穿着一身朴素的白衣,将泷微微一笑。
老夫人倒是很满意地点了头,这个娇贵的儿媳妇这么艰苦朴素,一看就不是什么能折腾的人,然而看在武大郎的眼里却怎么看怎么像是丧服。
然而不等他眉头一立骂将起来,老夫人已经先开了口,冷斥道:“这事我做不得主,你自己问你媳妇儿吧。”
问什么?
武大郎怒气一滞,很茫然地转头看过去,而莲妈妈眼疾手快,一早就看清了形式,迅速跪下来,膝行着过去,痛哭流涕:“夫人,看在我奶过您的份上,留了老奴一命吧,以后老奴唯您马首是瞻。您说往东我不向西,您说杀狗我不杀鸡。”
武植气急败坏:“你肚子里揣的是我的孩子,找她干什么!”
“你还没看明白吗?”将泷像是很忧虑般弯着身扶他,嘴里却细声耳语道,“你现在已经是个废人了,我到底要不要我的母亲和父亲弄死你,也只是我一句话的事情。”
武大郎猛然抬起头:“你们不敢……”
“谁说杀人只有亮刀子这么一种方法呢?”
巧笑倩兮的美人不再耳语,反而直起身,温温软软道:“大郎,吃药吧。”
不知怎的,武大郎一下子想起之前看的话本子,那个时候名字还没有被替换成什么薛平贵、王宝钏的,里头那个潘金莲佛口蛇心,就是用一碗毒药送走里面那个五短身材的卖烧饼的送命。
当即,他猛地推开潘金莲,眼睛里都喷出火来:“毒妇!”
潘金莲身体柔柔弱弱的,哪里能受得住这样一个大汉的猛推?
还好身边的翠屏眼疾手快,一把拉住她的手,身旁的高大仆妇们也围过来,团团将自己家金贵的大小姐护住。
而老夫人出奇愤怒了,这当然不是因为潘金莲,而是因为他的狗儿子:“毒妇?我看你才是个蠢夫!你这辈子做过最正确的事情就是迎娶了潘家大小姐,现在还有脸在这里叫嚣?连个孩子都生不出来,你就是个不下蛋的公鸭子,人家潘家人把女儿许配给你,就是为了有个传承下去的子嗣,现在你都站不起来了,还有什么活下去的必要?”
在外面候着的辛薇听到这里,身形猛地一顿。
好像有什么不对劲的样子。
公鸭,不是本来就不下蛋的吗?
然而老夫人骂的是唾沫横飞,好像要在短短的时间内把自己所有的愤怒和恶心都给骂出来:“养你我还不如养个公猪,至少人家还知道配崽,你呢?睡了吃,吃了睡,现在连睡都没法睡了,我没你这样无能的儿子!你爹在天上看到你这样都要嫌窝囊。你不是我们老武家的人,我们武家也要不起你这样的人才!便是现在金莲活剜了你的心,我也只当是你爹太思念你,把你接到了天上去。”
说罢,就是气急攻心,一口血箭喷了出来,吓得武大郎面色煞白,便是母亲丢过来的碎碟子都没躲避,慌里慌张去接软软倒下去的老夫人,一时惊呼声、疾步走动声乱做一团,真是一场热闹大剧开演。
莲妈妈也是一震,手指往袖子里一缩,小心翼翼地躬身下去,肥硕的身体也跟着颤抖起来。
之前为了奋力一搏,抢救最后的生机,莲妈妈是真的慌了神,什么黑的白的全给抖擞出来,自然也包括武大郎让她给潘金莲下药的事情。
然而莲妈妈只以为天下所有的母亲都会和自己一样,无论如何都会包庇自己最宝贝的儿子。这话也许说的不算错,但是老夫人生下的孩子实在是太多了,每一次羊水破开都是走一次鬼门关,然而她即便冒着这么大的生命危险,也要多生孩子,就可见她对于子嗣的看重。
她不是对于一个孩子看重,而是对于子孙绵延看重。一个死了不要紧,只要鸡还在,就能有源源不断的蛋。
然而老夫人万万想不到,武大郎居然给自己的妻子下不能生育的阴损之药。老夫人自然不懂武大郎心里头的自尊,以及那些七扭八拐的弯弯绕绕,她只是一下子寒了心,觉得这个富贵起来的儿子忘了本,居然连最重要的责任都不知道传承,显而易见又毒又蠢,只知道享乐,连责任都不愿意承担。
何况,他现在还不行!
