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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08、第 108 章(1 / 1)

原先被分派的泉州船厂的皆是与陆英同行的犯人,见他被泉州府的主薄单独留了下来,干活时便议论着,打路上就瞧出来他怕是有些来头,没一会却见船厂灰衣的监工竟将他也领来了,一干人心中吃惊,连手中的活儿也慢了下来,叫那监工狠狠抽了鞭子。

陆英也未客气,脱了上裳,同那些人一般,将扎龙骨的草绳往肩上担起。见那粗糙的草绳在他那金尊玉贵养出来的肩膀上勒出道深深的红痕,周遭干活儿的犯人也不得不动起来,几个人抬起那条长长的椴木向外走。

一直干到太阳落山方歇工,每人不过分得半碗稀粥,一个粗粮窝头。累了一日,犯人们蹲在地上。狼吞虎咽地吃完后便被监工赶回工棚里,里面是二十几个人的通铺,外面有专人看守。

工棚里满是潮湿的霉味,混着犯人身上的汗臭味,陆英平静地将外裳铺在角落里的柴草上,搭成个铺盖,旁边有个粗哑的声音嗤道:“都这时候了,还穷讲究些什么。”另一人道:“你这腌臜汉子懂什么,京城里的王公贵族,你又见过几个。”

这样调侃的话陆英一路上听得多了,并不介怀,知道这些同行的犯人只是想他讲些京城里新鲜事儿,打发艰苦无趣儿的流放日子。譬如先说话的那个大汉是从蓟州发来的,唤作杨二,同他走了一路,虽看不上他这样出身官宦人家的公子哥,但为人却仗义。

并未理那些挑衅的话,陆英仔细将上裳铺平,方躺了下去,透过工棚漏风的顶子,遥望着天上明亮星子。

见他独自沉吟,并不理人,杨二嗤了声,在他身边重重躺下,然而抬头望见澄澈的月亮,不由一怔,接着竟微微叹了口气。

临近中秋,唐人诗云,每逢佳节倍思亲,便是这匪首般的汉子也起了思亲之情,但如今他孑然一身,已再没有家了。

陆英的手下意识抚上腰间,那里贴身藏着块坚硬温热的物事,不由沉默下来。此前刚到泉州府的时候便听说,此处要建船厂,还是司礼监亲自督办。虽然远离朝堂,陆英却敏锐察觉出这其中的微妙。

蓝轩那样的人,岂甘为纯臣?但当真说他有什么不轨之举,他一时倒也说不出,然而无论再难,他也要想办法弄明白,为何司礼监如此在意东南这处小小的船厂。

而毓坤派去泉州的,则是先前她钦点的探花孟泰来,一来此人在翰林院籍籍无名,不会引起注意,二来其父任工部员外郎,他于船工事务算得上熟悉,三来便是她的一点儿私心,孟泰来是陆英的故交,去了泉州说不定能有所照拂。

但也就在孟泰来离京的第二日,宫里又出了件大事,原本被圈禁于乾西五所的张氏竟投缳自尽了。

最先发现的是到乾西五所的送早膳的宫人,此前张氏身边的宫女内侍皆被处死或遣散,贴身服侍的宫人是新派去的,并不得她欢喜,因而晚上被撵出寝室也没有多心,第二天早上宫人推门时,发觉人正挂在梁上,足下是踢翻了凳子。虽然后来将人放下来,太医看过便摇了摇头,用白绸将尸身蒙上了。

毓坤得知这事时也吃惊,她先叫太医再仔细瞧,确定人是真的没气儿了,方在心中想,张氏最后来这一出,是打的什么主意。

快她便有了答案,宫里快传出风说,张氏并不是自尽,而是叫皇帝逼死的。毓坤明白,这便是张氏为自己留的最后一条路,即便是死,也要用逼死嫡母的流言挑拨她与朱毓岚的关系,不能让她安稳坐这个位置。

