阮文这次去边疆没有喊着陶永安一起,毕竟小陶同志快结婚了,要忙的事情多着呢,哪能一直跟着阮文四处跑。
何况研发室这边总得有个能拿主意的。
虽然陶永安也拿不了主意。
好在最近就是不断的改进,也没什么迫在眉睫的大事,阮文出去倒也无妨。
程佳宁想要跟阮文一起出去。
“你这样看我干什么?我最近一直很老实好吗?”
阮文看着她,“我也没说你要伺机逃走啊,你这不是此地无银三百两吗?”
程佳宁:“……”说不过你我不说了还不成吗?
单论唇舌,三个程佳宁也是白给。
“给一个能说服我的理由。”阮文不想跟这个小姑娘啰嗦那么多,她还有其他的事情要安排。
事实上,要不是程佳宁在门口拦着她,阮文也不会跟她多说一句话。
程佳宁快急哭了,“你就……”
“想好再说,我只听这么一句。”
这下不是快急哭了,程佳宁是真的哭了。
资本家的女儿抽噎着说出了理由,“我想跟你出差,公司规定出差有津贴。”
阮文:“……”忽然间想笑怎么办?
但看到那白莹莹的脸颊上挂着的眼泪,她还是善良了一把,到底没有笑出声来。
“你想笑就笑吧,反正我都这样了,也不想说什么。”
按照公司惯例,她转正至少得等到二月份,可是现在一个月二十块钱,甚至因为之前无故旷工扣了工资她连二十块钱都没有,怎么过日子啊?
程佳宁第一次知道什么叫做窘迫。
她明明是富家千金,如今过得却还不如一个普通人。
这真是一个令人悲伤的故事。
“去边疆很辛苦,要坐五十多个小时的火车。”
“我知道。”程佳宁小声嘟囔了一句,“可是给的津贴高啊。”
她还欠着陶永晴十五块钱呢,二十块钱哪够她吃的?
最后还是欠了陶永晴钱,准确点说是把下个月的工资都预支了。
陶永晴说,如果不能及时归还,那就会在宣传栏上张贴。
到时候整个工厂的人都知道,她程佳宁预支了工资,拆东墙还补不了西墙,那多丢人啊。
程佳宁受不了这样的委屈,她只能想办法。
要么是周末的时候去推销卫生巾纸尿裤,要么就是出差有津贴。
因为去边疆辛苦,津贴又多了不少,每天至少五块钱的补贴,就算是来回都要五天,在火车上就能有二十五块钱的收入,程佳宁也不管了,她就是要跟着阮文出差。
虽然到现在她还不知道,阮文这次去边疆是做什么。
阮文被这个小女孩给逗乐了,她揉了揉程佳宁的脑袋,“那去拿几件厚衣服,不用太好看的,耐寒最重要,收拾下等晚上跟我走。”
“你答应啦?”程佳宁恍惚了下,总有种不太真实的感觉,阮文竟然答应了?
真的假的!
“后悔了?”
“没有没有,我立马去跟陶经理说,那你可不能撇下我。”
她很快就有钱了,到时候就能把那十五块钱给还上,还能有些剩余,真好。
看着蹦蹦哒哒离开的人,阮文摇了摇头,这可真是个孩子。
猫一阵狗一阵的。
但知道要挣钱,是件好事。
只不过小陶同志知道这件事后强烈反对,“你自己去本来就够麻烦的了,你再带她去,还嫌自己不够麻烦是吧?”
不是陶永安瞧不上程佳宁,主要是边疆那边是真苦啊。
他有高中同学当年就去了边疆,他们这吃苦一代都几乎受不了的地方,程佳宁要跟着过去,那不是添乱吗?
那个伍政委陪着阮文,他能保护阮文周全,可他一个人还能管得了两个女同志?
这不是给那个伍政委找麻烦吗?
