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七首歌
第一节是地理课,许霓笙华丽丽的用手拄着头睡着了。
再恢复神智的时候,她听见了地理老师叫她名字的声音。
许霓笙迷迷瞪瞪的站起身,心一下子提到嗓子眼,扑通扑通直跳,她蹙眉轻了轻嗓子,舌头微微打结道:“我,我不会这道题。”
“不会还不听?”地理老师是个五十多岁的女人,说话略带口音,生气的时候两眼一眯,神情却又没那么恐怖。
许霓笙哑然,没有为自己辩解。
她的确是上课睡着了,所以没必要抢话来惹老师生气。
地理老师拿着手中的黑色棍子点了点黑板旁边的白板,声音拔高了一倍“许霓笙你看看你的位置在哪里,班级第二。地理呢?五十六分,都没有及格。其他科都好,所以是故意不好好学地理?”
许霓笙微微垂眸,手指落在桌面上抓着笔微微转了转。
见许霓笙无话想说,地理老师沉沉的叹了口气,沉声说道:“坐下吧,等下课了去办公室把这道题讲给我听。”
“嗯。”许霓笙浅浅的应了句,接下来的时间,她都很用心的在听课。
下课铃响,老师夹着书走出了教室,走到后门口时还不忘再提醒许霓笙一句:“你到我办公室来。”
许霓笙起身就走,走过容与身边的时候,她的袖子被勾住了。
容与伸出手指夹住了她的校服袖子,淡淡地笑了一下,微昂起头时神色中带有一份儿天生的矜傲“刚才那道题听懂了?”
许霓笙低眸回看他,下意识的语气低落:“没太听懂。”
“一会儿回来我讲给你听。”
许霓笙惊奇地扬眉看他,一时没反应过来。
好像关系就那么莫名其妙的缓和了。容与说话的口气,就像是之前什么都没发生过一样。
她愣怔着看他,疑虑着要不要先去地理办公室再说。
容与以为她没听见,遂又换了套说辞:“我的解释更通俗易懂些,回来说给你听。”
他说话的口气太过熟稔,笑容亲切又阳光,许霓笙一时晃了神,快速地点点头说:“好。”
耽搁了几分钟后,许霓笙终于推开了地理办公室的门。
走到地理老师面前,许霓笙听见她语重心长的问:“你以后想要学文学理。”
许霓笙思索了下,果断的回复:“文。”
“讨厌学地理?”
她错开老师的目光,语气笃定“不是。”
“那我讲课你能不能听的明白?”
许霓笙咬唇,虚伪的应了声“能。”
她和其他同年级的人一样,不肯在老师们面前承认自己的不开窍和对学业的无能为力。
如果可以,谁不想当老师们眼里的优等生?
虽然在朝气蓬勃的年纪,许霓笙也想同其他人天赋异禀的人一样,骄傲的将自己与平凡的人划开线。但却悲伤的发现,自己怎么也学不好地理这个现实。
或是说,她很幸运的在一开始就知情了这件事,而不是在努力不服输的拼搏后无奈的承认自己的短板。
人都是有短板的。
最起码大多数人都如此。
很多人为了这不服输的一口气吃尽苦头,为了证明自己不差那些聪明的人半毫。可事实就是如此,有些天赋的存在本就是一个让人望尘莫及的高度。
人们总说,成功要靠天赋和后天努力。但总是恰恰忘记,有些高度本来就是没有天赋的人无法企及的。
许霓笙自认她在学习上是没有天赋的。
她虽因为一次考试被人冠上了莫须有的“学霸”称呼,可只有她自己知道,人们眼见的真实背后的真相是什么。
她的思绪飘远,但还是有一句没一句的应着地理老师的话。
直到一个人进来,她的思绪完全断裂开来。
是邶凌恒。
他手里拿着一本练习册,走到另一名地理老师身边问题。
同样的时间,同样的地点。
邶凌恒是来虚心求学的。
而她却因为上课睡觉而被老师叫过来问话。
多讽刺。
一瞬间,许霓笙觉得自己又被“高低”两个字同邶凌恒一起束缚住。
如果不是曾经的自己努力的追逐着邶凌恒,不断的用他的优秀警醒自己,恐怕自己此时便无法站在这里。
苏晏晏多次向许霓笙表示过自己对她的钦佩,因为许霓笙看起来并没有因为庸俗感情“喜欢”所束缚。
可只有许霓笙自己知道,如今的千锤百炼只不过是当时卑微到尘埃里后的触底反弹。
有些人表面上看起来活的精明透亮,其实拔皮抽骨之后,其实大家都一样。
她曾经那么喜欢他。
苏晏晏曾问过许霓笙,如果有一天遇见了比邶凌恒好的人,她还能不能做到义无反顾的心动吗?