事情也真的像她想象的那样发展,张氏自尽后的第二日,朱毓岚便上书,请求送母归葬洛阳。洛阳是张氏的老家,亦是朱毓岚的封地,毓坤知道,现下他赌气似地要离开京城,多半是听了流言,又受了身边张氏旧宫人的影响。

她有些要开解朱毓岚,却知道现下他恐怕正在气头上,不是好的时机,于是便应许了他的请求,要他先行安葬母亲。因被废为庶人,张氏是不得入葬皇陵的,所以能葬回洛阳老家,也是她的恩典。

但也就在她下旨许诺的第二日,朱毓岚再次上书,请以皇后之礼安葬张氏,这便有些咄咄逼人了。毓坤这会知道,他这弟弟是真的信了她逼死嫡母的传闻,生了她的气,不然不会像是要有意触怒她似的,提这样的要求。

毓坤虽有意要等他回来,与他和解,却也没有由着他的性子,反而驳回了他的请求。这旨意发往内阁,廖仲卿来找她商议道:“如今不宜与福王闹的太僵,张氏毕竟是先帝原配,虽被陛下收回太后宝玺宝册,但先帝赐的皇后宝册尚在,以皇后之礼下葬也不算……”

毓坤知道他打的是和稀泥的主意,如今朝中有些先帝朝的旧臣,与张家共事多年,对其尚有同情,然而这次她却并不打算纵容,冷道:“就说张家犯的那些事,若是朕应许以皇后之礼安葬张氏,岂不是寒了天下人的心。”

“再者言,岚哥儿听了些流言,心中闷气,但于他,朕并没有亏欠,许以皇后之礼,却是坐实了流言。”

廖仲卿这才回过味儿来,若真的皇上同意的福王的请求,倒真将这原本是自尽的事,变成是因逼死嫡母而心虚了。

想到这儿,他简直汗流浃背,跪下叩头便领命去了,驳回了福王的请求,同时要他到奉先殿听训反省。

果然这样的处置一出,先前那样的流言竟平息下来,而朱毓岚到奉先殿中跪了一夜,之后也未再提要以皇后之礼安葬张氏。

如此倒将这事暂时化解,望着御宇之上少年帝王的身影,廖仲卿打心里佩服起来。

也就在朱毓岚扶灵启程去洛阳后的三日,永定门内另有一人低垂着眉眼,挎着个蓝布包排在出城的队伍中。

监门的校尉看过他的路引,目光又在那白净无须的面上停留了回,冷笑一声,要唤人将这个从宫里逃出来的冒充行商的内侍拿住,却忽然感到手中一凉。

他低下头,发觉竟是块金稞子,怔了一怔,见面前那人讨好的笑,最终将抬起的手放了下来。

直到出了永定门,黄荣昌才真正松了口气,先前他回宫之时,还没来得及禀告张氏他的发现便被锦衣卫拿住,之后又被关在诏狱之中,等到是皇帝要处决他们这些张氏近臣的旨意。

知道大事不妙,黄荣昌却异常冷静,从宫中最底层熬上来的他懂得,只要留得一条贱命在,便有线希望,于是他辗转求到了司礼监的尚璟。因与这位司礼监秉笔原是同乡,打小一起入宫,念在这样的情分上,处决这批人的那日,找个尸首将他替了出来,又给了他的路引,要他扮作商人回乡养老。

黄荣昌自然并不打算回乡,张氏与他有二十年的主仆情分,在他身份低微时将他从尚膳监提携到身边,可以说没有张氏就没有他,黄荣昌明白自己手中的这张底牌能助她反败为胜,所以拼了命也要回到她身边去。

然而他刚离开诏狱,却听到张氏自尽的消息,一切都没了盼头,黄荣昌在宫外重重叩了头,一点不敢耽搁地去找朱毓岚。但令他失望的是,等他摸到福王府才知道,也就在三天前,福王扶灵去了洛阳。

