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七十章、古殿旧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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房间之中的孔太平,并没有开门显出身形,只是以传音的方式,回应了石芃略带不虞之意的话语。
石芃的面上微微一沉。
不能灭杀温雪意,她的功法就无法真正地大成,实力也就受到相当一部分削弱。
而不能恢复到全部的实力,她也就不能够无视孔太平这个元婴五重的明心书院高手,而强行对孔氏想要保下的温雪意出手。
她暗暗地咬了咬牙,还是冷冷哼了一声,转身隐没在房间里。
静室之中,五心向天、盘膝端坐的孔太平,却是静静地睁开了眼。
目光所落的方向,正是那间沉默紧闭,没有任何异状的房间。
算上一路上消耗的时间,已经将近一个月过去了。
温雪意,若是迟迟不能够再生出感应……
他在心中暗暗地叹了口气,一双带着复杂情绪的眼瞳,重新被薄薄的眼睑覆住了。
就在此时,他的面色陡然一变。
袍袖之中,不知道是什么宝物,骤然间轻轻/颤抖起来,他霍地起身,灵机牵扯,一面强行压制住了袖中宝物的异动,双眸之中,神光湛湛,隔着重檐和虚空,向着某一方向注视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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冰天雪地,霜龙咆哮,温雪意置身一座宽广古拙的大殿门口。
两扇对开的大门之上,刻画着古老玄奥的符文,但千万年前曾在其中流转的灵气,已经在漫长岁月中消逝干涸,只留下沉重的门体,在元婴修士的手中,显得脆弱而不堪一击,
她徐徐推开了门扇。
神识扫去,大殿之中空空荡荡,倾颓的屏风和博古架布满了尘埃,一些大部分的宝格都已经被打破,只有少数失去了灵气的法宝,在灰尘之中黯淡散落着。
温雪意一步踏进去。
一片璀璨而明丽的五色光霞,陡然间从她身后的虚空中浮出,将整座大殿都罩在其中,犹如无尽光阴逆流,一道道光线,从大殿中心处向外射/出,流光所过之处,灰尘浮游而起,沿着明亮的窗格飘出窗外,光华四溢的屏风立起在大殿中央,贴壁而立的博古架上,一件件奇珍异宝、稀世灵材散发着张扬或内敛的灵氤。
流水般曲折宛转的灵光,犹如一张巨网,将整座大殿环绕之后,又重新汇集到大殿中央之处。
温雪意的心口“咚咚”地乱跳。
她下意识地掩住了胸口,一时间忘记了呼吸,目不转睛地注视着那里。
一尊高大而华丽的王座,被万千流光勾勒集束,从不存在的虚无之中勾勒而出。
最先现出的,是一枚绯红色泽,光晕萦绕,宛如不祥月色的明珠,被镶嵌在王座的最高处,散发着寂寥冷淡的辉光。
绯红月光向下,照耀在森白的镶边上,冰冷如传世千年的骨骼,支撑着暗红似凝固血色的椅面。
王座的扶手,像是来源于某种洪荒年代的凶兽,即使仅仅是一截掌骨,也散发着令人心悸的恐怖气息。
一只修长苍白的手,静静地搭在骨质的扶手上。
年轻而英俊的男子,身披宽大的黑袍,微微仰着头,面上没有任何的表情,闭目靠在这尊暗血色的王座里,在流光之中随之一同凝结出身形。
温雪意望着他。
他极瘦削,配上过于白/皙的皮肤,让他显得有些虚弱而苍白,像是陈年的久病,日复一日地拖垮了他的身体,但俊美的五官,却是因为这种瘦削,而显出格外的凌厉深刻,深邃眼窝藏在锋利眉弓和高/挺鼻梁的阴影里,让他过长的睫毛,甚至像是两片真正的蝶翅,在良久的停驻之后,再度微微扑朔起来。
温雪意对上他的视线,心口又是闷闷地一跳,在片刻的凝滞之后,方才反应过来,这名无端出现的男子,已经不知何时静静地睁开了眼。
“阿意。”
低沉而微微沙哑的声线,像是浸过陈年的烈酒,轻易地响在她耳畔。
“……过来。”
他覆在王座兽骨扶手之上的手掌翻转过来,向着她微微抬起,
这个男人的面目,于她而言,在晋升元婴的心魔劫中见过一次,可惜苏醒之后很快遗忘,直到长平湖底的洞/穴之中,她偶然激起那一段记忆的碎片——
但那个时候,那个幻境之中,他有着强悍精壮的躯体,身材高大,气势如同山岳一般巍峨,即使是在不可抗拒的毁灭之中,崩解为一身地火熔岩,也从未脆弱、从未倒下。
她凝滞的脚步缓缓地向前。
苍白的手掌轻轻地落在她的发顶,触手冰冷,没有一丝活人的温度,但手势却温柔,像是小心翼翼,触摸一朵脆弱的鲜花。
她仰起头来,看到他俊美面容之上,淡淡的怅惘之色。
“很像。”
他声音徐徐,暗血色的眼眸,在这一刻色彩尽数淡去,只剩下纯粹的漆黑色泽,他眨了眨眼,看着面前缄默不语的少女,忽然将手从她的发顶抬起,拢回了身前。
“你独自来到这里,大约你的母亲,也已经不在了。”
温雪意的心中,因为“母亲”这个词汇,而闪过刹那的恍惚。
母亲……
在她的记忆之中,似乎从未有过“母亲”的存在。
这名俊美而虚弱的男子,虽然低低地咳嗽了几声,却是洞察力惊人,丝毫没有错过她这短暂的恍神,眉头微微皱了起来。
他忽然道:“你可……认得我么?”
