燕燎笑出了一口白牙。
如今再遇到,那当然是底气十足完全不慌,甚至还有些迫不及待想要上手。
林二离燕燎离得近,此时感受到一股森森气势“蹭蹭”直往跟前窜,激地他打了个寒颤。
忍不住伸手捂脸,唉,他都想提前同情一下吴泓景了。
虽然是这么想的,多多少少还是有些担忧,林二又劝了句:“王上,别轻敌,对方到底是姑苏二公子。”
坊主可是说了,姓吴的没一个好东西,一窝子都是人精和狐狸。
这姑苏二公子态度却还不错,待燕燎离得近了,吴泓景冲燕燎微笑,主动打招呼:“在这种地方竟然能遇到漠北燕王,实在是幸会。”
吴泓景居然认得自己?
燕燎这次来青州,十足低调,加之遇到了青鸟坊,他本人基本上没怎么在琅琊郡走动。
也不急着下马,燕燎问吴泓景:“如何认出本王的?”
吴泓景道:“虽然没有骑着赤兔宝驹,但看腰后这一把乌黑横刀,想必是漠北燕王无误。”
赤兔、横刀、凰纹黑裳,漠北燕燎。
这次意外遇上漠北燕王,燕王的形象和吴泓景自己想象中的还有不小的出入。
吴泓景以为燕王得是个魁梧蛮横的糙汉子,没想到...竟然这么俊美华贵。
这么俊朗的长相,气宇轩昂,意气风发的,便是大哥后院子里,集了天下间那么多红颜蓝粉,也没有这一种的。
吴泓景忽然有了一种预感,这要是等大哥遇上了燕燎......
不过先不想这些,眼下燕燎到现在也没准备下马?
燕燎不跳下马来,站在地面的吴泓景就只能抬起头仰望他,这使得吴泓景心中略有些不快。
但吴泓景暂时并没有表露出他的不快。
燕燎举兵造反,拿下冀州、对抗何威,前前后后花上两年多的时间...说不上好也说不上不好,反正没给吴泓景什么不一样的大感觉。
但出门在外,能不树敌就不树敌,这个道理吴泓景还是懂的。
燕燎却是侧首,手心摸上刀柄,奇道:“仅凭一把横刀就认定我就是燕王?”
看来姑苏王的耳目势力还不错,暗地里也没少往外跑。
吴泓景笑了笑,半客套着说:“当然不仅仅是只凭一把刀,普天之下,如燕王这般气度的人又能有几个?”
可惜,燕燎这辈子最不吃的就是客套讨好的话。就连徐少清偶尔旧习难改,想要阿谀奉承一番,都会被燕燎教训一顿,更别说吴泓景了。
长腿一蹬,燕燎自马上跃下,同时腰后的火燕刀也被他反手抽了出来。
今日天色不很好,虽然无风,可天上也不见日头,堆了一叠乌云,郁色灰暗的紧。
但就是在这种阴暗郁气下,燕燎手中出鞘的火燕刀依然寒光凛冽,锋芒毕露。
右手持刀,左手捋着刀锋,燕燎面上漫不经心,折在雪亮刀身上的眉眼却异常凌锐。他从容地问吴泓景:“既然知道本王的身份了,接下来你打算怎么做?”
吴泓景脸上的笑意终于是维持不下去了。
虽然说自己想客气些,可人家这架势完全不像是要好好说话的样子呀?
吴泓景敏锐察觉到燕燎并不待见自己,他心中不禁冷笑。便是漠北燕王又如何,还是太年轻了,盛气凌人,毫不掩饰地把敌意展露在脸上。
这说的难听点就是愚蠢。
再一想若是不愚蠢,为君主者,在十万大军压境的节骨眼上,又怎么会抛弃驻扎的军营跑来青州?
是啊!吴泓景呼吸一窒,突然反应过来,燕王为什么要来青州?
心脏咯噔蹦了蹦,吴泓景有些不可置信:难道燕燎也是来找风后传人的?
绝不可能。
这怎么可能呢?
