还小的时候,孙晓川并没有意识到两个世界来回横跳的诡谲之处,就像是爱丽丝跳到了洞里,小孩子也只觉得新奇有趣。
哪怕是他后来长大,意识到自己与他人的不同,进而进行了一系列调查,那时候也没有想过自己可能会因为这样的特殊性而受到伤害。
哪怕他的体温忽凉忽热。
哪怕他前一天被医生诊断肺癌晚期,在隔天却又得到同一个医生的通知,表示上一次是误诊。
直到那天作为孙晓川的他走在放学的路上,和伙伴们说说笑笑,鞋带却不知为何散开,他落后几步半蹲下系好。
就当他站起身,要去追赶前面的同学时,忽然因为一种敏锐的知觉意识到危险,身体在脑子转明白前蓦地顿住。
然后,一块尖锐的玻璃片从他眼睫前直直落下,他哪怕再踏出半步就要血溅当场。
随机是身边人的惊呼声,“这玻璃是防弹玻璃,怎么可能会碎掉?”
贵公子上的学校,保卫与安全措施都是绝对的一流,哪怕是有枪击犯遁入校门,都会在不到一分钟内被随处可见的警卫迅速制服。
更不必说这些日常建筑的保卫措施,简直就是坚如磐石的堡垒,恐怕即便是战时都能作为战事后方的根据地。
是狙击枪都打不破的玻璃,怎么可能是校方后来所解释的“旁边小学生踢足球,不小心撞碎了玻璃”这样可笑的说法呢?
更加奇怪的是,因为热爱体育运动的原因,他鞋带绑的一向牢靠,就算是连跑十五公里都不会松散开,为什么就那样凑巧,在一天放学路上就散开了呢?
然而到底是没有出事,最后以校方赔了一大笔钱而无疾而终。
不过这时候孙晓川还只当是巧合,直到越来越多的危险浮现在身边,比起说是防不胜防,更像是蓄谋已久的恶意来袭。
春游的时候,过山车倒悬到最高处忽然悬停,而牢牢固定住他身体的安全措施居然开始松动。他旁边的同学看到这一幕,惊恐到连声音都叫不出来,嘴唇都发着颤。
幸而孙晓川反应够快,一把抓住身旁设施的椅背,还没等松一口气,原本像是停电的过山车又霎时间飞落下去。
就算是遇到这样的事情,有粗粝的安全带划过他的手指,但即便是鲜血淋漓他也没有放开手,指尖现在都有深可见骨的伤疤。
是幸运也是不幸,他没有死。
反而是旁听着的虞欣皱起眉,“所以你那年手上的伤,不是西瓜刀划的,没错吧?”
孙晓川有点讶异,没想到这事情过了这么久她还记得,沉吟道:“我也是没想到,原来两个世界的身体是会互相影响的。”
换言之,就算是他可以在两个世界里来回走动,但是就像是《盗梦空间》里一样,即便是梦里面出了什么事情,也会影响到现实世界。
而如果在小说世界里死掉了呢?
那在现实里也就会咽气。
就是这么简单。
“再蠢的人也会发现不对劲,”孙晓川平铺直叙,看到少女惨白的脸,没有再过多渲染,“就在我亲人都因为我是撞了邪要去送我进寺庙时,我才找到一点线索。”
当时是走在商店的最高层,身边是严守以待的保镖,既他莫名其妙被卷入各种概率极小的恐怖事件后,家里人说什么都不愿意让他一个人出行,就算是要出来透气买两件衣服,也要被密不透风地保护着。
可就算是这样,依旧出了事。
地动山摇的时候,所有人都在恐怖地尖叫:“地震了!”
但不是地震。
只有孙晓川脚下的这一片地面在摇晃,夯实的地板砖颤抖起来,就像是恶趣味的实验一样,他脚底忽然出现了一个等人宽的破洞。
破洞下面是一个喷泉,然而就只有这一天池子是干涸的,而他身体的正下方是喷池中央莫名其妙裂成两半的人像。
不仅会死,而且会是极其痛苦地死,是会被劈烂地死。
不过也许是这么多意外让孙晓川养成了极迅速的反应能力,即便是保镖都惊惶着没反应过来时,他单手迅捷地抓牢旁边很结实的栏杆。
即便栏杆在五秒后莫名其妙地断裂开,也给了旁边保镖反应的能力,好歹把他拽了上来。
就是在这一次,他发现了蹊跷。
在孙晓川身体下沉的那一秒种,他看到原本干涸的喷泉涨满了水。
不是水,是黑色的漩涡。
正中间的水流细细拱出来几个歪斜的字母。
「youaredying.」
居然还有落款。
「bythelordoftheworld.」
世界之神?
谁会是倨傲又自大的世界之神?
