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水焉玲珑心窍,在燕燎熟睡之时办了不少事,尤其是把司马殷一事给办妥了。
司马殷这姑娘看得林水焉也是难言,不吃不喝不眠,苦苦等着其父消息。
但这又能怎么办?
林水焉只能漠然,这世道里,有些人生下来就注定了背负,司马殷身体里流着皇室的血,在乱世中注定不能安生。
准备了一笔钱,林水焉把“噩耗”告知了司马殷,劝她带着弟弟,寻一个偏远的地儿,远离纷争过日子才好。
司马殷伤心欲绝,谢绝了林水焉的好意。
司马殷说:“琅琊郡是我的故土,现在故土变成这样,我不能离开。”
林水焉被司马殷这份心噎了一噎,半晌说:
“郡主有这份心是好事,但郡主身份有些特殊。郡主你看,天下还没乱呢,就已经有人打上你的主意了,这要是乱了,你该如何做?如何防?不仅是你,小公子也会陷入危险。还是希望郡主多三思吧。”
司马殷低下头,整个人蔫了一层霜。
林水焉拉住她的手:“郡主,我知道你心里乱,不打紧,暂时你就在我这儿安心住下吧,等你想通了再做打算。”
念着司马殷一家命运漂浮,也不知往后还会发生什么,林水焉先把人给稳住了。
于是燕燎一觉醒来,知道了三件事——
司马宗死了,吴亥走了,谢司涉也走了。
猝不及防,燕燎差点没掀了桌子。
一旁的林二赶紧递上一杯清茶:“王上,消消火消消火,身上还有伤呢,别动怒!”
林水焉等着燕燎发完火,才温温柔柔说道:“王上赶紧回冀州吧,安军打到冀州前,不如趁乱拿下青州?”
拿下青州。
燕燎眼神闪烁。若是能在安军压境前拿下青州,无论是看的到的各种好处,还是看不到的势气振奋,对燕军而言,都是极大的收获。
可是......
仰头喝尽冷茶,燕燎平复心境,觉出奇怪来了:“吴亥想怎么做?动乱青州根基后去了姑苏,把攻下青州的机会给了我?”
林水焉悄悄抠着指甲,心说这真是没想到的事情。
她是真的以为自己命不久矣,才和燕燎说了那么一堆话,连吴亥接下来要去姑苏的事都说了...不然琅琊郡分五方军乱,吴亥这一走,不留功与名,燕燎只会以为吴亥是搞砸了吧。
不过林水焉从善如流,张口就来:“你以为他不恨姑苏王室吗?我有多恨,他就有多恨。”
说完无奈一笑:“为什么我们都要心怀恨意而活呢,这样的活法,真的有意义吗?”
生死关头一遭走,林水焉总觉得自己想的东西都变了不少。
但现在显然不是让她思考这种问题的时候,她继续循循善诱对面看起来在思考的人:
“凤留要这天下,为何不跟良栖里应外合,一同击垮姑苏?”
里应外合?一同?
垂下眼睑,燕燎抬手揉着紧锁的眉心。
林水焉不动声色打量着燕燎,再接再厉:“敌人的敌人都能是朋友,何况你和良栖呢?”
敌人、朋友?要是这么简单就好了!
燕燎能怎么说?他能说他认真把吴亥当弟弟,却还是没过了自己心底的那道坎吗?他又能说给谁听?
十年啊,杀不掉,伤害过,欺负过,后悔过,对他好过,又失控过......
就是没过得去。
人心中的成见有时候就像一座山,燕燎和吴亥...迢迢朝暮,都堪比千重山了,怎么一个跌宕又起伏?
跌宕起伏里吴亥长大成人了,深藏的情绪一朝爆发,恨得那么切肤入骨,又收敛的那么波澜不惊,半点不留痕,真正是生疏至极的平静。
侧首看向窗外,燕燎往椅背上一靠,捂住了心口。
心口疼,说不上来的难受,切肤之痛,又入骨三分。
林水焉一怔,被燕燎脸上的表情扎地眼皮一跳,愣是憋了几息没换气。
林水焉:“......”
灿亮的眸子里微微有些迷茫,燕燎对林水焉说:“昨晚十二把兵符交给我时,生疏地好似我与他是初见。”
听了这话,林水焉由衷叹了口气:“其实那才是良栖最常见的样子,他对心外之人都是生疏又有礼的,包括我。”
燕燎心尖一颤,猛地睁大双眼直直盯住林水焉。
林水焉黯然:“你好好看看他吧,他只想你看他。”
刚说完,林水焉又有些后悔了。
她在想会不会说的太过于直白了些?万一凤留知道了良栖的心思,更加恼怒,弄巧成拙了怎么办?
可紧接着林水焉就发现是她多虑了,因为人家燕王居然说出来一句:“他昨日也怪我不看他。”
竟然还带着些费解,好像根本不明白“看”与“看”,也能是不同的。
林水焉差点呕出一口血。
回头看到站在一旁的林二似懂非懂有些震惊,林水焉更觉得生气了,不高兴道:“林二,一会儿你们动身,你去看看有没有什么东西落下的。”
林二立刻就悲愤了,怎么了!他也想听啊!
可坊主都这么直白地赶人了,林二只能心不甘情不愿的退了出去。
这下房间里只剩下燕燎和林水焉。
浅金的阳光从镂空木窗投射进来,摊在书桌上,两人隔着书桌,相对而坐。
林水焉心说良栖真的是太苦了,无奈,从镇纸下抽出一张空白干净的纸。
把白纸推到燕燎面前,林水焉亲自研墨取笔,末了托袖把笔递给燕燎。
燕燎接过笔:“?”
