兵谄媚?给人做孙子的感觉,哪比得上自己作威作福,您是贵族,很清楚不是吗?”
待在酒店房间的陶永安站在窗边,看到那个优雅的日本女人袖子扫过石桌,紧接着便是碎瓷声。
而阮文则是脚步轻快地离开了这里。
他有些好奇,堵在隔壁阮文房间的门口,想知道这俩人到底聊了什么。
怎么还撕破脸了的样子。
“没什么,就是不喜欢她那倨傲的态度罢了。”
阮文也没想着把藤原优子的老底揭出来,没什么意思。
两人私下交谈时,那是阮文用来攻击藤原优子的匕首,不能太好使。
不过当小陶同志好奇时,阮文还是给这个贵族后代保留了最后一丝颜面。
其实留不留的也无所谓,底裤都没了,还留什么颜面呢?
阮文并不了解藤原优子,可她对欧文有所了解。
知道这位日美混血儿还有同父异母的兄妹,字面上的兄妹。
换句话说,欧文的父亲在日本驻守前已经结了婚。
贵族的女儿做了小三。
这甚至还是善意的揣测。
阮文甚至想过,藤原优子到底是自愿做的这个姘头,还是被迫。
至于真相到底如何,阮文没再细细揣摩。
她所掌握的这一星半点的讯息,也足够成为伤害藤原优子的利器。
要不是因为这个女人太过于高高在上,阮文也没想着戳她脊梁骨。
陶永安显然不满意阮文这应付式的回答,他还想要再问,阮文直接把门关上,要不是他反应快,鼻梁都得被碰扁了好吗?
小陶同志的好奇心持续到第二天他们登机离开东京。
“她找你说什么啊,是来谈合作吗?”
“算是吧,不过没谈成。”阮文只提了下藤原优子想要儿子把工作重心挪回日本的事情。
陶永安听说对方开价一亿元时震惊了,等确定是日元时他瞬时间神色冷淡,“哦,这么抠门的嘛,就不该答应。”
贵族不有的是钱吗?还缺这么点?
拿出一亿人民币还差不多。
“那你为什么把她气成那样啊。”
“戳心窝子了能不气吗?”阮文昨晚睡得不是很好,她闭上眼睛假寐,“我先睡会儿。”虽然也睡不多大会儿。
陶永安知道这是真不想跟自己说,也没得勉强,他闲得无聊拿起了书来看。
阮文这些天也没闲着,没事就写写写,这一部小说写了大概有三分之一,陶永安翻看着稿件开始找茬。
这是他最擅长做的一件事。
……
回到国内,阮文并没有回省城,而是从首都坐上北上的列车,直接往东北去了。
陶永安则是去找那几位美院的老师教授,想要达成长期的合作。
忙活之后,他回到省城,有些不知道从何说起的说起了阮文去东北的事情。
“她说去齐齐哈尔找一下梁晓,想要商量下搞采棉机的事情。”
阮文性子急,不可能一直等着,等到八月暑假谢蓟生去东北那边交流再搞采棉机。
九月中旬起,棉花就要采摘了。
机械化采摘可以稍稍晚上一些,但也等不了太久。
一个月的时间哪能搞出采棉机来?
甚至于阮文觉得这三个多月也没戏,她只是想过来确定下,如果这边搞不出来的话,那她只能再去美国进口几台这玩意。
来之前阮文倒是准备充足,她在美国就拍了不少的照片,在去杰克·布朗的工厂时,也特意留意了一些零部件。
“能做吗?”
梁晓有些不太确定,虽说他是搞机械的,但是车辆和生产线不是一回事。
“发动机不太好弄,要是能拆卸的话,兴许可以。”梁晓说完意识到什么,“不过我们厂搞不了,我去问问重汽那边。”
“我跟你一起去。”
阮文这次过来就是为了这采棉机,要是搞不出来她也好另做打算。
重汽在长春。梁晓知道阮文赶时间,怕是不愿等明天的火车,索性开车带着人过去。
一开始阮文还跟他闲聊,说到后面没了动静。
他透过后视镜看了眼,阮文倒在后排睡了过去,有微微的鼾声。
梁晓无声地叹了口气,这么紧锣密鼓地赶场似的,他都没这精力。
……
重汽是当初毛子家的科学家工程师援助帮忙建设的,过去二十多年以生产红旗汽车和解放牌卡车为主。
在阮文他们到来前,梁晓跟重汽这边打了个电话。
当然他不知道的是,在他打电话之前,重汽这边接到了一通来自首都的电话。
农牧渔业部的何部长打来电话,问了几句如今重汽都在进行哪方面的研究。
这电话让重汽的张厂长有些一头雾水,他们的确是有研究轻型轿车的打算,但……和农业部没什么关系吧?
直到梁晓带着阮文过来,阮文开门见山的问,“咱们这里能不能制造采棉机?”
重汽的张厂长这才后知后觉,何部长竟然是来帮阮文探路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