她说让儿子去死那一刻是真心的。
老夫人爱子嗣胜过世界的一切,然而如果她亲生的儿子是破坏掉她抱娃娃的罪魁祸首,那么她就会恨不得让自己这个儿子去死。
反正这个死了,她也还有其他孩子等着来侍奉,总归不缺这一个。
不过这老夫人这一次真是气得太狠,之前悠悠哉哉嗑瓜子的时候有多么轻松快乐,就多么承受不住这样的打击。
怒极攻心之下,竟是直接厥过去,药石罔医,过了没多长时间就撒了手,后世人都说,这淳朴直爽的老夫人是真的被自己儿子给活活逼死的。
当然,眼下她只是晕了过去,被扶到一旁的床榻上休息。
这事情闹得这样大,是再也瞒不住,就连宗族里的其他长辈也皱着眉头过来,看到这一幕不由得眉头锁起来,像是能够夹死一只苍蝇。
而将泷是这样一个柔弱的闺中女子,只能小心地用帕子掩住勾起的唇,呜呜哭泣道:“这可怎么是好?”
随即她提拉起脚下的莲妈妈,似乎是真的六神无主:“现下老武家只有你肚子里一个希望了,再见不得血。我是最听老夫人的,便是忤逆了夫君也得做一次主,莲妈妈,你这孩子一定要生下来。”
其他的武家人对视一眼,纷纷为这个出身名门媳妇的识大体所感动,很厌恶地看了一旁脸色发黑的武大郎,点头应承:“如果大郎还敢做什么事,直接来找我们,这混蛋小子气晕了他的母亲,便是打瘸了腿也是罪所应当的。”
他们这么严肃不是因为旁的,只是因为他们和老夫人是同一辈的人,现下年纪也大了,身体不好,正是等待小辈将养的时候。他们村里人最看重这种孝道,然而这个做了官的武植竟然敢如此忤逆,甚至把自己的母亲活活地气吐血,也由不得他们不警惕。
对于土生土长在农村里的武家人来说,家里有子弟能出息当官当然了不起,但是这前提是他得帮扶家里人,而且还守孝道。
这么些年他们什么便宜都没沾到不说,武大郎居然还敢气昏了他的母亲!这可绝对是个坏头,他这一桩荒唐的是倒也罢了,要是其他的孝子贤孙也效仿,他们的威严还何在!
因此,必须得杀鸡儆猴。
武大郎就是那只鸡。
换言之,这事纸包不住火,很快武大郎和莲妈妈通.奸,还后续气昏了母亲的事情就被御史一纸诉状递到了御前,但因着罪不至死,只确实恶心膈应人,重视孝道的皇帝革了他的职,让他好好在家侍奉母亲,别想这些有的没的。
武大郎筹谋多年的平步青云路,就因此折在了半空中,还是以一种最为脏污令人耻笑的方式,便是放在史书里,也是让人鄙夷的无数笑料而已。
与此相对的,就是善良宽和的潘金莲,不但没有和夫君和离,还以德报怨,给莲妈妈递还了她的卖身契,让她安心养胎,好好保护住武家最后的希望。
“潘金莲竟是如此善心?”
别说是其他吃瓜群众在背地里嘀嘀咕咕,就连武大郎都惊疑不定,真以为这个貌美如花的妻子是真的死心塌地爱上自己,便是遇到再多的磋磨,也毫无怨言。
武大郎当时还想着:若是这潘金莲果真如此爱慕自己,还愿意用娘家的力量帮自己重返官路,那么也未必要毒死她,或许贬妻为妾,让她做个普通的暖床丫头也未尝不可。
这样幼稚天真的幻想在他被按倒跪在茅坑里时戛然而止。
“竖子尔敢!”他不敢置信地转过头去,这回可真是气愤到目眦欲裂。
然后武大郎看到这侍卫哼了一声,竟是不屑地吐他一口浓痰,武大郎被老夫人碎杯底砸到的额头伤口还没有好,血色蔓延着粘稠的痰液,配上他崩溃的表情,真是狰狞又恶心。
“老夫人那里自是有你夫人来守着,你就好好跪在这里忏悔吧。”侍卫其实是宗族里派来的人,平素最讨厌这种仗着自己长能耐了就在家里横的窝囊男人,再联想起别人给他看的话本子,更是浑身恶心出一层鸡皮疙瘩。
他们朴素的农村人不懂什么杜撰不杜撰的,只觉得写在竹简上的都是再正确不过的真理,当即就真觉得这小子得陇望蜀,吃着碗里的望着锅里的,真是一点亏也不想吃,一点便宜都不想占。
再加上早些年武大郎发家的时候,除了接了自己的母亲过来享福,是哪个穷亲戚都没有在他那里讨着好,当即更是存了折辱的心思,誓要好好把这些年的嫉妒恨意给报复出来。
甚至不需要将泷亲自去动手,这人就已经是个彻彻底底的废人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