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在黄荣昌没日没夜赶路的时候,张太后派人去探了下杨家的口风。
杨家虽然谨慎,却也并未将话说死,若黄荣昌真能发掘出什么来,一切还有转机。如今只欠东风,于是就在朱毓岚入宫问安的时候,张太后屏退的宫人,悄悄将自己对薛贵妃偷抱男婴入宫的猜测说与他听。
然而就像她所忧虑的那样,朱毓岚并不相信她的揣测,甚至要她感念皇帝的宽宥,不要再生是非。
张太后看得出来,他并已没有再争皇位的心,而甘心做臣子。这令她怒不可遏,不知道她的儿子是叫什么猪油蒙了心,竟对那贱人的儿子一再心慈手软。
打起最后一点儿精神,张太后试图动之以情,晓之以理,但依旧不见成效,这会她终于感到真正的绝望。回想她这一辈子,虽为皇后,兢兢业业,却没有得到过丈夫的喜爱。虽为母亲,含辛茹苦,却也没得到儿子的理解。唯一真正与她一条心的母家兄长也已付黄土一抔。这样的人生,当真可悲可叹。
见张太后神色有异,朱毓岚想再劝。如今社稷已定,张家又失了势力,想争太难。此前皇帝已抬手放过他们母子一马,若再生事,恐难安稳。然他刚开口却将张太后拦了,她已不愿听他要说什么,疲惫地挥手,是叫他退下的意思。
这会张太后明白,若岚哥儿不肯配合,即便黄荣昌真带回什么消息来,她也很难颠覆皇权,况且现下他人还在苏州。这么一来,她一直以来的坚持似乎都没了意义。
好在黄荣昌终究没有负她,奔驰千里,在五日后赶回京城,不及休憩径直入宫。
闻听他竟这么快赶了回来,张太后原本如一潭死水的心又起了波澜,忙命人传他到景仁宫。
也就是在黄荣昌刚在东二长街上落了脚,还未来得及迈入二门时,洛宁和冯贞带着锦衣卫已将景仁宫团团围了。
见形势不妙,黄荣昌的第一反应便是向外跑。他知道现下大概已打扫惊蛇,皇上要先发制人,而他只能出宫去搬福王这个救兵。
然洛宁也是个机敏的,虽不知道黄荣昌是打哪儿回来的,见他神情有异,便命人将他牢牢按在地上,于是他只能眼睁睁看着张太后连同身边的宫人,被以请的名义,叫洛宁带着锦衣卫看押着上了软轿,向着前朝的奉先殿去。
到了奉先殿内,望见毓坤正负手领群臣立在祖宗牌位前,张太后便什么都明白了,原来她还未戳破她的身世,她竟要先对她动手。
毓坤并未向她行母子之礼,身边的冯贞却要她在隆庆帝的牌位前跪下,张太后冷笑一声,索性甩开了身边内侍,疾言厉色道:“皇帝这是要做什么?”
毓坤沉声道:“张氏,你可知罪。”
见她不唤母亲而直呼她的姓氏,张太后怒火中烧,厉声道:“我是先帝册封的皇后,你虽非我所出,但也需尊我为嫡母,如此不成体统,岂非叫天下人耻笑。”
“这么也罢,今日就在先帝面前说清楚,看看究竟是谁,罪无可恕。”
见她仍旧负隅顽抗,毓坤也不与她多说什么,眼神一动,冯贞从殿外带上个人来。
张皇后见到脱欢,饶是原本镇定的心境也不仅起了波澜。
脱欢在殿中跪道:“罪臣叩见皇上。”
毓坤道:“你既来了,便说说罢。先前是谁与你通了信,叫你得知两宫太后与公主南下金陵的消息。”
脱欢也不含糊,竹筒倒豆似地开口道:“臣罪该万死,此前蓟州总兵张远曾与罪臣送信,要罪臣趁此机会侵入青州,将仁圣皇太后与宁熙公主劫了去,以此要挟陛下,要陛下割让大同宣府,并向瓦剌纳岁贡。“
张太后听了这话,面色发白,又听毓坤道:“两宫太后南下,为何他信中只提仁圣皇太后,而不提慈圣皇太后?”
脱欢恭敬道:“这自然是因为慈圣皇太后张氏乃张远之妹,这消息本就是慈圣皇太后透露与他的,知道罪臣要派人来劫车,她自然不愿南下。”
张太后面色愈白,斥道:“信口胡言。”
毓坤则望向她道:“张氏,你还有何话可说?”