有关风后传人,一直都是神秘的传说。
在前朝时,庙堂也好,江湖也罢,可能还会有人提到“风后传人”的传说,但等司马一族改朝换代做了皇帝,这传说可就彻底销声匿迹了呀。
大安皇室百余年之久,时光流逝,到了现今岁月,除了姑苏王室,不可能还会有外人知道这个传说!
吴泓景不太确定,看向燕燎的目光转为了犹疑。他试着问:“燕王今日,也是来这散心的?”
燕燎扬唇反问:“你觉得本王是来散心的吗?”
吴泓景:“......”
他不知道啊!
关于“风后传人”,便是在姑苏王室嫡亲血脉一支里,也并非人人皆知。历来,只有姑苏王才能知道这个秘密。
大哥虽然贵为嫡长子,也是因为年少误入了禁地,才会提前撞破了这桩秘密。
至于他自己,那是因为大哥野心昭昭,两年前燕燎造反,大哥开始寻找风后传人,所以才把这件事透露给了自己。
这么一来就奇了怪了,和姑苏半点干系都沾不到的燕燎,难道也知道风后传人一事?
甚至能知道风后传人现在就在琅琊郡?
这怎么可能呢?
燕燎看着吴泓景满脸的惊疑不定,有趣地勾着唇角:“吴二公子在想什么呢?”
吴泓景默了默。果然,正如自己认得燕燎一样,燕燎也是认识自己的。
吴泓景目中露出点点精光。
他方才还在嫌弃燕燎愚蠢,殊不知真正愚蠢的竟然成了自己。
吴泓景起初是以为,漠北边境小国,要钱没钱,要人没人,寒酸至极。所以一方荒野天地,才能把燕世子养的目中无人,不知天高地厚。
但万一人家不是愚蠢,是有真材实料的呢?
吴泓景:“......”
难说。燕燎到底是怎么样的,他没亲自了解过,也不敢轻易下定论。
心中兜兜转转,吴泓景反省自己险些就轻了敌,这要是让大哥知道,可就完了。内心自省了一遍,吴泓景再看燕燎时,脸上已经沉静下来。
吴泓景道:“我倒是来散心的,只可惜郊外风景不合我意,没什么可看的,不如归去。燕王,就此别过,有缘再见。”
说完作势就要往马车里走,好似真的要离开这了。
林二看得眼睛都直了:这还啥都没有干,说了几句话,就把人吓跑了?
悄悄向燕燎投去视线,林二心说:“不战而退人之兵啊,王上真是越来越厉害了。”
谁知燕燎快步走动,比吴泓景还快先到了马车边上。
掌心抓着刀的手往车架上一拍,将吴泓景拦在了身前,燕燎盯着人看:“才来就走?不陪本王一起看看风景吗?”
吴泓景:“......”
林二:“......”
林二不忍直视地挪开了眼。看来王上不准备放人走,那么...吴二公子,好运!
吴泓景见燕燎笑得一双星目扬起,煞是好看,可眸子里的光却跟他手中出鞘的刀锋似的...
除了盛气凌人,还很难缠吗?
“不如燕王与我一起回府,某必当盛宴燕王。”
吴泓景铁了心不和燕燎起争执。他想的很好,就算燕燎知道风后传人在琅琊郡、在身侧这片树林里的某一处,那又如何?
大哥尚且找人困难,他燕燎何德何能找的到风后传人?
所以避开就行了,错开燕燎,下次再来便是。
可惜燕燎不遂吴泓景的愿,根本就不吃吴泓景这一套。
很快,燕燎的耐心即将耗尽,不想再和吴泓景多费口舌,直截了当道:“不如我们一起进野树林?”说完他还向吴泓景“友好地”伸出了手。
林二盯着燕燎“友好”伸过去的手:“......”
求求您了,说的是什么虎狼之词啊!
虽然林二知道燕燎绝对没有什么奇怪的意思,绝对只是在一本正经地想要找人。可这话听着,怎么就是那么奇怪呢?
“你有空吗?和我一起去小树林走走?”
