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常运转的不止是这条卫生巾生产线。
还有……413研究所。
希望,是比金子还要珍贵的东西。
当机器轰隆作响按部就班的启动时,研究所众人看到的不止是这台庞大又笨拙的机器。
他们还看到了研究所存活下去的希望。
困难只是一时的,熬过这一关,就好了。
这条生产线前面是阮文和陶永安在研发,到了后面就是涂安国显神通。
卫生巾得包装起来,需要包装袋。
老战士打电话找来了生产机器。
全套的设备都堆在了这个车间里。
前段时间又弄了库房,放黄麻,放即将生产出来的卫生巾。
等到第一批卫生巾二十片包装成一袋时,涂安国把研究所的会计喊了来,和阮文对了下账。
花费不算多,二十万的款项,到现在花了两万不到。
很多,都是涂安国的私人关系。
这将近两万块,大部分是花在了原材料和运输上。
黄麻和石油,这是最大的支出。
“我如果不相信您,就不会跟您合作了。只是涂所长现在还有件事,我需要跑市场,要嘴皮子利落的能说会道的,去上海去北京去广州,如果可以再去香港,尤其是香港是我们最重要的市场。”
国内消费意识暂时跟不上,想要打广告都没得打。
只能先在大城市开发市场,这里工人多,每个月花上不到一块钱对她们而言不算特别难。
“香港那边的话,小彭倒是有认识的人,我让她去联络,去跑市场的话,这样我今天开个会组织下,看能不能从家属这里凑出几个嘴皮子麻溜的。回头我让宝珍跟你去。”
他的女儿不能再在庇荫下生长,总有一天自己会老去,与其到那时候让这孩子被迫成长,倒不如早早的让她去面对这些风霜雨雪。
虽不想拿女儿和阮文比较,但是涂安国清楚,和阮文相比,宝珍差的不止一星半点。
“好啊。”阮文没什么意见。
她借涂所长办公室的电话,给陶永安的父亲打了个电话,“我大概后天回到首都,到时候去家里拜访您和阿姨,另外就是麻烦陶叔叔您跟陶永安说声,先别急着回来。”
陶衍觉得自己老了,不知道这些年轻人在搞什么。
他听那小子说,他和阮文一起折腾了本小说,在国外卖的还挺好。
陶衍不相信。
但这就是铁一般的事实,他从远在美国的陶君那里确定了这件事。
翻译书,写书。
新时代的年轻人,即便没有走出国门,他们似乎也有办法去了解国外的一切。
这是和他那个年代截然不同,也和他一贯的认知产生了激烈的碰撞,这让陶衍觉得自己不再年轻。
放下电话,陶衍靠在椅子上,好一会儿这才起身。
他现在恢复了正常的工作,大部分时间都是在出版社这边。
陶永安也在,他暑假回来其实也没什么事,这两天都跟着他来出版社,有些找灵感的意思。
“看得懂吗?”
“我又不文盲,怎么看不懂?”陶永安习惯性的杠了一句,抬头看到他爸,又有些悻悻,“您不是在忙吗?”
“阮文打电话过来,说她这两天来首都,让你先别回去。”
“她来首都,是来看阮姑姑的吗?”陶永安犯了嘀咕,想了半天也没想通,“那您问她什么时候的车票没?我去车站接她。”
“说是后天。”
“得嘞。”陶永安借力跳了起来,“那我去跟阮姑姑说这件事,让她给阮文准备点好吃的。”
讨厌拽住了往外跑的儿子。
“疼疼疼,您这上了年纪手劲怎么一点见小啊。万一把我耳朵拽掉了怎么办?”
陶衍松了手,“你们是不是约定好了?”
“约定什么啊,您真是会想,我们能约定什么?”陶永安还想知道阮文为什么忽然来首都呢。
本来她定下的时间是八月底啊。
不过到时候就知道了。
陶永安去火车站接人,特意骑着自行车,车把上还挂了一盒点心,刚买的,给阮文垫肚子。
只是看到阮文身后跟着的几个人,他下意识地瞅了瞅后车座,大概坐不开吧。
“怎么来这么多人?”