林水焉看着燕燎:“来,凤留,你也来试一试,写写良栖的名字。”
燕燎不明所以,举着笔没动,秋毫上的墨汁缓缓坠下,滴在白纸上,晕开了一小块黑渍。
林水焉柔声劝诱:“你写写看嘛。”
燕燎抿唇,依言在纸上写下了吴亥的名字。
一笔一划,“吴亥”二字,笔锋遒劲,力透纸背。
“......”林水焉欲哭无泪。
用得着写的这么用力吗!?这是多大的恨??
长长叹出一口气,她忽然觉得很心累。
谁知燕燎竟然又写了一遍。
就写在“吴亥”一旁,这次字写的小了些,力气也没方才用的那么重,只是用笔就跟动刀似的,无端就透着凶气。
但表情好像是有些微妙的,林水焉忍不住升腾出期待,巴巴地看着燕燎。
燕燎却拧起了眉头:“他为什么要写我的名字?”
林水焉心中欣喜,勾唇反问他:“你为什么要写他的名字?”
燕燎把笔放下:“不是你让我写的?”
林水焉:“.........”
所以刚刚我是在期待什么?
瞬间把纸拽过来揉成一团,扔进筐篓里,林水焉没好气道:“时辰不早了,凤留要动身,还是趁早的好!”
说完这话便撑起桌面站起,向外喊道:“林一!扶我出去,待不下去了!”
燕燎眨了眨眼睛,微讶。
林水焉气呼呼地瞪他:“以后没事多写几遍!有些东西,宣之于口不能,只能付于纸墨!”
林水焉走了,燕燎又独自静坐了会儿。
坐着坐着唇线向下一拉,目中浮现不悦之色。
他又自发抽过来一张白纸,蘸墨提笔,再次写了遍吴亥的名字。
一笔一划,写的很认真。
燕燎的心情有些微妙,好端端的,为什么要写别人的名字?
他写吴亥名字时,脑中浮现的全是吴亥的身影,从小到大的,软弱的,可恶的,可爱的,漂亮的,还有...愤怒的和冷漠的。
原来写一个人的名字时,会不自禁地想着那个人。
燕燎:“???”
提笔的动作窒住了,燕燎缓慢眨了眨眼,然后猛地扔了笔,就跟见了鬼似的“蹭”一下站了起来。动作之大,就连椅子都被重重往后掀翻。
但这还不够,大刺刺的“吴亥”二字简直扎眼,刺激地燕燎伸手一窝,直接把纸窝成一团抛向了窗外。
“他恨你,可他也敬你,他筐篓里的废纸,一笔一墨,都是你的名字。”
“其实那才是良栖最常见的样子,他对心外之人都是生疏又有礼的,包括我。”
“你好好看看他吧,他只想你看他。”
浑身血液冲向头顶,燕燎直接上脚,一脚把整张桌子踹地翻倒在地。
书桌上笔墨纸砚噼里啪啦的滚落着,其中圆滚滚的砚台咕噜噜转在地上,颤颤巍巍要倒不倒,又被燕燎“啪”的一声踩于脚下。
“转的烦死了!”
呼之欲出的诡异发现让燕燎整个人有些不太好,背上寒毛都快炸开了。
但是。怎么可能呢?!
这不可能的吧?!
这简直就跟自己“杀不得”吴亥一样荒谬!!
“他对心外之人都是生疏又有礼的。”
燕燎:“.........”
——
有点恍惚,燕燎还是赶紧要动身要回冀州。
谢司涉虽然跑了,齐熬依然乖巧地跟着燕燎。他既然做出了选择,轻易也不会改变。
不过想到谢司涉,燕燎非常不愉快。谢司涉这个人做事的准则完全取决于对方的脸长成什么样,他一言不合就奔着吴亥跑了...实在是...上次揍得他不够疼吧。
齐熬小声说:“师弟其实早就厌倦天天待在我身边了,他要离开,也是他自己的意愿。”
燕燎皱眉:“齐先生,本王没有半点怪你的意思,其实你们分开,也不见得是坏事。”
齐熬低下了头。他是很怕生的人,忽然间和谢司涉分开,独自面对任何生人,都局促的像个白毛软皮的小兽。
马儿备好在侧门,出了侧门燕燎见到了司马殷。
司马殷看上去有些憔悴,但看到燕燎来了,还是强打起精神迎了上去。
于私,燕燎救了她弟弟,于公,燕燎救了琅琊城。司马殷知道燕燎要走,刻意等在这里,为了再感谢一番。
燕燎却有些过意不去了,他自觉没做太多事情,司马殷还丧了父,一定是很难受的。
不过燕燎知道司马殷性格坚强,是个不俗的飒爽女子。她又热爱江湖,上辈子在乱世中,出入江湖与沙场,与燕燎是并过肩喝过酒的交情。
取下自己的玉佩,燕燎递给司马殷:“我知道你会有自己的去处,但此玉还是给你,将来你若是有任何难处,随时可以来找我。”
司马殷郑重收了玉,心头滚烫:“多谢燕王。”
燕燎摇头:“不必言谢。”
燕燎带人策马离开漠北城时,城中狼藉还在被那些兵士们收整,劫后余生的百姓们有些也在帮忙。
见到燕燎一行人打马行过时,这些人都停下手中动作,纷纷跪倒在地。
“恭送燕王!”
燕燎长夜一战,在后来很长一段时间里,自琅琊郡向外传开,给青州民众留下了浓墨重彩的辉煌一笔。
作者有话要说: 颜料:“现在就是心情复杂,非常复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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