林二觉得自己最近入夜看的图册有点多,回头还是节制些为好。
吴泓景脸上的表情却有些挂不住了,要不是知道这野树林里有玄机,他甚至会错觉自己是被...调戏了!
盯着伸向自己的手,吴泓景心说这比想象中的还要难缠,难道这场争执真的避免不了吗?
再说眼前的手五指修长,骨节分明。大概是常年握刀的缘故,肉眼可见一层薄薄的茧...印着掌心清晰的三道纹路,竟然还怪好看的。
吴泓景:“......”
那小树林里突然传来一丝极寒的微弱气息。
燕燎五感敏锐,猛然转头,目光如炬,凌厉扫向微弱气息处。
可看过去,只有一片灌木丛被风吹得微微摇晃,再细细分辨,哪有什么人的气息。
有人?没人?
燕燎又扫了圈在场的其他人。林二也好、十二地支也好,他们面上都没有任何奇怪的反应。
林二疑惑:“王上?”
“没什么。”燕燎拧眉,是他想多了吗?
话虽如此,燕燎还是有些在意,又往那丛灌木瞄了一眼,那里也确实没再有任何波动。
吴泓景心里却掀起惊涛骇浪了。
吴泓景本来觉得燕燎绝不可能找到风后传人,可燕燎冲着野树林乱看什么呢?
难不成,燕燎也懂些握奇之术?
这下好了,吴泓景虽说不敢置信,但再让他放心大胆地把燕燎留在这,那也是不可能了。
吴泓景目光精亮,迅速考量如何做才是最好的。
他带着战力优秀的十二地支,就算要和燕燎起干戈,也是丝毫不惧。说起来,吴泓景之所以努力地避免和燕燎起争执,完全是怕燕燎吃不住。
万一燕王被打伤了打残了,那可怎么办?
在这种时候,吴泓景可不敢动燕王。
若是其他人,无论是谁,都是随便杀了把尸体往林子里一抛的事...偏偏是燕王,杀不得呀。
要是一个不小心把燕王杀了,冀州刚平定下来的军心岂不立刻就散乱了?那大安十万大军对上冀州,冀州还不是一点挣扎的余地也没有了?
要是自己杀了燕燎,让大安以很快的速度平复漠北之乱,大哥还不得活活撕了自己......
燕燎却有些心绪不宁。
燕燎之所以想要邀请吴泓景一起进林子,无非是因为吴鸿晟既然让吴泓景来办这个事,肯定教授了吴泓景一些东西,没准吴泓景真的能从这片林子里找出来齐熬。
比起姑苏吴门,燕燎此番来琅琊郡,那真的是一场豪赌。
燕燎是赌自己找不找的到齐熬。
若是能找到,退大安十万之军,那就是轻而易举。
若是找不到,他也就要做好持久死战的准备了。
上辈子没遇到齐熬之前,燕燎也是脚踩累累白骨、身披淋漓鲜血打了那么多年。燕燎倒不是畏惧了大安正派遣过来的十万大军,他只是...一如既往地想把损失降到最低。
可是吴泓景也来找齐熬了。
那么燕燎原本“找得到最好,找不到就随缘”的态度,也就跟着变了。
吴泓景丧心病狂,他要是找不到齐熬还好,怕的就是他找到了,齐熬却不肯跟他走。那齐熬可就凶多吉少了。
燕燎与吴泓景四目相对,吴泓景率先开口:“某以为,燕王有行天下人不敢行之事的勇气,必然是会审时度势的人,难道,今日你我二人非要耗在这里?”
一旁林二十分懵然。这两个人到底怎么回事?谁也不提找人的事,又谁也不想退让...这么纠结麻烦,至于吗,打一顿不就行了?
连林二都这么想了,燕燎的耐心当然也彻底耗尽。
火燕刀在空中一挥,阴沉天色下,冰冷的寒光顺着雪亮刀身流泻,汇于刀尖那一点,一闪而过了锋华。
吴泓景心中惋惜:“多好的刀,多好的气势,可惜了。”
在燕燎起了杀意的一瞬间,吴泓景身后的十二地支也立刻有了反应。
十二个人斜横成两列,分别错开身形站好。丝羽帽下,十二双黑白分明的眼睛,隔着薄薄的黑纱,是不加掩饰的戒备和杀意。
吴泓景满意,在心中先点起了头:“大哥的十二地支可是从来没有败过。”
吴泓景退离了些距离,沉声吩咐:“别打的太狠了,确保燕王可以走着离开。”
十二地支整齐划一:“是!”
