听到曾芸芸作惊人之语,众人皆是不解。
“你刚刚说你的干爹是宫里的一位公公?”曾芸芸问。
“是。”许国不以为耻,反以为荣。
“你可知宫中的公公最尊崇谁?”曾芸芸又问。
“自然是当今皇上!”许国想,这女孩估计是吓傻了,难道他还想拿皇上来吓唬人?想到这,许国忍不住笑了起来。
“还有呢?”曾芸芸仍问。
“哦……自然是太后、皇后、冯公公,还有张阁老……”许国喝得有点大,但思路还在。
“你漏了很重要的一个。”曾芸芸道。
“是谁?”许国忍不住问。在朝中,地位能够在他说的这些人之上的,他实现想不出来。哪怕那些辈分很高的王爷也算不上。
“岳武穆。”曾芸芸给出了这三个字。
许国虽然不学无术,但出身将门,不可能不知道岳武穆是谁。就在他们刚刚进船舱时,这里的说书先生还在说《岳飞传》。
在明朝,岳飞在老百姓心中的威望是很高的。当年朱元璋夺取天下之后,读史书时,一度被岳飞的事迹感动得痛哭流涕。于是,他将岳飞供入帝王祠堂进行祭拜。这也让岳飞成为历史上第一个非帝王而入帝王祠的人。
明朝和宋朝的情况类似,都面对着异族的入侵,朝廷对于岳飞精忠报国的精神是欢迎的。东厂作为皇帝的鹰犬,是很善于揣摩皇帝心意的。因此,东厂对于岳飞,自然也要表现出敬重。另外,东厂也清楚自身在民间的形象。供奉岳飞,可以迷惑百姓,标榜自身的形象,是一举两得的事情。
“我记得在东厂里,还供奉着成祖皇帝御笔亲书的‘百世流芳’的牌坊,以及岳武穆的画像。”曾芸芸淡淡地道。
曾芸芸说的这番话,在后世是有很多人知道的。不过在当时,却属于秘闻。哪怕身为知府之子的汪可直,素来见多识广,也不知道这一讯息。
许国自身,也是侥幸跟随其干爹悄悄到过东厂一次,才得以见识了朱棣的御笔牌坊和岳飞的画像。因此,当他听到曾芸芸轻描淡写说出这番话,猛地坐直了。
汪可直看到许国的样子,知道曾芸芸所言非虚。他和许国心中都冒出了这样的念头:“她是什么来头?”
曾芸芸自然笑着不言语。她这番样子,让汪可直愈发感到神秘。联想到之前曾芸芸和肖平在府城门外被马贼袭击,最终千户所出兵,其中甚至有天师府牵扯其中,汪可直觉得曾芸芸和肖平的身份并非大家口口相传的那么简单。
许国也是惊疑不定。“难道……”他忍不住想到了一种可能。
他注意到,曾芸芸似乎点了一下头。
许国想说的是,难道你也有人在宫中?话没说完,看到曾芸芸点头,他就愈发确认了。人容易有自我的心理暗示。许国一旦确认,就有更多的理由去说服自己。曾芸芸的背景比他还要大,最低差不多,他有了这个认识。
许国想立即转身离开,又觉得颜面有损。他刚要开口说话缓和一下,不料程乾开口了:“许公子,不用听她乱说。东厂的事情,她如何知道?府城就是她去过的最远的地方吧!什么东厂的画像,肯定是胡诌的。至于说公子你大祸临头,更是诓人!”
在场的人中,除了肖近,大概是程乾最了解肖平和曾芸芸的底细了,他这样说,确实没错。不过,许国却知道曾芸芸所言非虚。这种事情,哪怕是道听途说,也是要有三分本钱的。他料想汪可直都不可能知道东厂内的布置。
“公子……”程乾看到许国真的被曾芸芸三句两句哄住了,不由着急。他想借许国之手报复肖平和曾芸芸的念头这几日尤其强烈。为此,他付出了不小的代价才得以接近许国,更为了赢得对方的信任,做了不少见不得人的事情。今天难得有机会遇到肖平和曾芸芸,而且许国恰好醉酒,实在是千载难逢的机会。眼见事情要成功了,哪怕汪可直出面都摆不平了,谁知道曾芸芸轻描淡写之下,竟然让许国有了退意。
许国正不知道如何收场,看到程乾还想撺掇,忍不住来气,一巴掌扇在了程乾的脸上。声音之响,几乎传到了赣江的其他画舫之上。
曾芸芸仿若无闻,对许国道:“他倒是提醒了我,你真的是惹了大祸。”
许国愣住了:“什么大祸?”话语之间,他的嗓音已经有些颤抖了。
曾芸芸道:“刚刚你怎么评价梁夫人的,你还记得吧?”