而且还扛着大包裹,一人背一个,阮文和涂宝珍都没能例外。
“来做宣传啊。电话里也没问你爸,有认识的人在百货公司或者供销社上班吗?”
陶永安闻音知雅意,登时反应过来,“出来了?”
“嗯,机器运行的挺好的,涂所打算再添加一条生产线。”
零部件什么的,找各个机械加工厂要,花不了太多的钱,因为技术是自己的,省钱。
“怎么这么快,你这么一说我都想回去了。”
“回什么回,先帮我找客源。”
阮文打算兵分三路,百货商店和供销社是一个目标方向,第二个嘛,是精准人群,从陶永安母亲和妹妹,还有阮姑姑身边的女性朋友着手。
至于第三个方向,是首都的国营单位以及大大小小的民营工厂。
这些地方少不了女同志,她们都能挣钱,相对而言,也舍得花钱。
陶永安推着自行车,小声跟阮文嘀咕,“这些人都是哪找来的?”
“研究员们的家人,都是我的推销员。”
媳妇老娘都有,反正谁嘴皮子麻溜就选谁,除了涂宝珍外,阮文这次还带来了六个人。
先一步在首都做推广。
广州那边,是彭书燕带队过去。
去上海的是陈媛和盛爱华,他们俩一个是上海人一个在那里读过大学,对上海比较熟悉。
陶永安一向觉得阮文有一种十分倔强的生命力,仿佛没什么事情是她做不到的。
失败也不要紧,她永远不会被沮丧所击败。
可他又有局限性的,一直以来总觉得阮文的天才表现在实验室,没想到她连怎么做推销都懂的。
而且安排地十分周详。
“你上辈子一定是个牙婆吧。”
阮文默默看了一眼,“嘴这么贱,你上辈子是龟公?”
陶永安:“……”他明明是在夸人好的嘛。
……
陶永晴第一次见到阮文本人,在此之前她一母同胞的亲哥哥已经把阮文从头发丝到脚后跟夸奖了一遍。
仿佛这个人是九天玄女下凡尘,完美的没有一星半点的缺点。
事实上,在第一眼看到阮文时,她也的确找不出阮文的错处来。
刚做的新发型,蓬松松的衬得整张脸无比小巧。
杏眼桃腮,笑起来的时候眉眼弯弯让人也情不自禁的扬起嘴角。
她穿的是一件黑白两色的v领短袖,搭配着一条格子裙,沉稳中透着隐隐的活泼。
陶永晴暗自评价,能把她父亲都逗乐的人,着实不简单。
“永晴回来了,来来来,给你介绍下,这是阮文。”
陶母十分的热络,她十分喜欢阮文这孩子,长得好看会办事而且还特别会哄人开心。
可惜听儿子说,有对象了。
不管怎么样,陶母觉得女儿多跟阮文打打交道是好的,省得每天都这么硬邦邦的。
陶永晴看出了母亲对阮文的喜欢,她很是客气的笑了笑,“我哥经常提到你。”
“陶永安也经常提到你。”
“那肯定没什么好话。”
阮文还没说话,一旁陶永安先开口,“我都是夸你好吗?陶永晴你真是小人之心。”
他的袒护,让陶永晴一度觉得自己仿佛游离于这个家的热闹。
热闹是他们的,她什么都没有。
……
陶永安送阮文下楼,“你让我跟我妈说,我还真有些开不了口,总觉得自己跟耍流氓似的,还是你们女同志之间好说话,我妈都快把你当亲闺女了。”
他能跟阮文聊,因为知道阮文的想法,但是母亲和妹妹那里,却不知道怎么开口,明明她们才是自己的亲人。
“有些话,异性之间说比较方便,有些话还得同性来。这样,你稍稍督促一下你妈,尽可能快的给我反馈。”
陶母在中学教语文,那里也是一个相当广阔的市场空间。
“放心,这点事我还能做到。”
看阮文打上公交车离开,陶永安这才回家。
一进去,就看到陶母拿着一包卫生巾递给了女儿,“回头你试着用用看,阮文特意送过来的。”
包装袋是粉色的,上面写着“安心”两个大字。
在色泽的调配上,阮文也是下了功夫的,暖色调让人下意识地亲近,你要是冰冷冷的色调,先一步把人给推开了。
品牌名字阮文早就有想法,“安心”这个名字也得到了大家的一致认同。
陶永晴打量了眼,“什么的东西?”