“什么?”林二差点以为自己听错了。
娘呀,这个吴泓景,他是不是在舒适温和的江南待的惯了?但凡他曾有一次见过燕燎揍人的画面,就绝不会说出这么大言不惭的话!
林二侧首看向燕燎,以为燕燎会一如当年,提着手中凉刀就上阵了,谁想,林二却看到了面色沉重的燕燎。
林二当下就愣住了。可能是他和燕燎在一起的时间少,他从未在燕燎脸上看过这么严肃的神情。
“林二,你带着他们退下。”燕燎淡淡开口,上前一步,背脊挺直,峻拔高傲。
林二:“属下可以助您一臂...”话还未说完,被燕燎沉声打断:“退下,不要碍本王的事!”
林二立马悲愤地转身上马,带着一同来的兄弟们“蹬蹬蹬”退到了三丈开外。
燕燎没有转身,却扬声道:“再退!”
林二看着尘土中提刀孤立的燕燎,直面十二名肃杀危险的侍卫,毫不畏惧,只是让属下们退开保命,一时间心中异样升腾。
一扬手,林二让其他人按照燕燎的吩咐,退到更远的后方,他自己则下了马,往马背上一拍,赶走了马,也独自一人站在距离燕燎三丈外的地方。
燕燎还要再说,林二抢先开了口:“属下轻功比他们都好!您放心,属下惜命的很。”
燕燎目光心中微动,抿了抿唇,没再说什么,默许了林二站在三丈之外。
吴泓景好笑道:“燕王何须如此谨慎?若是不放心,现在收手回去岂不更好?”
燕燎抿起的唇线往上一勾,掀起一丝冷笑:“那你要问问本王手中的刀了。”
吴泓景面上在笑,眼神里却有些迟疑。
他甚至开始怀疑自己疑神疑鬼想那么多到底是对的还是错的?这个燕燎到底是有真材实料,还是就真的只是愚蠢?
毕竟,怎么会有堂堂君主对峙敌人时,自己是站在最前面的?且还把部下全都斥退了?
不管他是愚蠢也好、强势也好,总之真的是...自负到了骨子里。
吴泓景不快,一声令下,准备让十二地支好好教训教训燕燎。
小道泥泞,黑土沾靴,凉风有意,吹袭衣摆。
十二地支占据小道,围成扁扁一个圈,中间包着燕燎。
十二把青峰齐齐冲着燕燎击去,燕燎于原地轻点,跃至十二把剑尖汇聚成的花心上。提起左膝,踢抬扫打,正面直对着燕燎的四人,下巴上各留下了一块红淤,须臾间,燕燎又挥刀横扫,仰腰侧翻,略到了圈外。
这不过一息间,竟然从十二人中轻易脱身。吴泓景双目一暗,寒声道:“让你们下手轻点,但没让你们温柔至此,别打的太狠就行了。”
十二地支手中剑器铿鸣,齐声称是。
“这小道路不很宽敞,十二地支最擅长的三叠阵大抵是摆不出来的。”燕燎迎击着密不透风的剑气,沉心静气。他不着急,他打算将这十二个人逐一击破。
可十二地支并不准备给燕燎这个机会。
既然路窄,那就利用窄的地势。六人一列,将燕燎逼在中间,前后压击。
这次他们都有了经验,不准备再给燕燎跃起略走的机会,三五人来回转合,就像一条蟒蛇,缠着腰间的猎物,一点点地收紧身体。
吴泓景靠着马车,微笑看着燕燎被围困夹击,暗暗计算燕燎能在十二地支手里坚持多长时间。
三丈外的林二就没有吴泓景这么惬意了,林二一张脸上青白交替,眼都不敢眨,紧紧盯着前面的战局。
林二这才明白燕燎为何一定要让大家退下。别说是那些兄弟们,便是自己被这十二个人紧紧黏着,恐怕坚持不到几招就得死在乱剑下。
这十二地支配合起来实在太过巧妙,就像是在一起磨炼过无数次,剑与剑之间的交锋、彼此之间的换位,默契地没有一丝多余动作。燕燎被逼仄在中间,凭借一人一刀一双手,竟然到现在都没有被任何剑气伤到...实在是...太恐怖了。
而且...听吴泓景刚刚说的话,这种程度的十二地支,还不是全力以赴的状态?