邶凌恒好不好她不知道。
但是她深知喜欢过的人是不能拿出来比较的,万一比较出了优胜略汰,自己更喜欢前者多一点该怎么办。
所以她从不比较。
因为她知道,比较是没有意义的。毕竟谁能够保证,那所谓的多出来的一些喜欢里没有掺杂遗憾的成分?
没过多久,她的走神终于被地理老师察觉,老师放缓了语气,岔开话题问她:“今天为什么上课睡觉,昨晚没休息好?”
“我……失眠了。”
许霓笙此刻都不用转头,却感觉到那股熟悉的自卑感涌上心头。
“算了。”地理老师无奈的看她一眼,暂做放弃“你回去好好休息,上课好好听课,有不会的问题就来找我。”
“谢谢老师。”
“回班级吧。”
转过身的时候,许霓笙尽量的把视线拉回到可控制的范围内,却还是无可避免的遇见了邶凌恒的目光,他看她时的眼神里含着隐忍的愧疚和温柔。
她自己却觉得丢脸。
许霓笙拽门出去,心情有些复杂难平。
明明自己不再喜欢那个人,可以这种方式碰面,她的心情有些别扭。
现在想想,那些深刻爱过喜欢过的人最后都老死不相往来好像也有些道理。
没有喜欢这个借口,再见都没有理由。
回到班级后的许霓笙默默的找出了下一节课要用的书,表情放松而冷漠,正当苏晏晏要兴冲冲的与她搭话时,她已经快上一步把头埋进臂弯里。
她昨夜又失眠了。
黑夜肆无忌惮的占领每一寸空间,全寝室都已安然入睡,只有许霓笙自己一个人在床上翻来覆去的睡不着。
她每日都是第一个爬上床的,可每一天她都是四个人入睡最晚的。
她向来入睡过程很长。
如果单单是入睡过程长那还不算头疼,让她头疼的是,她很容易在入睡的过程中越来越精神,最后导致她失掉几个小时的睡眠。
懊恼时,背后的脊梁骨被人用圆珠笔轻轻的戳了戳。
许霓笙明明白白地往后看,眼中平静无波,什么都没说。
容与偏头仔细盯着她看了几眼,紧接着莫名的笑了声,声音明快得有些做作:“还好,我还以为你哭了。”
许霓笙与他眼神交会,敛容说道:“我为什么要哭。”
“好学生被老师训哭难道不是常见的戏码?”陈向凑过身来,兴致勃勃的过来凑热闹。
许霓笙抬眼看陈向,肩膀微微向后一张,坐直了身子问他:“纯情校园剧的常见戏码?”
陈向被她单刀直入的问题说了一愣,茫然的抬手揉了揉头,失笑道:“我没看过,我猜的。”
“看来是日常生活里累积的素材经验。”许霓笙板着脸调侃道,随后快速地瞥了容与一眼,没有再讲话,目光渐渐冷下来。
耳边是林广思正经的声音“容与,有人找。”
来的人是孟子羡。
容与懒散的站起身走过去,双手插在兜里,他朝来人微微一笑,脸色有点儿暗。
两人不知说了些什么,孟子羡脸有些红,低着头拿出什么递给了容与,剩下的话都像是在温暾地自言自语。
与此同时,靠窗的同学打开了窗户,许霓笙霎时觉得背脊发寒。
她将注意力转移回来,脑海中不可置否的萌发出了一个念想。
孟子羡是来告白的。
只不过是时间地点选择的太过随意。
选择这样子的出场方式,引人注目的站在班级门口,无例外的在告诉门里门外的人——她在向容与表白。
孟子羡头是低着的,嘴角却抑制不住的挑起羞怯的笑意,双手交叉着下搭在身前少女心思展露无疑,仿佛像在说她已经胜券在握了一样。
她来到这里,就没想过被拒绝。
或者说,她知道容与不会拒绝。
许霓笙为她的勇气感到钦佩,自己却不由的担心起来。
如此明目张胆的示爱,孟子羡就不怕被老师们发现?
