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如姑苏王所说的那般,燕军破了姑苏陈泽之后,继续行水路,最终停在汤江一片。
除了常水营,常风营也先行一步,候在了汤江下游。
这阵仗排面显赫,气势汹汹,聪明点的人一看就会知道,燕此次胃口大极了,盯上了姑苏的汤江一带。
果不其然,燕与姑苏水仗陆仗双管齐下,轰轰烈烈又杀起一仗。
这一仗争议颇多。燕军拿己之短去攻敌之长,天下人有说燕王如今气盛,忘了自己姓甚名的;也有说燕王用兵如神,此一役必有把握的。总之,不看好者有之,期待者也有之。
可这一仗停歇后——
汤江红染,三日不散,马蹄卷地,寸草不生。惨烈之下,燕旗满天。
天下人叹为观止。
这是何等可怕的实力?
漠北燕王金戈铁马无人能挡就罢了,水上交战也能和姑苏打个旗鼓相当?
尤其常水营的领将徐少浊,似乎是北境那边的冀州人士,水理竟然也炉火纯青...?
再几日,天下人又明白,原来说旗鼓相当都是给姑苏留了几分薄面,短短数日里,燕军已经直逼姑苏的临江四城。
临江四城,沿江环布,宛如姑苏王城水带上的屏障。燕军逼向临江四城,其心可见。
这哪是胃口大,这是压根没把姑苏当盘菜...不知道的,还以为姑苏不是富甲一方的诸侯大国,而是什么任人采撷的小白花......
被强势的燕军打懵了的姑苏终于醒过神来,在明白燕之野心也看到燕之实力后,不敢再坐以待毙,大军全面压向了临江四城。
吴军临江营。
谢司涉急冲冲冲进一顶军帐,军帐里,吴亥正和主帅田蒙议着事。
见到谢司涉慌乱模样,田蒙起身问:“怎么说?”
“不怎么...”谢司涉青着脸:“前门江破了...再压,可真就压到临江了。”他脸色不好,直盯着淡然的吴亥看:“殿下,您还不亲征吗?”
吴亥勾着地图,眼皮都没抬。
亲征?他亲征什么?这水军虽猛,却是徐少浊和齐熬领着的,凤留都没来,他为什么要去那亲征。
田蒙沉声:“临江可是除王城外水防最强的防线,若是燕军真想从水上打临江,本帅可要让他们知道,什么叫有去无回。”
“田帅之能,姑苏皆知。不过,”吴亥笑笑,玉白两指描摹着地图:
“燕军之所以每每速攻成功,不是只凭借水军或是陆军,而是水陆双军并用...看,四城相连之外的丘陵,我以为此处...正是燕王这次想要亲征的地方。”
吴亥想去的,当然是这里。吴亥说:“田帅守住临江水防,稍后我就动身去平苍城吧。”
田蒙一噎:“四城之一的平苍城么,殿下何不坐镇临江营?而且您这刚来就走...?”
田蒙知道吴亥在姑苏获得过多少功勋,知他本事,才更想让他留在主力战场。
可没想到人前脚来了临江营,后脚就要去平苍城?既然这样,为什么不直接去平苍城?
吴亥不动声色看了眼谢司涉,淡淡道:“说来惭愧,我不善水战,在这里能做的能说的,刚刚都谈完了,接下来去平苍城对战燕王,反而更能发挥用处。”
谢司涉杵在帐门处,一听吴亥这话都惊了。他心说:齐熬都把姑苏逼成这样了,你都把握奇之术学成那样了,现在说自己不善水战?你这次又想图谋什么?
好在谢司涉自己心中也打着算盘,他全心全眼里都是天书,吴亥若是不在临水营,对他可能还有利。
于是谢司涉擦了擦额头汗渍,劝田蒙说:“大帅,殿下定有殿下的谋划。”
只要田蒙应允,吴亥就可以离开,吴亥一离开,谢司涉能发挥的地方就多了不少。
吴亥幽邃双眸扫向谢司涉的脸孔,对上黑黝的双瞳,谢司涉有一瞬间,以为吴亥已经将他肚子里的心事看了个穿......
但吴亥绝不会知道他打着天书的主意。谢司涉故作戏谑一笑,拱手道:“殿下,这一回,您真的可以和燕王好好较量较量了,我在这先恭喜您一声。”
吴亥回以他一个轻笑,侧首又对田蒙说:“临水营诸位将臣坐镇,还有谢参军。田帅,旗开得胜。”
田蒙叹气唏嘘,知道吴亥做出了决定。
可事关重大,吴亥的又计量不无道理...官话了两句,田蒙便同意了吴亥去平苍城。
临走,谢司涉还送了吴亥一程。
军营外江河波涛翻涌,吴亥上了船,谢司涉站在江岸,迎着湿润的江风,在吴亥即将进入船舱时,他终于忍不住还是出声发问了。
他问:“殿下...你...想拿临江四城做什么?”
这么几回,谢司涉是真的怕了,他真怕吴亥这次一转身,临江四城也没了......