难道这十二人真这么厉害?比燕燎还恐怖?林二瞪大眼睛,觉得有些晕眩。
然而下一刻,火燕刀脱了手,逍遥自在地从六人头顶划过一道白光。燕燎手肘猛击身后侍卫的胸口,借力抬腿空翻,踩上另一人的肩膀...林二一眨眼的功夫,就见燕燎已经取了刀,正冲吴泓景奔过去。
林二激动:冲!
十二地支有人乌帽歪在头上,被摘了扔下。所有人目光对视,点头颔首后,列成三列,土褐色流窜着,看得直叫人眼花缭乱。
十二道浑厚声音齐出,气势磅礴:“三叠阵。”
那边燕燎也没能成功碰到吴泓景。
吴泓景在燕燎抛了刀的那一刻,福至心灵感受到了危险,立时,吴泓景下狠手在两匹马儿身上死死一拧。
这一拧,两匹马儿吃了痛,嘶叫着扬蹄蹦起,它们身后沉重的檀木马车跟着摇晃起来,险些就要翻倒,重重地就要往燕燎身上撞去。
电光火石间,吴泓景趁势躺倒,“咕溜”一滚,也不在意宝蓝外裳会不会污上灰泥,滚开了老远。
这贵胄公子虽然喜爱富丽拿乔,在生死面前却也是可以不顾尊严倒地翻滚的。
燕燎嘲讽摇头,顺势一刀劈开檀木马车。
木质辕横裂开,马车劈成了两半,“轰隆”一声带起尘土,沉沉陷入了污泥里。两匹受惊的马儿则长吁着绝尘而去,留下还在刀剑相向的一干人。
那一地狼藉外,十二地支三人一伙,位于四方,又紧紧把燕燎给围住了。
燕燎双目微沉。好吧,原来这么窄的小道,也是可以摆出三叠阵的。
刚刚从地上翻滚完了的吴泓景惊慌不定,他第一次看到以一人之力迎击十二地支还能脸不红心不跳、甚至能够跃出来试图擒住自己的人......
吴泓景受了惊,还失了面子,恨声喊道:“别杀了就行,随你们来!”
十二地支心里都犯怵。别提杀不杀了,眼前这黑衣男人都逼得他们摆出三叠阵了。
三叠阵是一种玄妙的阵法,非得十二个人摆阵,才能发挥出这阵法最大的效果。
三叠、四方、十二刃。
三人一个方向,在四方叠开,十二把青峰绕着冷萃剑气,自东西南北中围困住敌人。
三叠阵下,就如同十二个人摆了一卦太极。十二个人的力量可以凝成一股,强硬地被释放出去,敌人的力量却会被分解,由各方共同承担。是游刃有余的狡猾阵法。
就如燕燎没有受伤,这十二个人也都还在全盛状态。
刚刚几百招的试探,他们知道了燕燎敏捷有力的优势。但,摆开三叠阵后,燕燎的灵活就不再占据优势了,因为无论燕燎想从哪一方下手,另外三方都能够及时捕捉到他身上的破绽。
燕燎勾唇一笑,眼中光芒在阴沉的天色下亮得如同两簇星火。
三叠阵就三叠阵吧,反正,也不是第一次被三叠阵包围了。
凉刀飞挥。抬手间后背上的火红凤凰展翅欲飞,傲然睥睨,游走于十二把剑下。
有两把剑戳向燕燎的后腰,被燕燎迅疾侧身避开,可剑锋一拐,不依不饶还冲着后腰狠戳。
燕燎踹开身前的人,抽手在窄腰上一扶,横悬于腰迹的刀柄格挡开了那两把剑锋。但同时又有三把剑从不同位置戳过来......