这下黄荣昌是一点儿办法也没有了,却不信天要绝人之路,身上还揣着尚璟给他的路引和盘缠,黄荣昌咬了咬牙,打定主意出城去追朱毓岚。好在监门校尉虽然看出他是内侍,却在金子的诱惑下没有深究,等到出了永定门,便是有人发觉想要再追回他也难了。

就在黄荣昌离开京城的时候,有个十来岁的少年正牵着匹马,到了京郊的小沧澜前。自这座园子归了蓝轩,此间的乌木大门少被叩响,前来应门的是个司礼监小内侍,年纪也不大,见那少年衣饰普通,不由斥道:“去去,这儿也是你来的地方。”

那少年却未理,径直向内走,那小内侍惊得上前,却被他挥到一旁。爬起身子,那小内侍被少年的气势震慑,心中揣测他的来头,却听那他冷道:“去把蓝凤亭给我叫来。”

听他竟对蓝轩直呼其名,那小内侍越发惊讶,心知这位主恐怕不好得罪,只能命人到宫中,将这事报给崔怀恩,要他处置。崔怀恩听说这事心中也疑,最终还是报给蓝轩,却见他似乎知道这少年是谁一般,放下手中的事物便出了宫。

而小沧澜中,看门的小内侍终是引那少年到书阁中坐,端了茶来,见他依旧是冷着面孔,放下茶点便去了。

蓝轩推门而入的时候正见那少年气势汹汹瞪着自己,他笑了笑,唤道:“彦儿。”

那少年自然便是他的侄儿赵彦,这次他原本是专程来寻蓝轩的,但是见了他,面上却没有笑意。

从上首走下来,他抬眸望着蓝轩道:“你究竟要等到什么时候?”

赵彦不明白,瓦剌已定,没有了外患,朝廷又因为关中的旱灾和税改的事情乱成锅粥,这么好时机,为何他竟不借此争权,扩展势力,反倒是派自己人孔兆棠去河南推进税改,那是个注定要被牺牲掉的位置,他不信他看不出来。

听了这话,蓝轩的表情却平静,按着他重新坐下,将先前上的茶点推在他面前道:“赶路饿了罢,先垫一垫,一会带你去城里吃好吃的。”

赵彦挥手将那盘茶点打落在地上道:“你别把我当小孩子哄。”

蓝轩望着他道:“是他叫你来的?”

赵彦自然知道蓝轩说的是谁,也知道他猜的对,却否认道:“是我自己要来的。”

蓝轩道:“说谎。”

他的语气有些严厉,赵彦凛了凛,低下头复又抬起道:“便是他叫我来的又如何,他说如今皇帝那样器重你,而你在这乐不思蜀,又叫孔叔叔去河南收税,等于自断一腕,连着园子也是皇帝赏给你的,我若不来,只怕你要将复国的事彻底忘在脑后。”

赵彦说这话时咬牙含泪,见他这委屈的样子,蓝轩叹了口气,抚着他的背道:“答应你的事,复国的事,我都不曾忘记。”

见他要驳,蓝轩淡淡道:“只是要等,在秋分之前,我不想出一点儿乱子,你明白吗。”

赵彦怔道:“为什么是秋分?”

蓝轩道:“现下说不好,但等过了秋分,那件事,我定给你个交代。”

赵彦知道他说的是找东海那条船的事,这正是他最关心的,如今临近中秋节,离秋分也没有几日了,按下心神道:“好,我信你,但除了这事,复国的事你怎么说。”

蓝轩道:“也不瞒你,这事如今确实有些变化。”赵彦睁大眼睛,蓝轩沉声道:“但于结果无碍,我没有一日忘记过赵恒是谁,忘记过赵恒要做什么事,如果我忘了……”

他正色道:“你就用这个抽我。”

说罢他当真从架子上取了个鞭子递与赵彦。

他说得郑重,赵彦红着眼眶道:“那我现在就抽。”

蓝轩也干脆,解了外衫,在厅中跪了下来,

原是赌气,见他竟来真的,赵彦犹豫了会,举起鞭子,狠下心道:“这是替我祖父抽的。”

