兰斯·乔特是一个相当聪明的人,也是一个有些高傲的人,他大概觉得旁人看不出他那很明显的情绪,遮遮掩掩的说着各种事情。
可偏巧阮文在观察这方面很有心得。
敷衍人嘛,谁不会?
阮文更是糊弄高手。
原本还是在充当翻译的人,这会儿已经成为了直接对话者,不就是装吗?
谁还不会!
“我也不明白,明明我们国家那么多的人口,怎么却在发展大型机不思考着将计算机家庭化?你可以叫我莉莉。”阮文羞涩地一笑,“我真没想到竟然还有人夸奖我的英语。”
乔特和阮文聊了起来,从政治到文学,最后扯到了好莱坞的明星。
“告诉你,茱莉亚其实是我的邻居,她真是个幸运儿,听说还会继续拍电影。”
阮文这下是真的有些惊讶,“是吗?我很喜欢布拉格小姐,还想着找她要签名呢。她现在还住在那里吗?乔特先生你能否帮我引荐引荐?”
这个提议让刚才还眉飞色舞的男人有些郁闷,“她搬家了,已经很久没联系过了,我可以试着联系下。”
许是两人聊得太过于投入,以至于忽略了秦知遇一行人。
等阮文意识到,她一脸的歉意,“我请秦工你们吃饭算作赔礼道歉。”
秦知遇觉得没这个必要,不过阮文十分坚持。
离开会展中心时,刚巧遇到了陶永安,他跟着阮文去白吃白喝。
“你也真是的,随口一句就跑没影了,是真心大。”他急的四处找人,偏生这边会展中心还很大,到最后陶永安找到人时,看到阮文正在和几个同胞说话。
他意识到一些不对劲,就没过去打扰。
没想到阮文竟然想撇下他去吃好吃的!
是可忍孰不可忍。
陶永安当即制造偶遇,他跟这过去吃穷阮文。
怕陶永安这张嘴胡说八道把人给吓跑了,阮文先打了预防针,“他就喜欢胡说八道满嘴跑火车,秦工您别跟小陶计较。”
事关名声,陶永安觉得自己要捍卫,“我哪……”然而在被阮文瞪了一眼后,他还是怂了。
行吧行吧,他就满嘴跑火车是个不靠谱的好了。
这还是来到纽约后,秦知遇吃的最贵的一顿饭。
他们的经费有限,所以今天早晨都只是吃了面包喝了些牛奶,这里的牛奶和面包便宜,能够最大程度的压缩开支。
如今坐在餐厅里,吃着昂贵的午餐,甚至还有餐后甜品。
秦知遇觉得自己头皮有些发麻。
他没有出过国,能够在计算机院立足,天赋使然外,还有几分运气。
准确点说,这个四人代表团都是第一次出国,他们看到纽约的高楼大厦是震惊的,川流不息的车流都让他们有些不知道该先迈出左脚还是右脚。
这顿午餐让秦知遇甚至有些惶恐,他算了算账,觉得如果换酒店,他可能把所有的钱掏出来都不够支付房费。
他有些迟疑,或许没有必要换酒店。
阮文看出来了,她很快就是给秦知遇打了一剂强心针,“秦工,那个乔特说话遮遮掩掩的,我瞧着他对您的集成电路设计理念很感兴趣,但又装作不在乎的样子,您真要跟美国方面进行沟通交流的话,最好还是稍作保留。”
正天人交战的秦知遇听到这话有些愣神,好一会儿才反应过来,“阮文你这是什么意思?”
向迎春嘴快,“阮文你的意思是,美国这边很可能套咱们的话?不可能吧,他们的技术肯定比咱们先进啊。”
这不是自我贬低,可是向迎春的确问了句,这边一个最普通的服务生一个月都能有两千多美元的收入。
而她作为一个科研工作者,一个月的工资还不到两百块。
美国四处都是高楼大厦,他们这么的富裕,技术肯定更为发达,怎么可能觊觎别人的技术呢?