林二目瞪口呆,为什么只是换了个阵型,这十二人的力量可以增强这么多?
吴泓景脱下污脏的宝蓝绸衫,他嫌弃地把外衫往地上一丢,不紧不慢拍理着身上的靛色锦服,自信道:
“三叠阵是大哥根据《握奇经》八阵自己衍生出来的阵法,别说是一个人,便是一队人,也无法从这滴水不漏的三叠四方十二刃下逃脱。”
燕燎挑眉,冷笑道:“但凡是阵,只要破了阵眼不就行了。”
他这幅不咸不淡、镇定自若的模样,把吴泓景唬地手一紧,绷紧了身子。
吴泓景心想:果然,他恐怕也懂些握奇之术。
可这握奇秘术,别说是被姑苏王室藏起来的秘闻,就算是有懂的人教授,那也不是所有人都能学通的。
吴泓景明里暗里偷学了一年半,还是一窍不通。聪明如自家大哥,也不过堪堪摸到了点皮。
吴泓景安慰自己,燕燎就是懂,能懂多少?难不成还能强的过大哥?
他殊不知,握奇秘术,燕燎其实也是一窍不通。
燕燎内心并不像他面上表露的这般从容。
谁不知道破阵要破阵眼,这种话燕燎也就先说出来扰乱一下对方。事实上他根本不知道阵眼要如何找到。
燕燎方向感奇差无比,平日里就是出个门,身边也一定是带着人的。遇上了分方位的阵法,燕燎其实头疼死了。
再说三叠阵善于变换,若是能轻易找到阵眼,他也不至于一开始就让林二他们退后了。
燕燎是做了最坏的打算:如果十二地支能在这摆出三叠阵,那他就慢慢磨着打,看谁先倒下便是。
诚然,这种方法很简单粗暴,但却是上辈子燕燎亲自试过的。
虽然时间一久,双方的消耗都会很大,但只要没有外人介入帮助十二地支,最终赢的人,依然会是他燕燎。
刀光影寒,声嘶激鸣。
十二地支时而紧逼、时而四散换位,流动如蛇,眼花缭乱。
终于,有一方出现了微小破绽。燕燎故意暴露出后心空门,以自身破绽为诱饵,举起凉刀向着破绽那方狠狠劈下。
紧盯着战局的林二脸色顿时大变,他武功虽然很一般,但他也能看得出来,燕燎这一招用的极险,说得简单些就是在互换破绽。
可是!人家十二个人,这就是换也换不过人家啊!
林二不管了,当下就要往战局里冲。
就在林二脚尖刚要动的时候,突然有一支银箭,以气贯长虹之姿,撕开了阴浊沉浑的空气,迅猛笔直地从树林里穿透而来。
“噗嗤”一声,箭矢穿破皮肉,正要一剑砍向燕燎的那个侍卫,瞪大眼睛停住了步子。
他手中的长剑还高高悬在头顶,只要再一步,就快要触碰到燕燎的背脊。
但是他顿住了,他也只能顿住。
一道寒芒划过脖颈,侍卫的喉咙漏了风。伴着左肩突然炸开的刺痛,他的余光看到一支箭矢穿破了自己的肩膀。
那箭矢拇指般粗细,三角扁平的箭锋上血红尖锐,好像还雕刻着繁复的花纹......
来不及细想,这可怜的侍卫折下两膝,往地上跪去。
侍卫死了。就算没有这一箭,他也逃不过割喉这一死。
这侍卫的死并没能让他的同伴们有所波动,另一人一脚踢飞碍事的死人,将他的缺漏勉强补上。
燕燎挥刀甩去血迹,于此同时,刚刚被他先砍了的那个侍卫,褐色胸襟上溅起一股血柱,跟着直直往后坠下。
这个喷血的侍卫和刚刚被踢飞的侍卫受到了相同的待遇——他也被同伴无情地挥开,双眼大睁着滚进了树林里,茫然咽了气。
燕燎目色冷厉,吴鸿晟练兵与他不同,吴鸿晟练出来的兵,无情无义,利益至上,不分敌我。
燕燎欲要趁机冲出三叠围困。可就算只剩下十个人,三叠阵也没有被破开。十个人依然保持着阵型,他们手里高举着剑,万分戒备。只是有两方站在最后的人,改为面向树林方向罢了。
树林里怎么会射出一支箭?