见毓坤与脱欢一唱一和,显然是早预备好的,张太后自知今日恐怕难以脱罪,但她也不会如此坐以待毙,走了两步,群臣面前,于祖宗牌位前跪下道:“列祖列宗在上,自入朱家为妇二十载,我问心无愧,若说有错,也是当年未能……”
说到这儿,殿中之人并不懂她话中的意味,然而毓坤却懂,也早有预料,有宫人箭步上前,将张太后口中塞入麻核。
口不能言,张太后只能嘶声喝喝,毓坤居高临下望着她道:“奉先殿内,岂容你放肆。”
沉沉望着她,毓坤道:“此前张远犯案,朕看在先帝的面上,许你在宫中颐养天年,但若脱欢所言为真,这样通敌叛国的罪过,列祖列宗在上,朕也不能恕你。”
待她说完,一旁的廖仲卿便上前,宣读皇帝敕书,废张氏为庶人,收回皇太后宝玺宝册。
显然这一切是早就预备好的,张太后如今才发觉,面前之人已不是当初那个孱弱太子,而是威仪凛凛的少年帝王了。她明白自己是真的败了,再无挽回的余地,可她又如何甘心。
待面色灰败的张氏被从奉先殿中带下去,毓坤将脱欢带回乾清宫,叫冯贞取了鞭子来。
若说今日能顺利拿下张氏,还要亏得脱欢的配合,毓坤不知道蓝轩是怎么与他说的,这会在她面前,他倒乖得很。但毓坤知道,恐怕这会他也正得意着,存着要从她这儿讨些好处的心。
而对于他,如今毓坤也摸出门道来,草原上的狼,喂是喂不熟的,只能狠狠地打,将他彻底打服,所以她也不拖泥带水,直叫冯贞按着脱欢将上衣脱了,干干脆脆抽了他三十鞭。
未想到没讨到赏,反而受了罚,脱欢一时间回不过味儿来,好在他体格健硕,三十鞭下去,虽受了重创,一时不至于神情委顿。
抹去唇畔血迹,他被按在地上,仰望着毓坤,只听她淡淡道:“这三十鞭,是朕替婉婉抽的,你给朕听好了,若是以后再将主意打到公主身上,朕绝不饶你。”
脱欢知道这是为了上次他派去去劫了公主婚车的事。原本他以为,他对这大明的公主,不过是爱她的好颜色,去劫婚车也并非为了抢婚,而是要惹怒皇帝,叫她干脆杀了自己,借此激起瓦剌残部的血性。
没想到毓坤没有上当,而他也发觉,当听到那大明公主当真嫁人的消息,他心中还真有些不是滋味,又听说她成婚不过几月便与夫家和离,更不知是喜是怒。
但这点心思是不能叫皇帝知道的,脱欢垂着头,望着毓坤的靴尖想,不愧是亲兄妹,倒真是一般的狠,对别人狠,对自己更狠。
见三十鞭子下去,脱欢老实多了,毓坤话锋一转道:“话虽如此说,但你今日的功劳朕看在眼里,赏赐也不会少你。”
说罢便有内侍端着托案上前,冯贞当着他的面揭开了,脱欢瞧见上面的金子,不禁在心中想,这大明的皇帝倒还真会对症下药。
他虽被封为承礼侯,俸禄却是不够养活从瓦剌带来的那些人,这几月不免拮据,若是毓坤说封他个官儿,他还真不稀罕,但是赏下去的是金子,却可以解他燃眉之急。
这一赏一罚之间,脱欢倒对眼前人有些刮目,想来不到一年前,他尚未将这位美得像女人似的大明皇太子放在眼中,然而如今,他已是她的手下败将,跪在她面前,那点儿心思也叫她拿捏住了。
毓坤知道,处置了张氏,朱毓岚必会来,但未料到他竟来的那样急。
自上次北伐,他们兄弟齐心守城,毓坤觉得她与朱毓岚之间少了许多隔阂,倒交了些心。张氏虽有罪,但朱毓岚并不牵涉其中,毓坤不欲为难他,甚至想过要好好历练他,再给他分派差事,叫他做自己左膀右臂。
只是现下,她要磨一磨他的性子,更要他与张氏划清界限。
所以待脱欢走后,毓坤方叫冯贞唤朱毓岚入内。此前他已在乾清宫外等了一个时辰,毓坤原以为他会为张氏辩解,却没想到朱毓岚只是跪着,红着眼眶道:“臣知道张庶人罪无可恕,但她所做一切皆是为了臣,臣不敢求皇上原谅,愿承担一切罪责,却仍想请皇上留下她的性命,由臣接她到宫外奉养,有生之年绝不出府一步。”
想必他也听说事情来龙去脉,知道张氏犯下那样过错,怕是再难逃一死,但毕竟是亲娘,想求她将死罪改为圈禁。
毓坤在心中想,张氏说不得握着什么有关她身世的证据,她是放不得的,然而岚哥儿是她兄弟,且不说北伐那会他和她肝胆相照,便是现下,他那样骄傲的一个人,能跪着求她,恐怕也是真的走投无路。
所以张氏是杀不得,至少现下是不能过她的手而杀之,否则岚哥儿必与她兄弟离心,这是她不愿看到的。
杀不得,又放不得,沉默了会,毓坤道:“你知道的,她那样的罪行,历来是杀无赦。”
听了这话,朱毓岚眼眶更红,用力叩首道:“皇上说的无错,后宫中的妇人本见识短浅,为了臣这样不肖的儿子而不择手段,这罪臣愿意与她共担,若能留她性命,臣必尽心劝诫,使她诚心悔过。”
他额角已磕出血来,见这情景,毓坤叹道:“她有你这样的儿子,也不枉为娘一场。”
朱毓岚低着头,用力按着地的手骨节分明,一颗心像是在油锅里熬煎。
恍惚间,他感到肩上一沉,毓坤的声音像是从九天上落下来。她淡淡道:“朕怜惜你有这样的孝心,又看在咱们兄弟份上,免去她的死罪,圈禁于宫内乾西五所。”
听了这话,朱毓岚一时不敢置信。他怔怔抬头,心中回想当年,他娘做皇后之时,对薛氏母子多有苛责,甚至于后来数次想要身为太子的她的性命,而在此前,他也一直未曾将他这庶兄看在眼中,屡次轻慢,但她却没有薄待他们。
一时间百感交集,朱毓岚强忍住的泪水终于落了下来,他更加用力叩首道:“吾皇宽仁,臣定当肝脑涂地,以报皇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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