随着他的话音,鞭梢撕裂了他的中衣,卷起蓝轩背上一片皮肉。

见洇出血来,赵彦依旧未停手,冷道:“这是替我祖母抽的,再一鞭子下去,蓝轩的中衣彻底碎了,鞭子和肌肤相触发出响亮的声音。

交叠的鞭印红肿着,吓人得,赵彦眼眶更红道:“这是替我父亲抽的。”

三鞭子下去,蓝轩背上已是鲜血淋漓,赵彦再次抬起手道:“这是替我自己抽的。”然而这次鞭梢未挨上皮肉,他蓦然松下手,丢开鞭子,也跪下来,止不住流泪。

感到赵彦伏在自己怀里,虽然挨了三鞭子,蓝轩的腰身却挺得直,望着他的发顶,叹道:“往后就留在我身边罢,原是想叫你跟他读书,没想到他竟用你来牵制我。”

赵彦一下子抬起脸,也知道自己莽撞了些,尤其是不管不顾便到这小沧澜来,半晌后道:“是不是我这次来,又给你惹祸了。”

蓝轩打断他道:“不用多想,他不怂恿你来,也会派别人来,我倒庆幸是你来了,这样也好,从今往后便留在我这儿,不要再回去了。”

赵彦惊喜,不可置信道:“我……真的能留下来吗?”

蓝轩道:“一会叫人给你收拾个房间来。”说罢又将徘徊在旁边金赤霜抱给他道:“日后我每十日出宫半日,检查你的功课,你就在此间好好读书,若是无趣,就让它陪着你。”

见那虎斑猫懒洋洋舔毛,并不理他的样子,赵彦别开脸道:“谁用它陪。”

见他别扭的样子,蓝轩叹道:“不用便不用罢。”

说罢,他径直拾起外衫穿上,起身道:“今日晚了,我需回宫,明日再来看你。”

赵彦也起身,见他伤的那样厉害,后悔得,沉声道:“我给你上药。”

蓝轩揉了他发顶一把,要他不用在意。转过身,却听赵彦嗫嚅道:“明日,你真的会来看我吗?”

蓝轩伸出小指,与他勾了勾道:“明日是中秋,我给你带好吃的。”

赵彦这才有点笑意,待蓝轩走后,书阁顿时空荡下来,金赤霜在地上打了个滚,他看了会,觉得新奇,从怀里摸出些当作干粮的肉干,撒在面前的地上,唤了声,果然见那大猫踱步走了过来。

然而到他面前,金赤霜闻了闻那肉干,舔干净后却扬起尾巴,转身便走了,连个眼神也没甩给他。

竟被只猫拂了面子,赵彦气得要揪去它的尾巴,却听见蓝轩沉稳的脚步声复又回来。他下意识抬起头,正见蓝轩立在屏风外,望着他道:“方才忘了说,它不需要人喂,也不能吃精食。”

有点被抓包的不好意思,赵彦哼了声道:“喂它做什么,养又养不熟,吃你的喝你的,还不是照样扭头走。”

蓝轩一笑,将扑在身上金赤霜抱起来道:“但它若认定了你,也只和你一人好。”

第二日便是中秋,薛太后在宫中设宴,皇帝与宁熙公主陪伴赏月,晚宴结束后不久,毓坤便离开了永寿宫,独自回到乾清宫暖阁中。

自打陆英被流放,宁熙被接回宫中,她与薛太后母子间仿佛有了道无形的间隙,平时还好,如今这时节却感到分外清冷。见她倚在榻上,绛雪命人传热水,想伺候她早点歇下,却叫毓坤摆手止住了。

毓坤原本以为,她妥帖处置了张家的事,蓝轩会对她刮目相看,至少会她他两句,却没想到竟两日都没怎么见他,倒像是他有事在忙,方才若不经意唤冯贞去寻,也说没见人,毓坤心中有些不安,干脆起了身,向乾清宫的西配房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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