阮文这事做的太欠考虑了,真不行。
“士别三日当刮目相看嘛,那边也就温差大了点,我又不是带着她去干活,就是考察而已,你至于这样吗?”
陶永安是没办法劝服阮文的,他只好去找能管阮文的人去,结果谢蓟生听了这消息,只是笔尖一顿,然后继续忙了起来,“我知道了,对了阮文说要你帮着盯一下那个大棚的事情,她跟化工厂那边联系好了,回头你记得去那边提货,争取在阮文回来之前把这个蔬菜大棚弄好。”
陶永安:“……”我跟你说你媳妇的事呢,你在这里扯什么蔬菜大棚啊?
他索性挑明,“你就不担心?”
“是有点,回头我让伍功多带两把枪。”
陶永安:“……”我来这里干什么?
“随便你,反正你媳妇你不心疼,我心疼什么?”
他气呼呼的走了,谢蓟生看着那离开的人,他深深地呼出了一口气。
阮文喜欢给自己找挑战,他能怎么办?
想要劝服阮文,那简直比人要上天还要难。
他只能另想别的办法。
……
晚上六点半的火车,谢蓟生开车送阮文去车站。
把人送到站台上,他忽的脱下了自己的军大衣,“那边冷,晚上睡觉的时候注意着点。”
阮文行李箱里有厚衣服,忽然间又多了这么一件,她觉得似乎有些累赘,但谢蓟生的动作快又坚决。
“阮文你快点,别被关在外面。”
程佳宁兴奋的上了车,打开车窗在里面喊阮文。
“那你多费心了。”阮文踮脚亲了他一口,“记得想我哦。”
她蜻蜓点水似的亲吻了下,然后轻快地踏上列车。
隔着那铁皮和玻璃窗,阮文看着往后退的谢蓟生,直到他在自己的视线里消失,她这才坐了下来。
伍功并不在这边,等后天早晨他才会上车。
高级软卧包厢里就她们两个人。
程佳宁看着阮文那厚厚的绿色大衣,有些羡慕,说话的时候冒酸水,“他可真体贴。”
她记得很小的时候,也看到过母亲给父亲打领结,父亲帮着母亲戴上珍珠项链。
他们是那么的登对,就连演戏都是一流的,欺骗了所有的人。
父母的恩爱是假,阮文和谢蓟生的浓情蜜意是真。
程佳宁想起了自己的那些男朋友们,也不知道她忽然间没了踪影,那些人又有几个会为她担心,又有几个会等着她的归去。
阮文这次没有再嘲讽她,“你将来也会遇到一个不错的丈夫。”
“得了吧,我可不指望那群男人能对我真心,他们都是看中了我家的钱……”
车厢里没有暖气,不过密闭空间倒是不冷,阮文本来穿的就挺厚实,再披着这军大衣不免有些笨重。
她把衣服脱下来随手丢在了铺上。
当那黑乎乎的东西从军大衣口袋里滑出来时,阮文愣了下。
“这是……枪?”
程佳宁想要去捡起来,但阮文比她快了一步。
“你怎么带这个东西上车啊?”
太危险了,她记得有检查啊。
上车的时候,有检票员简单的检查了下。
“以防万一嘛,路上不见得太平。”
阮文倒是接受了检查,但谢蓟生没有,他拿出了自己的军官证。
所以这枪,是特意留给自己的?
阮文把这小玩意收好,“听说过一句话吗?枪杆子里面出政权,起码遇到车匪路霸的时候,咱们不用那么害怕。”
程佳宁:“……是吗?你会用吗?”
她倒是在射击俱乐部玩过一段时间,懂得怎么使用。
不过射击俱乐部的那是仿真`枪,不一样的。
程佳宁想要玩一下。
“会,要不试试看?”阮文玩得很溜,手指头一勾,稳稳的握住麻溜的上膛。
看着那黑洞洞的枪口对准自己,程佳宁笑容悻悻,“你挪开的啦,这样很危险的。”她都不敢动了好吗?