向迎春觉得这太阴谋论了,哪怕说这话的人是阮文,她也保留怀疑。
“我也只是有所怀疑,不过谈判没进行到最后阶段,保留底牌是常规操作,当然我这只是建议,如果有什么地方冒昧了,秦工您别见怪。”
秦知遇还没开口,陶永安先一步笑了起来,“兵不厌诈嘛,这个我知道,涂工他们最近不是跟着赫尔斯四处去逛吗?还提了这么一句,说日本之前和美国在大型机上有合作,不过美国研究出来了,日本始终就没折腾出来,或许是日本人脑壳笨?”
这话惹得餐桌上几人笑了起来,但笑过之后又都纷纷沉默。
搞科研的没几个笨脑壳,既然是合作那就肯定是技术上互通有无。
一方有研究结果另一方没有,那只说明了一件事——美国在技术上并没有完全的共享。
如果再阴谋论一些,甚至存在故意误导日本人的可能性。
这倒不是不可能,放□□嘛,谁不会?
秦知遇明白了过来,他是技术性人才,第一次走出国门满是诚惶诚恐,可再怎么惶恐却也明白一件事——阮文的邀请是有心的。
她是怕他们不知觉间就把技术卖了都不知道。
“真的?那等到晚上我可得向涂所长他好好请教请教。”
阮文听明白了秦知遇的弦外之音——他打消了那犹疑,回头换酒店。
人在眼皮子底下总是能够放心些,阮文也没算白忙活这一通。
午饭后,她先回了酒店,陶永安去帮忙办理退房手续。
等着把人带过来时,秦知遇瞧着那富丽堂皇的酒店,抓住陶永安问了句,“你们这酒店住宿,一晚上多少钱?”
“也没多少,阮文报销。”陶永安嘿嘿一笑,“她前段时间刚从美国佬这里赚了一大笔钱,现在正开心的做散财童子呢,所有开销都记她账上。”
其他几个人听的一脸羡慕,向迎春忍不住调侃了句,“你跟阮文不是合伙人吗?你的花销也记她账上?”
“对啊,我本来都没打算出来,还不是为了照顾她嘛,小谢同志说了所有花销他承担,不过你大概不知道,阮文太护着他了,生怕我把他给吃穷了,就把我的花销也包了,不过也没多少啦,我又不像她似的,到处花钱给小费。秦工你们住着别有心理负担,真要是过意不去,回国后送我们一台小型计算机好了。”
这话前不久阮文也说过,秦知遇不由莞尔,这俩人真不愧是合作伙伴,连想法都是一致的。
……
涂安国听阮文提了这么一句,对她十分的感激。
这并非涂安国第一次出国,他对国外的情况略有些了解,结合着今天中午发生的事情,这更加深了他的想法。
“不出来不知道,有些事情其实真的和我们想象中不一样。”
涂安国这次出国的主要缘由在于电子工业部有引入晶圆生产线的意思。
413所很有可能会作为试点单位,如果可行那将会在未来两年内大规模引入。
然而事实上呢?
涂安国今天和其他国家的代表团聊了聊才意识到,他们413所无尘车间里的晶圆生产线已经走在世界前列,国内在硅晶元的制造上与美国并驾齐驱。
明明不落后,谈何引进“先进的生产线”?
这本身就是一个谬论。
所以当阮文跟她说,美国方面似乎对国内大型机研究中的集成电路感兴趣时,涂安国的第一念头就是对方居心不轨。
“呆在小旅馆里会潜意识地觉得酒店高不可攀,不过一个酒店而已有什么高不可攀的?”
可现实就是这样,高高在上的不止酒店,还有那些服务生,自然也少不了别国的科学家。
实际上,他们并不比我们抢多少,起码在半导体领域是这样的,在大型机领域很可能也是如此。
“回头我跟他好好说说,辛苦你了。”
阮文笑了笑,“也没有。”她最是不希望技术外流的,能够做些什么自然义不容辞。
有了涂安国在,阮文放心了不少。
下午的时候,她有些疲倦,就让陶永安跟着过去,自己在酒店里休息。
好在秦知遇意识到了什么,在和乔特介绍的那么美国科学家聊天时,也避重就轻只说了一些场面话。
反正博览会还要好几天,慢慢来,他也不着急。
……
阮文在美国的行程一直持续到了十七号,她接到陈主任的电话,国内出了点小事情,这让她不得不提前回去。
陶永安心心念念的美网比赛还没开始,为此十分的怨念。
“出了什么事,陈主任语焉不详的,净吓唬人。”
阮文也不知道,“你没给永晴打电话?”
