纤纤在朝思夜盼之后,终于等来了蓝亮。蓝亮竟然主动邀请她参加白鹭洲书院诗经社的活动。她认为,蓝亮面皮薄,是通过这种机会向她表达爱慕。纤纤没有任何客套,就欣然答应。不过,一旦能与蓝亮一同在众人面前亮相,也就是宣告确定了二人的关系。为此,纤纤不得不精心准备,让月儿翻出了最好的衣服,买来了最好的脂粉。
唯一让她微微有点不情愿的是,蓝亮告诉她写了“人生若只如初见”的那个人也要参加诗经社的活动。说这番话的时候,蓝亮故作神秘。纤纤想:我的公子,你大概不知道,我是第一个听到这首诗的人吧?
想到当初向曾芸芸主动表白后的尴尬,纤纤不由面红耳赤。不过,既然要见面,总是躲不过。纵然蓝亮知道了那件事,大概也没什么。他总不可能吃另外一个女人的醋。
不过纤纤又有微微的担心。纵然是一个女人,她也不得不承认,曾芸芸的容貌在她之上,才华也在她之上。若是蓝亮见到曾芸芸又喜欢上曾芸芸可如何是好?纤纤心中惴惴不安。她只能期待曾芸芸和肖平情比金坚,这样才会让她安全一些。
肖近同样欣喜。这两日,他基本上都待在母亲身边,终于平复了马贼引起的惊恐,也不再做噩梦。谁想到否极泰来,蓝亮竟然邀请他加入诗经社,并且推荐他担任社长。肖近是知道诗经社在白鹭洲书院地位的。五经对读书人的意义重大,作为白鹭洲书院的各大集社之一,五大经社无疑举足轻重。成为诗经社的社长,可以为他扬名,更可以为他积累人脉。得到消息后的整个晚上,他都激动得睡不着。
肖平询问了曾芸芸是否会出任诗经社的社长,曾芸芸说不知情。肖平觉得太奇怪了:到底是谁,在冒用芸芸的名头呢?
第二日,肖平和沈有容一起去了诗经社,发现足足到了十几个人。
沈有容道:“这些都是诗经社的骨干。若是社员全部都来,这两间房子可容不下。”
沈有容指了指被簇拥在人群中的一个锦衣青年,道:“这个人你看到了吧?汪可直,汪府尊的小儿子,汪夫子的孙子,也是诗经社的。别看他是知府的儿子,但为人最没架子,而且很讲义气。怎么样?我加入诗经社没多久,已经和他颇为熟悉。要不要你也加入诗经社?当然,我建议你加入,并非是让你奉承这些权贵子弟,只是大家一起聊聊诗文,人多了最有意思。”
肖平道:“我暂时没有这个冲动。”
沈有容有些遗憾,带着肖平走近人群,发现大家聊得很热闹,但内容都离不开诗词歌赋。
“韩兄,你说宋诗成就高于我大明,我不认同。国朝初的高季迪、刘伯温,皆是百年难遇的大家,另有前七子、后七子,皆一时俊彦,如何比不过宋诗?”
“张兄,宋诗自欧阳修、梅尧臣等人始﹐至王安石、苏轼、黄庭坚而达到极致,几可与唐诗相媲美。国朝与之相比,差距还是很大的。”
“汪兄,你如何看?”有人直接问汪可直。
“岂不闻风动于上,而波震于下,楚王好细腰,宫中多饿死。宋朝与大明,还是不一样的。”汪可直的话说的比较含蓄,但意思很明显,肖平都听得明白。宋朝的皇帝往往喜爱诗文,所以文人的地位很高,有些甚至可以凭借出色的诗文做官。明朝的皇帝,喜欢诗文的不多,除了明宣宗朱瞻基,便是明世宗朱厚熜。但这两个皇帝对诗文的爱好,也比不上宋朝的那些皇帝。皇帝不喜欢,诗文想要兴盛就很难了。
“不过前几日那首‘人生若只如初见’,哪怕放在盛唐,亦是佳作。”
“佳作是佳作。不过盛唐之诗人的气象,现在没人能写出来了。”
“‘泪眼问花花不语,乱红飞过秋千去’并不弱于“大江东去,浪淘尽,千古风流人物”,境界有大小,却无优劣。”
“‘人生若只如初见’,有二主遗韵律,也不知是谁写出的?我猜,极有可能是闺中之妇。”
“李兄,你昨日未至,不知最新的消息。社长今日请‘人生若只如初见’的作者来此,还要将社长的位置让给他。而且,那人就在书院读书,怎么可能是闺中之妇?”
“真是令我等好奇。也不知道他们何时能来。”
这些人谈论的内容,肖平并不是很熟悉,但不妨碍他学了一些东西。可惜,他们对八股文只字不提,这些内容,对科举的作用不大,毕竟到了乡试、会试和殿试,是不考写诗的。
不一会,蓝亮带着纤纤和肖近来到诗经社。
纤纤一出现,大家就激动起来,连汪可直都往她身前凑,道:“纤纤姑娘,我刚刚写了一首词,请你指点。”
纤纤客气地接过了汪可直递过来的纸张,心中有些遗憾,又有些满足。之前在很多场合,汪可直都表达过对她的欣赏和亲近之心。汪可直是知府的儿子,出身比蓝亮还要好,相貌和才华也不在蓝亮之下。不过纤纤清楚,汪可直出身官宦之家,祖父还是白鹭洲书院的上一任山长,十分看重门户,哪怕是纤纤为汪可直做妾,汪家也不可能容得下她。这样一来,商贾之家的蓝家无疑是更好的选择。另外,蓝亮的妹妹已经接纳了她,这也是一个积极因素。
汪可直看到纤纤接下了他的作品,但是没有立即展开看,微微有些失落。不过想到这种场合,纤纤不可能对自己过度奉承,也就释怀,很有风度地一笑,退到了一侧。
蓝亮上前,与大家打过招呼,便重点介绍肖近:“各位同窗,我身边的这位,便是大家一直期待见到的‘人生若只如初见’的作者,也在白鹭洲书院读书。从今天开始,就由他来担任诗经社的社长。”
蓝亮介绍完毕,站在一侧的纤纤首先呆了:什么时候,“人生若只如初见”是这个胖子写的了?