阮文笑了笑,卸下弹夹,收好了这小玩意,“别动歪心思,这是留给我们防身用的。”
“我哪有?”程佳宁嘴犟,行吧她的确有那么一瞬间的动了心,想着把这把枪抢过来,要挟阮文送自己回香港。
可那也就是一瞬间而已,她更多的是好奇,好奇懂吗?
“你说的好吓人的样子,有那么危险吗?”她不信。
不都说大陆的治安好吗?
怎么在阮文这里,就很危险的样子?
“危险是蛰伏在黑暗处的,不会明晃晃的摆在眼前,多一个心眼总归是没错的。”
她收拾了下自己的铺位,知道未来两天都要在这里度过,阮文尽可能的让自己舒服一些。
一旁程佳宁有样学样的放枕头和褥子,等着她反应过来这才觉得不对。
“你在写什么啊?”
她除了几件衣服,都没拿多余的东西,哪像阮文不止拿了书还拿了笔记本,不知道在干什么。
“培养程佳宁的十四条方案,有兴趣看吗?”
程佳宁:“……”就知道拿她开涮,她是切片羊肉啊?
“那我……”
身上被砸了一本书,刚才还在阮文手里。
“睡不着的话就先看会书,回头可以跟我聊聊读后感。”
“看书是放松,你这布置作业啊?”
“读后感我满意的话,给你两块钱。”
“你以为我……”是的,我很稀罕那两块钱。
程佳宁连忙捡起了那书,“英语的啊,我看看。”
她虽然在哈佛学的是艺术,还是西方艺术,英语自然不会差。
火车摇摇晃晃的,犹如摇篮一般催人产生几分困顿之意。
阮文还在奋笔疾书,程佳宁眼睛已经睁不开了,她眼皮打架了大概有十分钟左右,忽的脑袋一歪,书在被子上滑落了一下,眼看着就要掉到地上时,阮文接住了那书。
“希望你能茁壮成长吧。”
阮文低声一叹,她也有些累了,关上了软卧车厢里的灯。
谢蓟生特意交给她的那个小玩意,就被阮文压在了枕头下面。
这给了阮文安全感,犹如谢蓟生陪伴在她身边一般。
……
伍功没想到阮文竟然还带了个小美女同行,他打量了程佳宁一眼,倒也没多说什么。
“辛苦了。”
“还好,你这不忙吗?”
“还行吧,操练的事情不用我操心,做思想工作的嘛,你明白的。”
侦察兵这边退伍的不算太多,没了这项大事其他的都是琐事,交代下去就行了。
就算谢蓟生不打电话,伍功也会跟阮文走这一趟。
瞧着很能赚钱的样子,关键是那边要种棉花,是不是得有人来干活?
他这里其实最不缺人了,侦察兵退伍的少,可每年退伍的普通士兵可不少。
转业安排向来是件麻烦事,如果能够安排来种棉花,种个两三年拿着一大笔钱回家,倒也是个不错的选择。
当兵的什么苦没吃过,在边疆待个一两年倒也不算啥。
伍功擅长做思想工作,这会兴致高,就这个问题和阮文讨论起来。
“我也是这么想的,不过还是尊重那些转业兵的意见,毕竟这边更艰苦一些。”
“对了你上次还说要机器,你打算什么时候去美国一趟?”
一直竭力缩小存在感的程佳宁听到这话眼睛一亮,“你要去美国吗,我可以陪你去,我能当翻译。”
伍功看小姑娘说话脆生生的,忍不住打趣了句,“她哪里需要什么翻译?”
程佳宁忽的想起那本她看了三分之二的英语小说,是啊,阮文都能看英语小说,想必口语也不错,的确用不着她。
可惜这个钱,没机会挣了。
“等年后吧,棉花种植也不着急,这次过来是想着先看看在哪边种植合适,能种多少。另外就是得盖房子,这边地广人稀,在当地找人给干活难,而且我还想弄个农研所,不过这些得等到了再说。”
伍功知道阮文是个细致的人,就这个话题聊了起来。
等到了晚饭的点,程佳宁从阮文这里拿了钱去餐车吃晚饭,他这才多问了句,“怎么带她出来了?”