可如今天下大势以燕独大,吴亥不管为了什么,都不可能再把临江四城让给燕王才是。
这几年,谢司涉看着吴亥一路走着,走至今日,成为了姑苏顶梁砥柱之一的谋臣,这足以证明,他每一步都没有走出偏差,每一步都是正确的。
每每在谢司涉觉得自己能懂一点吴亥的时候,吴亥就又做出了让他又猜不透的决定。
比如这次。
在谢司涉看来,去什么平苍城啊,抵御燕军,最佳的也最适合吴亥的地方,分明就是临江营。
但吴亥偏偏不待在这,偏偏要去平苍城。
四城之一,离燕军最近的平苍城,一旦平苍城陷落,后果不堪着想,先不说罪与责,能不能保住命都是个问题...若是保住了命,那就又得说罪与责。
绕来绕去,谢司涉怎么看怎么像是个送命的难题,冷静理智如吴亥,干什么非要去碰这难题?
白裳被江风吹得鼓动,衣角圈圈细密淡金的线,连串在一起,像极了梧桐的叶子。
清冷凤目扫向谢司涉,见他面上彷徨,吴亥淡淡说:“我说过,我只为自己筹谋。”
谢司涉:“......”
吴亥有多淡然,谢司涉就有多不安。
谢司涉在这一刻,忽然生出一种冲动,他想把自己的算计全盘脱出,把天书的事,把和吴泓晟密谋的事,全部托盘而出,告诉吴亥。
可这双凤目,漂亮,清冷,薄情的很...
视线触上,谢司涉浮上心头的冲动就又退潮一般,散了个干净。
“权势、地位、声名、财富。你可以在我身上得到这些,除此之外,再无其他。”
这是吴亥说过的话。
不说了。谢司涉心想,我也该,为自己筹谋了。
他想:“只要拿到了天书,我就可以比他们每一个人都好了。”
嘴唇张张合合,闲愁付之于江河,谢司涉咧嘴,拱手笑道:“那殿下,一路顺风。”
军船缓缓驶过碧水,开出一线白浪。
吴亥站在甲板上,看着天水一迹,看着海鸟成双,身边没有其他人,幽邃冷冽的双眸终于温和下来。
他这一生,确实只为自己筹谋。
只不过,他这一生的筹谋,都只为了得到一个人。
日思慕想,一有机会就要立刻赶过去相见的人。
太想了。
——
临江四城的战报天天往姑苏递,每每递进姑苏城,朝堂上的一干文武都是噤若寒蝉。
当一封“胶着、险战”的战报递回来后,姑苏满朝文武越发的坐不住脚了,就在这种时候,大安竟然派了一名使官来到姑苏王城。
大安使官求见姑苏王,当着满朝文武的面,给吴泓晟奉上了一封招安的降书。
满朝文武:“......”
这是哪壶不开提哪壶,这又得是个有去无回的主!
大安来的使官是个血骨大汉,早做好了有去无回的心理准备,挺直腰板,气沉丹田放言问:“各位请说说看,如今燕之强盛,可有人敌?”
自然没有人搭理这使官。
使官见状起身,开始在金殿之上绕柱而走,一边走着,一边严肃着一张脸,看着皮笑肉不笑的姑苏王高声道:
“燕军无人能敌啊!尤其,燕军现在可是一心攻伐姑苏呐!姑苏王,诸位大人,难不成,你们一点也不忧心?”
众人被他转的眼花缭乱,但又被戳中了心中忧虑,一时间都把视线投给了王座上高高在上的姑苏王。
姑苏王掀唇一笑:“招安免谈。”
使官瞪大眼睛:“您就这么自信,能挡得住燕王?”
战况危机,吴泓晟忌惮燕燎,几日从梦中醒来,都是铁马飞过水上,不详的很。
可一朝反安,在姑苏自设帝制,穷奢至极的日子过得舒坦,怎么再肯屈居大安之下?
吴泓晟冷笑:“别说的好听,大安不比朕坐得住,招安免谈,暂时联手倒可以考虑。”
联手!这当然也行!
使官心说杨丞相有先见之明,不能上来就提联手,得先拿招安刺激刺激,有了招安在前,再提联手就简单好办多了。
不过就算联手的事情解决了,陇川王那边也还有任务。
使官又说:“那姑苏得拿出诚意。”
吴泓晟:“什么诚意?”
“琅琊郡王。”使官说:“琅琊郡王到底是皇室宗亲,一直在姑苏做客...实在是太麻烦了,来时圣上就吩咐下官,若是和您洽谈的还算愉快,就让下官回去时,一并把琅琊郡王请回去。”
吴泓晟笑了。
大安倒不算笨,一边想拖着姑苏联手对付燕,一边还想把姑苏手上“清君侧”的旗子给拔了。
眯上眼睛想了想,吴泓晟心中有了计较。
眼看着燕军势如破竹,吴泓晟对齐熬和握奇之术的渴望与日渐增。若是此时能有人替他牵制燕,让他寻得机会夺了齐熬,届时就算没有了什么司马宗,也不是多大的事。
这个齐熬,才是最重要的。
思及此,吴泓晟对殿上使官笑了笑:“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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