上课铃响,孟子羡匆忙散开,容与回到位置上坐好。
伴随着轻快的铃声,陈向一脸自信的看容与:“你看我说的没错吧,孟子羡的确漂亮的让人惊艳。”
好奇心作祟,许霓笙偏过头假装看向窗边,侧耳去窥伺的那一瞬,听见上课铃的尾音中,容与含混不清地嘟哝一句:“嗯,是很漂亮。”
“……”许霓笙无语的转回头,没想到那场篮球赛之后竟然还有后续。
她突然间一回神,下意识的在周围找寻容与的身影。
集合铃响起,换上校服容与从教学楼门口跑出来,姗姗来迟。
教导主任细细的看了他一眼,竟然什么都没说。
容与跑过许霓笙身边的时候,引来一阵清风相护。
阳光暖浴,清风徐来。少年如风,身沐暖阳。
一切都是那么美好。
哪怕只是一瞬间。
一节物理课过去,苏晏晏如释重负地趴在桌子上,身后的书包倾斜落地,几张纸脱离书包滑了出来。
许霓笙伸手把书包拎了起来,几张纸被她捏在手里,目光轻落。
白纸黑字,字迹清隽,每一笔都写的恣肆舒展。
许霓笙可不记得苏晏晏何时把字写的这么好看了。
“周栎末写的?”许霓笙微挑着眉扬了扬手里的纸,语调平静。
“你怎么知道?”苏晏晏突然间满血复活的张大嘴看她,惊呼着去够许霓笙手里的纸。
“恕我实在是想不出除了周栎末,你还会把谁的纸天天背在书包里。”许霓笙把纸轻轻放到苏晏晏桌面上,话轻描淡写的出口。
“为什么就不能是我自己的。”苏晏晏失望的拉长了脸,心虚道:“我的字也不差好吗?”
许霓笙耷拉着眼皮看她,颇有点讥讽的意味,末了抽回视线,点头肯定道:“是不差,但周栎末写的字超出了你的能力范围,超纲了。你就是削尖了脑袋站着描也未必能描出来他的字韵,这几张纸夹在你书里,实在可惜。”
“才不可惜。”苏晏晏把纸小心翼翼的放回到书包里,脸上有点儿挂不住,突然间抬手一指:“容与叫你。”
许霓笙转过头去,冷不丁的撞上容与一副惊异的样子,他举起双手做投降状,耸耸肩道:“我没叫你。”
“我有话说。”许霓笙跟着站起身,一脸平静的看着他。
“什么话?”容与傻笑了一下,快步过来,大喜过望地说。
“你没交语文作业。”
苏晏晏:“……”
容与:“……”
陈向:“……”
“……哦。”容与回到自己的位置上坐好,还想说些什么,顿了几秒后无奈的抬眸尴尬的问:“语文作业留了什么来着。”
“文言文翻译。”
“哪一篇?”
“《烛之武退秦师》。”
“学过?”
“还没。”
“还没学过我怎么翻译?”
“书上有课后注释。”许霓笙白了他一眼,拽开椅子坐下。
“那没有解释的句子怎么写?”容与抬手轻扯了扯她的袖子,语气里暗含求救的信号。
“瞎写。”
“这怎么能瞎写?”容与突然间感觉自己身上扬起了一身正气,他冷下脸,轻咳了一声问“咳,那——你也是瞎写的?”
“不是。”许霓笙回的果断快速,把身边的苏晏晏都说的莫名一愣。
“那你怎么让我瞎写?”容与微微瞪大双眼,撂笔不干了。
“那你也可以有根据的猜写,下节课下课,我要看到你的作业。”
“……我不会!你借我一本作业瞧瞧。”
“你要仿写?”许霓笙漫不经心的问道,快速的抽出了一本作业本掐在手中。
“仿写?”容与挑高尾音,狐疑的看她。
苏晏晏在一旁翻译道:“其实就是高明的抄写。”
“你让我抄?”容与盯着递过来的本子发愣,一头雾水。
许霓笙会有那么好心?
今儿个太阳从南边落下了?
“不抄也可以。”许霓笙说完就把本子往回收,容与快速的起身,眼疾手快的夺过许霓笙的本子。
本子轻落在桌面上,姓名那栏后的几个字映入眼帘。
许霓笙。
最后一节课下课,食堂。
许霓笙寝室四人成功的把一个桌子包下,除了许霓笙之外的三个人你一言我一语,唠的十分开心。
“我听说这周五班会课时有一个地理知识竞赛,咱班好像是容与报名了。”余香凝吃了一口饭才道,神态惬意,说话永远不紧不慢。
“容与?”苏晏晏眉头一跳,自觉跟着她的话题走。
“对啊,今天孟子羡过来就是跟他传达了这个事情,地理老师们推荐他参加,所以派了个学生代表来说服他参加,报名表都给他了。切,看孟子羡今天早上那副表情,我还以为她是来告白的呢,搞什么啊。”余香凝有些讽刺地扯了扯嘴角,嗤之以鼻道。
不是告白?