许国犹豫了一下,想否认,却觉得在场这么多人都听到了,并没有太大意义。可是,他又不愿意承认。因为曾芸芸的眼神把他吓住了。貌美如花的女孩眼中竟然透出了凛然的杀意,立即让许国的脊背都冒出汗来。
有麻烦了。到底是什么麻烦,他又不清楚,这加重了他心中的惊恐。
曾芸芸的脸上突然绽放出了一丝笑容,这更让许国毛骨悚然。曾芸芸道:“你知道梁夫人与岳武穆是什么关系吗?那是岳王爷的嫂子。你想一想,你这样侮辱梁夫人,若是东厂的人知道了,会是什么结果。你觉得你的干爹能保住你吗?你不要觉得这件事传不出去。实话告诉你,你挡不住的,因为我身边坐的这位,是一位友邦的郡主。”
许国的身体已经筛糠一般抖了起来。他立即想明白了其中的因由。梁红玉的丈夫韩世忠和岳父同列南宋“中兴四将”,且交情莫逆。虽然二人并没有血缘关系,但若说梁红玉是岳飞的嫂子,却也能说得通。最关键的是,这番话传出去,若是东厂的高层真的有什么想法,许国肯定不会有什么好结果。毕竟,东厂抓人杀人,有点莫须有的罪名就可以,何况他说过的话这么敏感。
梁红玉确实是妓·女出身,许国觉得自己说的话并没有错。可是,曾芸芸的话,彻底绝了他所有的念头和退路。面对着一位郡主,他想要封口也做不到了。一旦传出去,大明的舆论是很厉害的,文官若是掺和进来,东厂怎么可能会留下他作为把柄。哪怕是他父亲这个千户,也不会有好下场。而许国的干爹,看似来威风,在东厂却也不过掌管一点小小的职司,而且不是靠上司的赏识,只是靠年龄大苦熬出来的。这样的一个没什么权势的“老公公”,手下的干儿子有几十个,有怎么可能会为他说话呢?弄不好,他的干爹是第一个向他下手的人。
“但这还不是最重要的。”就在许国已经绝望的时候,曾芸芸又泼出去了一盆冷水。
“你……你什么……意思……”许国的声音颤抖。站得比较近的人,能够听到他牙齿碰撞的声音。
曾芸芸的脸上带着冷酷的笑容,看着程乾,并不言语。
程乾被他看得头皮发麻,根本不敢与曾芸芸对视,急忙将目光转移到地面上。即使如此,她依然能够感觉到曾芸芸的目光如利剑一般。最后,他终于忍不住了,颤声道:“你……你看我做什么?”
曾芸芸笑出声来,缓缓道:“我记得,你和肖近说许国的来头很大,对不对?”
程乾心里一松,道:“是又如何?”
曾芸芸道:“大到肖近他惹不起?”
程乾知道肖近的身份和背景,便道:“确实。我当时是如此说的。”
曾芸芸继续道:“你还说,许国的来头比天还大!”
程乾不假思索地道:“是,我是这般说的……”
“你住口!”众人猛地听到许国大喝一声,打断了程乾的话。随即又听到“咕咚”一声响,许国已经因为激动地猝然站立而摔倒在地上。
“你……你胡说什么!”许国对程乾嘶吼起来。
“我……”程乾不明所以。
“这混蛋一定是喝醉了!他说的话和我没关系!”许国立即摆手说。
“可是他一直称呼你为我们公子。”肖平已经明白了。
许国已经恨不得一巴掌将程乾拍死,然后毁尸灭迹,彻底与他撇清关系。可是他做不到,只能寄希望于程乾承认自己是胡言乱语。
程乾依然不明所以,道:“你们是什么意思?”
许国差不多哭出来了,道:“你把我坑苦了!”
程乾知道,一定是自己这番话出了什么问题,可他无法立即想明白,只能一直默念:“比天还大的来头,怎么了?”
肖近“噗嗤”一声笑出来,很乐于助人地指点他:“比天还大?什么是天?当今圣上可是天子!”
肖近说完,程乾立即明白了。皇帝也只是天子,他却说许国的老头比天还大。这话私下里也有人说。可是在这种场合说出来,那可是大罪了。
肖近看到程乾如此,乐得直咧嘴,道:“若是锦衣卫哪位大人,或者东厂某位公公恰好在此作乐,而你的话恰好被他们听到了。那可真是……”
众人听到这里,多是窃笑。至于东厂的公公是否有在此作乐的本领,直接被大家忽略了。
肖近故意凑近程乾,道:“会不会抄家灭族?”
程乾再也站不住了,直接瘫在了地上。
许国进一步意识到了问题的严重性。他的脸色惨白,彻底醒酒,几乎是连滚带爬到了汪可直的身前,哀求道:“汪兄,纯属误会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