温雪意垂下眼。
她自然是不认识他的。
即使是在心魔劫中,见过“他”的另外一面,但也只是见过一面,她甚至连他姓甚名谁,也茫然不曾知晓。
但灵觉和天性,却让她在见到他的时候,自然而然地生出一种直觉——
铭刻在血脉之中,难以断绝的羁绊。
男人垂下头,似是觉得有些荒谬,但情绪也始终是淡淡的,温雪意能够察觉到,他出现以后,情绪最为真实和激烈的瞬间,还是在对她说起“她母亲”的短短一刹。
“我是你的父亲,百里追。”
然而很快,他就察觉到了措辞的不当,补充道:“我也并非全部的百里追,而只是他从时间之中剥离出来的一道剪影,驻留在这里,等着……你母亲和你的到来。”
“我在这里,给你留下了一些东西。”
男人神色平静,口吻温和地道:“现在看来,你不知道的事情,似乎还是很多。”
岂止是很多。
温雪意苦笑。
一直以来,即使是迟姨,也从未提及过她的父母,她一直默认自己,只是乡野之间的普通村女,最多是在世俗界中,有些不为她所知的牵绊。
人命如同草芥,自幼失去怙恃的幼童,每年都有千千万万,也不多她这一个。
而她记事极晚,但有当时已经半疯半傻的迟姨在身边,她不想敏感的迟姨太过伤心,所以一直刻意地没有去探究过自己的过去。
她犹豫了一下,还是最先问道:“我的母亲……”
“她是天下间,最好的姑娘。”
男人没有任何的犹豫,静静地说道,目光落在她的身上,他沉默了片刻,再度开口道:“你生得很像她。”
原来她长得很像她的母亲。
可惜,她的记忆之中,没有母亲存在过的影子了。
如今再去回想七岁以前的从前,那段记忆不像是从未存在,而更像是因为某种变故,意外地失去了。
听了她的话,男人剑眉微蹙,再度向她招了招手,修长冰冷的五指,在她额前颅后,探究式地摩挲了一周。
“没有人为干涉的痕迹。”
他顿了顿,轻轻地揉了揉她的发顶,像是世间所有温柔的父亲,带着安抚的意味。
自行遗失的记忆,代表着想要找回,也只能依靠同样不明条件的意外唤醒,而难以用人为手段恢复。
温雪意知道这个道理,不由得有些失落。
男人重新倚在了王座之中,光影在他冷峻深刻的面庞上纠缠,宽大的黑色长袍拂落一身,让他犹如一只暮鹰,半是行将就木,半是振翅欲飞。
“她怀你的时候,为你取名一个‘意’字,想要唤你‘百里意’。”
他注视着温雪意,一边嘴角翘/起,露出一个略带苍冷的笑意,道:“只不过,‘百里’原本也不是属于我的姓氏。若不是我满身罪孽,只会玷辱阿如的一身清辉,我宁可自己改名叫做‘温追’。”
仰头静静听这一席话的少女,微微地怔了怔。
“你的母亲,是我肮脏命途的一捧天涯初雪。”
“所以我为你取名‘雪’,你的名字,唤做‘温雪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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