陶母也说不好,她还没到用的时候,“回头你用用就知道了,我跟你说怎么使用。”
因为担心使用方法图文并茂吓唬人,包装袋上也没给说明。
现在纯靠口口相授。
母女俩在那里说话,没看到陶永安回来。
站在门前的陶永安按兵不动,他发现妹妹的脸红的像炉火。
“我才不用呢。”
陶母刚想要说什么,忽的听到儿子的声音,“不用就不用,反正回头受罪的是你。”
他很是生气,气恼陶永晴好歹高中毕业生但不知好歹,更气恼地是这样的情况天底下不知道有多少。
想要走这条路,何等的艰难。
兄妹俩忽的起了争执,这是陶母没想到的。
她想要劝一句,然而陶永安撂下话回了自己房间,锁上门拒绝交流。
陶母叹了口气,看着坐在沙发上的女儿,叹了口气,“你们兄妹俩,什么时候能和和睦睦的呢?”
尽管跟女儿推销失败,但陶母还是十分尽职的去学校推销,阮文走的时候给她留了一大箱卫生巾。
学校里的女老师多,尤其是恢复高考后中学也正常起来,学生的数量也增加了不少。为此学校又招了好些个老师,大部分都是年轻的女教师。
人多了,自然有正处在生理期的。
陶母教了如何使用后,有女老师红着脸去厕所换着用。
回来后被一群人围观。
现在暑假学校没课,陶母把女教师们汇聚在一起搞宣传。
“怎么样怎么样?”
“小梅快说话啊,哑巴了啊?”
“我就觉得下面在流血,不过好像都渗进去了,是比卫生带舒服,就挺舒服的。”
她有些说不上来那种感觉,撕开那薄薄的一层白色包装纸时,觉得很柔软。
年轻女老师轻轻摸了下,有点像是棉絮,又不一样。
她红着脸撕掉后面的那层纸,贴在了内裤上。
“真的假的?我也去试个。”
陶母拦住了人,“你又没来事去试什么试啊,一人一包你们到时候用。”
这东西生产出来自然是要花钱的,一定要杜绝不必要的浪费。
“陶老师,你在哪里弄得这个东西,多少钱啊?”
“就一个小姑娘弄出来的,说是要去百货商店找货架,她说定价差不多五六毛吧。”
“这么贵?”
这个定价,她们半天的工资就没了。
“是贵了点,但是用着安心,这一包又不要你们钱。”
陶母觉得有些钱该花那就得花,她都一把年纪了,没几年也就绝经了。
反正花不了几个钱,图个安心,她要是用着好,往后肯定用这个。
年轻又或者年长的女教师们对这包粉粉的东西有些纠结。
相较而言,阮秀芝那边的情况就好得多。
大学校园里的女老师们,对卫生巾接受度比较高。
在一个老师试用后,当即就有人来问阮秀芝什么价钱去哪里买。
阮秀芝十分欢喜,“不知道百货大楼能不能上货,回头我再找我们家阮文要点,不行的话小李老师您来我这里拿。”
“那阮老师您这里还有吗?我想先拿几包给我家嫂子和侄女。”
一包二十四片,一次例假差不多就用完了。
小李老师实在匀不出来,索性直接买几包给嫂子和家里的年轻女孩。
“我这里就剩下这几包了。”
阮文这次来首都,主要目的是推销,虽然一行人都背着一个大包,但可不住这么送人试用。
阮秀芝这里也没有余粮。
还剩下三包,是阮文嘱咐留给她自个儿用的。
阮秀芝都交给了小李老师,“那劳烦小李老师您帮忙多宣传宣传。”
小李老师把钱放到桌上,“一定一定,这么好用的东西当然得宣传,这是造福我们广大女同胞呢。”
……
晚上的时候,阮秀芝跟阮文说了这事。
难得来首都几天,阮文脱离了组织跟阮姑姑住一块。
自从周建明去美国后,阮文一直觉得把阮姑姑一个人丢在首都挺对不起她的。
“……我寻思着要不你回头在我这里放一些?有哪个老师学生需要就来找我拿,你放供销社这价钱得贵上一些吧?”