一边防备着剩下的十二地支,一边燕燎心里也在惊异这支突然射出的箭是怎么回事。
但,无论是怎么回事,至少说明,刚刚那微弱冷寒的气息不是错觉,这树林里确实还有别人在。
而一旁的吴泓景和林二两人也被这变故惊到了。隔着老远,吴泓景和林二都能遥遥对视了一眼,然后,这两个人同时奔向了树林。
吴泓景想的是:“风后传人果然在树林里!”
林二想的却是:“我的老天爷啊,这怎么还藏着个主啊!”
燕燎听到动静,大喊一声:“林二,他身上有短刃!”
燕燎话音刚落,林二陡然在空中窒住了身形,伸手随便抓住一枝树枝,林二身子荡了一荡,稳住没再继续冲下去。
也得亏燕燎这一嗓子喊的及时,吴泓景气愤地收了袖间藏着的短刀。
林二惊魂未定:“......阴险的家伙。”
吴泓景懒得给林二一个眼神,恶狠狠瞪了眼还在苦战的燕燎,继续往刚刚射出箭矢的方位走。
对于风后的传人,他势在必得。
“你真当我是死的?”林二怒了。
贵胄了不起么,带的侍卫骚气了不起么?有什么了不起的!强龙还不压地头蛇呢,今天林二大爷就来教你做人!
吹响口哨,把刚刚远远退开的人往身边召,林二说:“不好意思,这片树林,我准备买下了。”
吴泓景:“???”
这人是有什么毛病?
不等林二召唤的人赶过来,一丛灌木后的高树微动,自高树后缓缓走出来一个人。
来人踩踏着地面一层枯叶,墨发白衣,一对凤目轻寒深幽,貌美昳丽至极,同身后荒草废林格格不入。
并且他手中还握有一把犀角银弓。犀角润白,长弓弯悬,竖握于手中,更显其人临风玉直。
人是出尘温润,弓是流光飒华。林二突然就懂了,为什么天下人都说“姑苏贵胄,皆是美人”。
吴亥身后背着个竖直的竹编箭筒,箭筒里有一溜的箭矢,雪白尾羽刚好露出在肩头上面。伸手摸到肩后,吴亥的手指抓住了一支箭羽。
“竟然是你?”吴泓景惊诧不已,就像是看到了鬼:“进了我大哥的房里,你居然还没死?”
林二:“?”
有些东西不该知道,最好是当没听见。转开话头,林二冲着吴亥讨好一笑:“公子,您也来了啊...”
吴亥面无表情,手指抓住的箭被他抽出来。
左手扶弓,右手搭弦,犀角银弓被拉开,张成饱满的弧度,刻着雕纹的箭矢直直对着树林外的战局方向。
这是林二第一次见到吴亥公子拿着武器。
林二心志不算特别坚定,差点被这一幕蛊惑地咬到舌头——竟然有人拿着杀伐兵武都能拿得这么好看!
好在耳边清晰传来兵刃交接的撞击声,及时把林二从眼前美色中拉了出来。
林二心说燕世子干什么要拿吴亥公子和吴泓景比较?这两人能放在一块儿比吗?不能呀!吴泓景连吴亥公子的头发丝儿都比不上啊!
拉弓的姿势也是标致极了,箭尾的白羽蹭着尖俏的下巴,银箭搭在虎口处,扣弦的右手纤长,白皙似玉...
咦,拇指上还套了个白玉扳指?白玉扳指莹莹如脂,蹭着长弓银茫,矜持华贵...