诗经社的众人也都是无比纳罕,真是人不可貌相。不过许多纤纤的忠实拥趸又略略放心,这人有才情是真的,但形象太差,综合之下,纤纤不可能过于青睐他。相比之下,人人都觉得自己更有机会。
肖近没有注意到纤纤的表情,也没有感觉到丝毫不妥。他似乎很诚恳,道:“我是肖近,之前在文峰书院读书,前段时间来到白鹭洲书院。很荣幸加入诗经社,能够与诸位切磋诗文。”
当即有人问:“请问肖兄,可有新作?”
肖近知道,这是考校了。若是作品不亮眼,他就很难服众,想要当上这个诗经社社长,也就千难万难。
不过昨日,蓝亮就提醒他做好准备,而且嘱咐他不要拿前人的诗文开玩笑。
其实肖近早有准备。来到吉安,他就决定去买一首诗词。在吉安这种文人汇集的地方,用银子买诗文是很容易。虽然这种事情上不了台面,但悄悄进行的不少。在某些人那里,这几乎成为了一个行业。便宜的诗词,几钱银子,好的诗词,几两甚至几十两银子。一些圈内的“名家”,作品写出来后便可以卖出。于是,不乏有以此为业的人。
肖近明白,在诗经社,实际是诗社之中,好的诗文,定然要以情动人。那首不知何人所作的“人生若只如初见”,不就是写了痴男怨女,才四处疯传吗?
肖近觉得那些“名家”的诗文太贵,且太僵,很呆板,并不算好,他便另辟蹊径,去找一些穷酸的秀才甚至童生代写。这些人怀才不遇,对生活可能有更多的感慨,也能写出更好更有情的诗文。虽然想法不纯,但肖近的选择未必是错的。欧阳修说词穷而后工,肖近无形中就践行了这个理论。
果然,肖近花了很少的银子,就在几个落魄的文人那里买到了好几首不错的诗词。这些文人写这些诗词时,不过是无聊排遣,写成后也无读者喝彩,只能丢进故纸堆,原本该湮没在历史的长河中。眼下既然能换点银子买米,何乐而不为?
肖近看着诗经社众人,迈出一步,道:“前几日过中秋,我填了一阙《西江月》,请各位指点。”言罢,肖近双手负后,诵道:
“窗外青山多韵,庭中金桂含香。有云无月漫思乡,聊赖秋虫晚唱。
岁月喜忧参半,红尘聚散寻常。幽微心事诉流光,淡看世间万象。”
众人听罢,略略沉思,便有人评道:
“这阙《西江月》,倒是恬淡自洽。”
“非一颗词心不可得也。”
“只是比起‘人生若只如初见’还差了许多。”
“所写不同,所感自然不同。”
“我还是喜欢那首‘人生若只如初见’。”
…………
纤纤看到肖近这般模样,不清楚这首词是否为他所作。如果是,他有此才华,何必冒名为“人生若只如初见”的作者?若不是,这首《西江月》她从未听过,又是何人所作?
纤纤平日里,不乏与读书人唱答。不过,读书人为了在她面前卖弄,纵然买了诗词,也讳莫如深,所以她并不清楚还可以如此。她只觉得,这些人吟诵时如此动情,应该是自己所作,不疑有他。
肖近看到众人虽有称赞,但反响一般,也知道凭借这首词想征服众人太难。于是一咬牙,道:“今日得见纤纤姑娘,又与各位相逢,幸甚。吟罢《西江月》,突觉心中另有块垒,不吐不快,不妨即席作曲一首,有扰各位清听了!”
蓝亮道:“肖兄一阙《西江月》,出手就不凡,没想到还有即席之作。我等洗耳恭听。”
大家则想,不管此曲是其即席而作,还是早有准备,敢在这个时候拿出来,都须强于那阙《西江月》才对。到底是什么样的作品呢?大家忍不住又期待起来。
纤纤想,若是诗词,她可能真的有许多不熟悉的,可是在大明,喜爱作曲者比前朝少了很多,若是佳作,她定然知道出处。
肖近则微微肉疼,这首曲,可是他花了他五两银子,才从一个家道中落的秀才手中买来的。那秀才保证,此曲除了他本人,没有任何人读过。肖近对诗经社社长的位置十分渴望,成与不成,在此一举了。
肖近踱步沉吟了一番,心头早有计较,便对纤纤道:“若是此曲有一二可观之处,可否请纤纤姑娘唱与大家听听?”
肖近的请求有些突兀,却满足了大家的期待。众人不由看向纤纤,就差为肖近的提议叫好。大家想,这肖近倒是个心思玲珑的人,知道大家的想法。
纤纤道:“自然荣幸之至。”
肖近一笑,胖胖的身形在踱步间突然变得轻灵起来,一首曲念罢,诗经社内许久寂然无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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文中《西江月》一词为作者原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