“那可不成,一来您还得给季教授工作,哪有那么多事情卖东西,二来我担心万一出了个红眼病,举报了您怎么办?”
阮文帮着阮姑姑擦头发,“不能让您冒这个风险,难不成姑你还想一把年纪去公安局走一遭?”
“就你会说。”阮秀芝被迫打消了这个念头。
她看着镜子里的人,“你过两天要不要去趟天津啊?”
小谢同志去了天津后忙得不可开交。
上次匆忙回来一趟,她瞧着都瘦了不少。
“过两天再说,您放心我和小谢同志保持联络呢。我还指望他帮我把这东西推广到部队呢。”
“净胡说,部队里都是大老爷们,哪用得着这个?”
“怎么用不着。”阮文嘿嘿一笑,“他们训练特别费脚,用这个当鞋垫也不错,晓得不?”
阮秀芝愣了下,忍不住笑了声,“就你鬼机灵。”
虽然阮姑姑这边推销效果非常不错,但整体来说这次首都之行还没有达到阮文预期的效果。
主要是工厂那边试用的人多,但更多的是第二天又来拿却明显没有付钱打算的。
一听说一包五毛钱,大家不是很乐意掏这个钱。
阮文他们的宣传,遇到了麻烦。
涂宝珍有些沮丧,“就毛巾厂那个大姐,我认出来她之后,她又拉了家里其他人来,反正就是不想给钱,其他人被她带的有样学样,压根就不想买。”
“我不给她,她还要挟我说,‘你要不给我我就跟人说这东西害人’,她怎么能这样啊。”
占便宜也就罢了,还威胁人。
阮文哭笑不得,“辛苦了,我明天跟你一起去。”
涂宝珍点了点头,“你到时候就知道这人多无理取闹了。”
涂宝珍说的大姐其实并不大,也就二十出头的模样,排队的时候看到涂宝珍先笑了起来,“给我一包,我给你的东西说好话。”
“不给。”涂宝珍没好气,这要是个男人,不就是正大光明的在耍流氓吗?
之前那个去研究所的流氓就是被抓了起来,省里审了他,审出了好多事,偷东西还有强`奸寡妇,直接被判了枪毙。
她觉得这个女的,跟那流氓没啥区别。
“真不给啊,那可别怪我说话难听,你们这破东西脏兮兮的不知道多少人摸过,不是摆明了占女同志的便宜耍流氓吗?”
涂宝珍被气得脸红,“你你怎么能胡说八道,我们这是机器生产的!”
那年轻女人嘿嘿一笑,“谁管你什么生产的啊,给不给,不给我可就吆喝去了。”
涂宝珍快被气哭了,她看向阮文,无声的问怎么办。
阮文拿了包卫生巾,递了过去。
“这就是了嘛,小同志你长得这么好看,就该大方……你耍我?”
她眼看着就要拿到这包卫生巾了,竟然拿了个空。
“对啊,耍猴呢。”
涂宝珍破涕为笑,阮文最会收拾人了!
年轻女工人听到这话脸色都变了,“小同志,别敬酒不吃吃罚酒,我可……”
有小汽车停了下来,刹车声让这个年轻工人回头看了眼,继续说道:“我认识的人可多的是。”
身后的小汽车车窗缓缓落下,露出一张年轻的面孔。
阮文却只是看着手里那包卫生巾,“那你尽管去说。”
这是二道贩子也好,是囤起来给自己用也罢,阮文不打算惯着这臭毛病。
“你,你给我等……”
“阮文。”小汽车副驾上的年轻女人招了招手,“来首都怎么不来找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