林二的视线实在过于炽热,引得吴亥眼角轻轻扫了他一眼。凤目翘起,乌黑瞳仁里是不明的暗光,冷月幽然,夹风带雪,不可攀援。
林二在这一刻,居然好像明白为什么燕世子说以后要回来接他了......
呸!不能这么想!燕世子他不是这种人!
林二觉得自己快要混乱了。他也没明白过来大敌当前这是瞎激动啥呢。
为了平缓心情,林二顺着吴亥箭矢所指方向看去。结果这一看,林二亢奋的热头立时退了个干干净净!
“公子!?”
林二:娘的!吴亥公子你瞄的谁啊!你瞄的是燕王啊!!
吴泓景才尴尬呢,他今日遇到的都是什么人?
燕燎盛气凌人,不待见自己,这个死而复生的庶弟更是目中无尘,连个眼神都不屑于给自己...
漠北人可真是有趣,一块破土地,怎么养出来的这么多傲骨?
垂眸敛目,长睫扫在冷白面上,吴亥收了被拉成满月状的银弓。银弓握于手中,他这才终于恩赏了吴泓景一个眼神。
这眼神简直比燕燎看自己时更来气,就好像...在看一个死人...
吴泓景这辈子就没被人这么看过,他忍不住咬牙道:“你竟然还活着,要是被大哥知道了...”
吴亥掀唇一笑:“吴鸿晟知道了又怎么样?你觉得,我和你比起来,他更想看到谁?”
这话让吴泓景脸色变了又变,脸颊肌肉都忍不住抽动,实在不知道该说什么才好。
但看着吴亥这风骨模样,美好地就如同黎明时分尚未完全隐去的月霞...吴泓景胃里突然升腾起一阵恶寒:“真让人恶心,你是怎么道貌岸然活得下去的?”
林二:“......”
这位也是个英雄,把自己这辈子最不想得罪的两个人,同一天得罪了个遍。
被林二召过来的几个人也赶进了树林里,几人紧张地站开,在原地等待林二吩咐。
林二抬手,咧嘴笑说:“吴二公子,失敬了。”
吴泓景阴恻恻看着圈过来的人,嗤笑:“看起来我被小看了。”
吴亥不悦,冷然道:“要打要杀,离我远点。”
“公子...”林二不解。他既不知道为什么吴亥公子会提前隐在树林里,也不清楚吴亥公子的目的。
说白了,林二不确定吴亥公子是站在哪一边的。
方才那一箭,虽说看上去是给燕燎解了围,可刚刚用箭瞄准燕燎的,也是这把弓。
吴亥却不理会他们了,握着长弓穿踏出树林。
他不喜欢亲手沾上鲜血,却更不喜欢有人碰到他的猎物。
这三叠四方十二刃,玄妙狡猾,十二个人来回闪动,灵活莫辩,难怪燕燎不容易快速解决掉他们。
但燕燎看上去并不在弱势,他恐怕是想拉锯,逐个击破吧。
刚刚射出的那一箭,反而是自己多余了......
吴亥心中忽然就有些微妙,像淅沥小雨飘在心里,荡起圈圈奇异的涟漪。
事实上,这么阴沉的天色,也确实是快要下雨了。
果然,轰隆一闪,天色从阴沉蓦地转成灰黑,微拂的风骤大,在树林里穿梭,刮的呼呼作响。
燕燎瞥见吴亥,看到他手中犀角银弓,抿了抿唇,一向灼亮的眼眸突然就像这天色,沉沉堕了下去。
斩开两柄剑,燕燎说:“地阵十二,其形正方,云主四角,配之於阳。你会解吗?”
吴亥一定是会的,他那么聪明。
只剩九人的十二地支杀气盎然,又变幻了方位,戒备着阵内和阵外的两个人,试图将阵外的人也包围入阵。
作者有话要说: 元旦快乐!!!
2020啦~希望新的一年吃好喝好啥啥都好~嘿嘿ovo
存稿没够,心碎,努力日万!
嗷,二十四章无害同学回漠北王宫带走的第二样东西!它终于!!出场了!!!
明天颜料吴亥手拉着手小树林一日游~
ovo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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