许霓笙莫名一噎,不明所以的咬了下空筷子,眼神飘忽。
“地理竞赛?”许霓笙头一次听说还有这样的竞赛,她一双长睫毛微微发颤,眼神却暴露在苏晏晏探究的目光中。
许霓笙无端觉得苏晏晏的眼中暗含深意,可是她什么都没说。
“对啊,听说是三个学年一起参加的,但是考题不一样,难度也不一样,但我听说容与其实高一地理早就学完了,他的其他科都平平无彩,偏偏对地理上了心。”余香凝对其他几个人知无不言言无不尽,声音清柔,话多却不让人觉得聒噪。
偏偏对地理上了心。
许霓笙不知为何把这句话又在心里默默重复了一遍,一脸恍然。
她好像还真的没有注意过容与其他科目的成绩。
余香凝本来还想说些什么,谁知眼皮一抬,当即快速的扒完了盘子里的那几口饭,端着盘子站起,匆匆挥手离开。
张圆圆好奇的看过去,发现了林广思停在食堂门口的身影。
许霓笙从语文办公室走出来,捧着今天语文老师留的作业,几名面熟的男同学打闹到她面前,没有发觉她的存在。
她蹙眉往后退了一步,下一瞬肩膀被人用双手托住。
许霓笙转身去看,却见眼前的人正目光灼灼地看着她,在他深邃的眼眸里,她看到自己一脸慌乱。
“后退时也应该看看后边吧。”容与嘴唇动了动,语气幽幽,低沉的声音充满了蛊惑力。
“抱歉。”许霓笙收回目光,手握着卷子往教室走。
容与走到她身边弯身伸臂,夺过她手中的卷子,随意的翻了翻:“这是今天的作业?”
“对。”
“那我帮你发。”容与附在许霓笙耳边低声诱哄一句,随后就跟腿下生风似的,得意的跑来。
那模样背影像极了一个恶作剧得逞的小孩子。
许霓笙霎时顿住脚步,觉得耳心发痒,讪讪地的伸出手挠了挠耳后,有些局促的垂头。
她慢悠悠的走回班级,发现是陈向正在一桌桌的发卷子,只不过自己的桌面上已经摆好了卷子。
她面无表情的走回座位上坐下,语气堪堪:“说要自己帮我发,结果却是差遣了陈向,你没跟他说可以查好卷子放在组前,等会儿晚自习再往后传?”
“谁说我没发卷子,我发了。”容与坐在她身后,不满的用笔敲了敲她的椅背。
“你发什么了?”许霓笙侧过身看他,满眼的不相信。
“你的卷子就是我发的。”容与冲她一笑,语气里含着自豪的意味。
“就发了一张。”许霓笙眼眸一转,轻轻勾了勾唇角“还真是辛苦您了。”
“我只发你的。”容与认真的盯着她看,险些看得许霓笙汗毛四起。
许霓笙漫不经心地移开目光,转回神默默地补充了一句。
“矫情。”
“……”
见鬼。齐清野这什么鬼招。
“诶,容与,你咋一副苦瓜脸,语文翻译又不会了?”陈向正好把卷子发到容与这里,他停下脚步,好心询问道。
容与单手撑脸,一脸阴沉,目光锐利地看过去,轻吼一句:“卷子没发完前别跟我搭腔。”
“……”陈向自知没趣的弯下唇角,一双大眼瞪的熠熠生辉。
他就发个卷子,招谁惹谁了啊。
“你觉得周栎末跟容与那个帅?”苏晏晏敞开一本书挡住脸,眼神来回飘忽着转了一转。
闻言,容与忽然不动声色连人带椅往前凑近了一点。
只有陈向看到了这一切。
“我去,容哥,你要偷听啊——”陈向惊讶着看着容与窃声道,手中的卷子一抖。
容与立马瞪了陈向一眼,给他一个“你再多说一句试试”的眼神。
陈向噤声坐下,拇指食指一捏,在嘴边做了一个划上拉链的动作。
许霓笙一边写题,一边腾出一道视线落在苏晏晏身边,漫不经心道:“后者。”
身后的人愣了一瞬,反应了下后晃过神来。
“什么嘛——”苏晏晏大失所望,叹气道:“周栎末那么好的颜你竟然看不上。”
“那你觉得我跟孟子羡谁更好看?”许霓笙抬眸看她,面色平静。
“听实话?”
“实话。”
“孟子羡。”苏晏晏吞吞吐吐道,而后又补救道:“但我是站在男生的角度回答的,其实我觉得你其实也蛮好看的,就是美的没有侵略性。”
“小时了了,大未必佳。”许霓笙转头去学习,笔尖在纸面上轻轻落下。
“什么意思?”容与突然间问了一句。
许霓笙笔尖一顿,看向苏晏晏:“在第二个问题上,我跟你答案一致,而且我知道自己只是普通人的长相,但是第一个答案,我没法苟同。”
停了半晌,偏头粗浅的回了一句:“小时了了,大未必佳。意思是——儿时长得马马虎虎,长大了也未必会好看,说的就是我这种人。”
容与犹豫着看她,忽然道:“其实我觉得你——挺好看的。”
“哦。”许霓笙把心思重新放在书本上,淡淡回了句“谢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