讲到这里,孙晓川微叹了口气:“可惜我还是没能逃掉,最终还是出了车祸,丧失掉所有的生理机能。”
即使作为孙晓川足够机敏,但是肖川却没有那么幸运。
“值得庆幸的是,可能因为不是书里的世界,这个所谓世界之神的力量被削弱了些许。肖川的父母也意识到不对,所以和我一起秘密离开之后,伪装成我已经死掉的模样,但其实那个世界的我应该还躺在病床上插着管子,靠营养液续命。”他说的轻描淡写,但是虞欣却能想象到这该是怎样恐怖的场景。
虞欣沉默半晌,忽然低声开了口:“那次的车祸,你其实是可以躲过的,对吗?”
路上因疲劳驾驶而打瞌睡的卡车司机。
繁荣喧闹的十字路。
她坐在计程车后座戴着耳机,手里翻动着单词卡准备一会儿上学的小测。
因而身后那声吱嘎的巨响与被撞离轨道的车,都流泻成耳朵里舒缓宁静的纯音乐。
即便她下了车时候偶然听到司机感慨,“要不是后面有个车,这次我们可能就没命了。”
即便她回家后听父母感慨讲起路中央突发的事故。
即使从那天起她再也没有见过青梅竹马的肖川。
但是她都只当他是因为暴富远走,毕竟总是被她捉弄得无力还击的西瓜太郎给她留了封贺卡,高傲地炫耀着自己家人中了彩票,隔天就要搬入他市的别墅区,还让她好自为之。
早该想到不对劲的。
孙晓川失言,忽然自嘲般笑起来:“但你到底还是到了这里。”
这个虚幻的,被人操纵的,离奇而荒诞的,楚门的世界。
想起过去的事情,虞欣抿住唇,好半晌才打起精神问:“你想到这个世界为什么会针对你了?”
“之前我也不清楚为什么,”俊美的少年睫毛浓黑,垂下来的时候带着点朦胧模糊的影子,“不过你现在说我们的世界是小说,我反而明白了。”
虞欣还是有一点懵,“什么意思?”
眉目间依稀带着点年少轻狂的男人挑起唇角,“你确定穿越到书中世界的人,除了你我还没有别的人吗?”
“你之前看到的小说里,我是以什么样的形象出现的呢?”
虞欣蹙起眉头细细思索起来,随即就因为这过于可怖的猜测而睁大眼睛,“你的意思是……”
《索情99次》里,根本就不曾存在孙晓川的影子,不是配角不是炮灰不是路人甲,从头至尾这个小说里就没有过这个人。
孙晓川是异数,是不应该存在于书里面的人,是会打破原书平衡的人。
所以哪怕他其实是现实世界的人,不是作家凭空勾勒出来的纸片人,也必须要去死。
他们默契地对视一眼,一切尽在不言中。
这就说通了。
小说的作者是郝珂帘,构建出一切浮夸故事的人是郝珂帘,世界之神是郝珂帘。
很多逻辑不同的东西就可以被说通,包括以一胎十二个为荣的广告牌,包括完全复制粘贴化的咖啡店。
而正是因为郝珂帘是个男人,根本就不了解女性到底是什么,所以构建出来的小说世界里,女人也是以一种男性视角审视的态度而捏造出来的虚假幻物。
处子的尿液都是芬芳的,经期是可以控制的,生育比踢皮球还要容易,所有的雌性都要爱情至上。
不爱情至上的人也有。
比如卢炬瑟这样的女强人,所以她是糟糕透顶的恶婆婆,是反派,是在郝珂帘的世界里需要被消灭掉的存在。
有脑子的人必须死。
或者说,超脱出郝珂帘控制的东西必须被抹杀掉。
“你和我,”孙晓川轻轻碰了下少女冰凉的指尖,居然还能露出个孩子气的促狭微笑,“可是必须死的存在啊。”
是虚假的,是不真实的,是超脱控制的,是脱离想象的。
是不能满足幻想的,是世界之神所不喜欢的。
看不惯的东西,不喜欢的东西,虽然合理但是在他眼里就是厌烦的东西要怎么办啊?
抹杀掉,就好了。
虞欣重重地吐出口浊气,敲敲自己的脑子。
倒是孙晓川扬眉露出个轻松笑意,还有工夫拿回少女手里本属于自己的热饮。
哦,现在已经凉掉。
他微微笑着说:“这下你明白,为什么我说想要借给你钱买期权了吧?”
从郝珂帘的角度出发,想要抹杀掉碍眼的东西无可厚非,易地而处,如果是别人站在他的位置,可能也会想要把讨厌的东西驱逐出去。
可惜,他们不是郝珂帘,不是世界之神,而是这个世界上的蝼蚁。
是虞欣和孙晓川。
郝珂帘就应该在最初的时候不择手段弄死他们两个。
因为,一旦没有在第一次的时候抹杀掉,恐怕就不会再有机会了。
作者有话要说: 其实写这章的时候有点害怕,呜呜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