“打了啊,她好像去香港那边出差了,我还给研究所那边打电话问了句呢,人家压根不知道。”
陶永安看着阮文那尖尖的肚子,他有些担心,“阮文,你说你这要是在飞机上生了的话,孩子算哪国的?”
现在飞机还没离开美国境内吧?
“不会说话你就闭嘴。”阮文瞪了一眼,她实在不想搭理陶永安。
其实两人回去的晚,前两天涂安国就跟秦知遇他们一起回了国,他们这些科研工作者出国都是有规定的,在这方面阮文和陶永安就自由了许多。
这趟航班飞往香港,阮文和陶永安在香港稍作停留,第二天一大早离开香港前往广州飞抵首都,等回到省城已经二十号。
阮文多少有些疲惫,就算是个寻常人这么折腾也不免脸露菜色,何况她还是孕妇,本来就容易身体疲倦呢?
“要不你先回家休息下,我先去看看到底怎么回事?”
陶永安觉得阮文脸色挺不好的,她现在孕晚期,再这么辛苦说不定肚子里的娃娃就提前出生了呢。
“没事,也不差这几分钟。”阮文笑了笑,她往工厂那边去。
到了厂长办公室就看到陈主任在那里打电话。
这位中年女性神色间颇是憔悴,嘴上也有一个水泡,显然压力很大。
看见阮文后,陈主任很快就结束了通话,“阮文,现在国内有好多家卫生巾厂。”
这些工厂,犹如春雨过后的竹笋,一夜之间冒了出来。
一开始陈主任也没太在意,但很快她就意识到了不对。
生产设备是哪里来的?
阮文在技术方面一向管理严苛,她很是注重知识产权、专利保护,为此没少让赫尔斯帮忙申请国际专利。
然而防住了外国公司,却不想家里头遭了贼。
卫生巾生产线不再是机密。
这简直防不胜防。
陈主任很是头疼,这些工厂一旦做起来那对安心的影响会很大。
现在市面上已经有了什么安必卫生巾,价钱比安心的便宜一些,但质量实在不敢恭维。
陈主任特意弄来了一包,她想就算是免费给她她都不会用的那种。
阮文在技术层面一直精益求精,既然打着保护女性生理健康的旗号,就绝对以健康为前提。
那个安必卫生巾算什么?里面用的芯层发黑、吸收性不好,一看就知道纤维棉的原材料选取不好,处理技术不过关。
还有最上面那层无纺布粗糙的要死,肯定会摩擦大腿内侧,怕是到时候会磨破一层皮。
这么个质量还不如用卫生带呢,起码做卫生带的是棉布,对皮肤更友好一些。
质量不过关也就罢了,还特意取了这么一个名字,以至于都有人以为买的是安心卫生巾,结果用着不舒服,闹了起来,一通通电话打来最终闹到了她这里。
这对安心的影响很不好。
陈主任着手处理这件事,然而没有任何办法,这条大路谁不能走呢?
她找到了安必卫生巾的工厂,结果人家厂长压根不露面,出面的是总经理秘书,那个年轻的女孩子十分的理直气壮,“我们也不过是为了挣点钱而已,您也不过是个给人干活挣钱的,何必非要把我们逼死呢?您要这么咄咄逼人的话,明天就有人去你们厂门口喝药自杀。”
简直不像话!