他知道程佳宁的身份,人与人是不同的,一眼就能瞧出来。
“非要跟着过来没办法。”阮文收起了自己的小本子,那上面记着刚才提到的一些事情,“就当磨练她吧。”
“跟着你,怎么磨练?”伍功觉得阮文这不免有些一厢情愿。
那就是个富家千金,和阮文比起来不要太草包,跟着出来能磨练什么?坐车五十多个小时不晕车吗?
“到时候看呗。”阮文起身,“你不去吃饭?”
伍功跟着她一块出去。
火车上的人不算特别多,尤其是软卧包厢这边,可以说相当安静。
毕竟是往西北去的列车,能有多少人呢?
伴随着改革开放,这两年的确有外出务工潮的迹象,但多数都是往东往南往东南沿海去,反其道而行之的几乎没怎么有。
火车一路走走停停,途中有些上下车的,多数都是走亲戚串门的,去邻县坐火车更方便些。
停车靠站的时候,伍功会下去抽根烟。
程佳宁瞧着他吞吐烟雾觉得十分的潇洒,“你能给我一支烟吗?”
她也想学学。
伍功笑着瞥了她一眼,“小女孩还是不要学这个的好。”
“你的意思是这是坏习惯?”
伍功没说话,默认了。
“既然是坏习惯,那你为什么不改掉呢?”
资本家的千金有点蠢得可爱。
伍功又是吐了个烟圈,“你不懂。”
“那你说了我就懂了啊。”程佳宁很讨厌这种“你不懂”的态度,她明明有在认真的学,为什么都觉得她不懂得这道理呢?
太小瞧人了吧?
伍功拿出烟包。
“啊?”
“不是要抽烟吗?怎么,怕了?”
“谁怕了?”程佳宁抽出一根香烟来,“打火机呢?”
“没有。”伍功勾了勾手。
程佳宁举起了那支香烟,然后看到他用那明灭的烟头点燃了自己的那根烟,当烟头散发着袅袅的烟雾时,她拿着香烟的手在颤抖。
伍功露出笑来,“我一开始也不会。”
但是部队里哪有什么消遣啊,想要跟那些大头兵们混熟,就得和他们成为一路人。
吸烟是最好的办法。
一起抽根烟,仿佛就有了共同的小秘密。
他再去做思想工作,也就简单了。
他和谢蓟生不同,谢蓟生可以把人打服气。
伍功没那么高的武力值,所以就走怀柔政策。
看着程佳宁猛地吸了一口,然后呛得直咳嗽,伍功忍不住露出大大的笑容,“不会就别学大人吸烟了。”
他把程佳宁手里的香烟抢了过来,“可真是个孩子。”
程佳宁瞧着他用脚碾掉那香烟,整个人都懵了。
“你干嘛啊?”
“到时间了,上车吧。”伍功抓着她的胳膊,几乎把她拎到了车上。
还没等程佳宁反应过来,尖锐的哨子声响起,列车车门缓缓关上。
车头衔接处颤巍巍的扭动着,程佳宁有些站不稳的扶着伍功。
“你有女朋友没?”
她的眼睛像是夜空里的星星在闪烁。
伍功笑着看她,“小朋友,我去年就结婚了。”
有那么一瞬间,程佳宁觉得自己一片苦心全都被浪费了。
她觉得那烟还在自己嗓子眼里飘,呛得她眼泪都出了来。
人几乎是跑开的。
伍功忍不住摇头,“可真是个小孩子。”
小孩子会把所有的心思都写在脸上,全然忘了他可是侦察兵的政委,最擅长的就是揣摩人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