陈主任工作了大半辈子,见到过不少不要脸的人,有嫌弃儿媳妇生不出儿子的婆婆整日里说那是个不下蛋的母鸡,有出轨的丈夫,和车间里的女工人勾勾搭搭,而两边的老婆老公都当做没事人似的假装什么都么发生。
然而这种人,她还是第一次遇到。
像是咬在了一块钢板上,无处着口。你一嘴下去,还可能把牙给崩掉。
“阮文你说这该怎么办才好?”
陈主任也不是没遇到过这种寻死觅活的,但这么横的还是第一个,她真不知道该怎么处理了。
阮文还真不意外,一个产品出来后,肯定会有很多的模仿者。
试想就连老干妈都有山寨的,卫生巾出现山寨品牌简直是再“正常”不过的事情了。
非要说点什么的话,大概就是她没想到在八十年代就有山寨产品的出现,毕竟现在的消费水平真的不算高。
瞧着陈主任着急上火的模样,阮文连忙安慰起来,“您别着急,这件事我早有预料,让我来处理就行了。”
陈主任连忙问道:“你有什么好办法?”她活了大半辈子,但遇到这件事儿还是一筹莫展。或许这个世界真的属于年轻人,他们的脑子更为活络,能够想出更好的办法来处理这种事情。
阮文笑了笑,“其实这种情况挺普遍的,国外也有很多这种情况。就比如说,一种类型的书红火了之后就会有络绎不绝的效仿者,你看《两都赋》后这才引发了《二京赋》、《三都赋》。古往今来国内外都一样。”
陶永安在一旁接话,“对,就跟现在美国争先恐后要拍侦探悬疑片一样。”
“是这个道理没错。”看着陈主任那憔悴模样,让阮文觉得她可能已经好些天没有睡好觉了,“您先回去休息,这件事交给我来处理就行了,您该忙别的就忙别的,今天先好好休息。”
她不放心陈主任自己一个人离开,索性把人送到家里去。
看着陈主任进卧室休息,阮文这才离开。
陶永安一路跟着,瞧着阮文在那里捏眉头,他有些担心,“是不是也没有什么好办法?”刚才那话不过是为了为陈主任而已。
阮文笑了笑,声音却是极低,“你什么时候看到我会打没有准备的仗?”
这话让陶永安眼前一亮,“什么办法?”
就在陈主任家门口,阮文甚至觉得屋里的人能够听到她和陶永安说的话,哪怕是他们都压低了声音。
陶永安到底是多年老战友,送阮文回家后又忍不住的问了起来。他自诩聪明,刚才脑筋已经开转,到底没有想到太好的办法。
“能有什么办法?先看看对方什么背景来路吧。”
小陶同学惊呆了,“那你刚才就是纯粹在安慰陈主任吗?”
“不然呢。”阮文叹了口气,“你不也说了吗?现在好莱坞在跟风拍摄侦探悬疑片,美国的图书市场不也是掀起了侦探热吗?如果你在美国多待一段时间,看到那些新发行的图书,就可以从福尔摩斯、波洛和马普尔小姐中找到一些熟悉感,但柯南道尔爵士或阿加莎女士又能做些什么?从坟墓里爬出来指责这些人,来维权吗?”
陶永安被她说服了,尽管他并不想听阮文这些话,“那你打算怎么办?知道对方的身份后。”他又是补充了句。
他想了想,陈主任刚才说的话,既然对方敢有恃无恐,看来有些后台背景的。
这种人是很难对付的,即便能把他干下去,怕不是也要伤敌八百自损一千。
“先调查下再说,不着急。”
阮文的气定神闲总能够给人带来一种心理上的慰藉。
尽管陶永安知道,她可能也没有什么好的办法,但的确心平静了很多。
打开阮文家的冰箱,陶永安很是郁闷,“你说你家小谢同志这什么意思啊,冰箱里不能放几根冰棍吗?你不能吃,那玩意来了客人也能招待下嘛。”
阮文在那里喝水,水有点热,她喝的很慢,“招待客人用冰棍,不太合适。”
陶永安:“……”阮文是真淡定,他没能从冰箱里找到吃的,有些郁闷的关上,正打算去厨房找找看,一个念头浮现在脑海,“阮文,你说会不会是祝福福在搞鬼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