世子受了重伤?!
不仅是受伤,还特意加了个“重”字,顿时满堂嘈杂戛然而止,众人一时间都以为是自己听岔了。
“你说什么?重伤?”
只有王远立刻抽出来兜揣在身前的手,拂袖大步来到传官的面前。
传官额头流下冷汗,脸都快要贴到地上,呐呐道:“已经派御医过去了。”
群臣从惊愣中回神,一下子又都炸开了锅。
王远头痛欲裂,猛然斥喊出声:“都别吵了!”
丞相一嗓子怒吼,刚刚炸起的群臣才不情不愿地肃静下来。
王远清了清嗓子,发火道:“想回家睡觉的都回去睡觉,想等着的都在这等着,吵吵闹闹成何体统!”
说完挥袖就要往殿外走。
刘御史见状忙问:“王丞相可是要去看望世子?不如大家一块儿去?”
王远哪不知道他是什么心思,脚步一顿,回头对众大臣说:“世子受了重伤没有听到吗,一群人一起去像什么样子,御医还要不要给世子治伤了?”
“可是王城...”
“老夫会问燕将军一事的!”撂下这句话,王远不再理一干巴巴想要跟上来的人,脚步沉重板着脸出了大殿。
殿内那些大臣面面相觑,又小声议论起来。
“世子本事那么大,肯定不会有事的。”
“附议。”
“王上尚未归来,若是世子倒下了,朝中大小事务如何是好?”
......
于王城城楼下,燕燎独自一人站在猩红雪地。他的脚旁尽是残尸,火燕刀不知什么时候插在了身前一尺处。
“燕燎。”
听到上方城楼传来人声叫自己的名字,燕燎想应声抬头。谁知,浑身沉重得如负千斤,连简单抬一下头都无法做到。
正在想这是怎么一回事,上方的声音又响起了:
“你身边从来没有过真正敬仰你的人,也从来没有过真正为你效忠的人,有的只是用心筹划,等待一个机会把你这个怪物送到怪物该待的地狱里的人。”
闻言燕燎浑身一震,透过眼前的刀,死死盯着紧闭的城门。
只听城门吱呀发出闷响,缓缓向外推开。
脚下所站地面摇晃不安,身后杀气冲天,万马千军从燕燎身侧驰过,带起阵阵狂风,摇旗呐喊着奔进漠北王城。
燕燎的眼睛倏地瞪大,后背一瞬间寒毛竖起,浑身血液冲上脑门。
他想要张口说话,可喉咙很痛,无论怎么喊也发不出一丝声音;他想要挪动脚步、想要伸手去够到眼前的刀,可身体不听使唤,半点都动不了。
那些突然而至的军马肆无忌惮冲进王城里面,燕燎眼前所视所见的一切,渐渐都被黑烟吞噬。
怎么回事?动起来啊!快点动起来!
冷汗如同雨下,燕燎咬着牙拼命想要让自己动起来。可身体毫无反应,反而王城里凄厉地哭啸叫喊透过重重火光,一声比一声刺耳地扎进耳朵。
燕燎心如火焚,恨不得立刻冲进王城,他想大声对燕羽喊叫,有什么新仇旧怨冲自己一个人来!
忽然,天地间又安静了下来,所有的叫嚣和哭喊都在刹那停了下来。
城内兵士们屠杀火烧的动作被无限放慢,燕燎看见父王从滚滚黑烟中走了出来。这让燕燎既惊又喜,可不过一眨眼的功夫,父王的身体就化成了飞沙,扬向空中......
“便是重活一世,你依然什么也保护不了。你会和上辈子一样,眼睁睁看着身边的人一个接一个的死去,死在沙场上,甚至连完整的尸体都找不回来,到最后,只剩下你一人,踩着无以计数的白骨,什么也做不了。”
清冷熟悉的声音贴在耳边,鬼魅般念着,燕燎心口剧烈一痛。
但是突然能动了!燕燎低下头,看到从自己的心口处插出来一支箭矢......
再抬头,吴亥已经出现到了身前。
“燕燎,醒来,我们的仇怨还没结完。”吴亥一边阴冷冷地低语着,一边伸手握住尖锐的箭锋,狠狠往外一拔——
痛彻心扉间,燕燎猛然睁开了眼睛。
见世子终于醒过来了,御医一边帮世子身上的伤口抹药一边长长舒出一口气:“世子,您总算醒了!”
燕燎头一低,呆呆盯着自己的心口看,看了半天,喃喃道:“原来是梦。”而后抬起还有些绵软的胳臂拭去额上虚汗。
原来是噩梦。
还好是噩梦。
“世子做噩梦了吧?稍后臣再给您开副安神的药。”
御医指尖微微颤抖,世子这一身的伤,看得他都跟着肉跳。
世子身上大大小小的伤,新伤旧疤,无一例外都是血流不止,直换了三盆热水才把血迹都擦干净好上药。
真是不知道这么多旧疤,有的连颜色都快彻底淡下去了,到底是怎么裂开的。
把试图乱动的世子按倒,御医继续包扎燕燎心口处的伤,一边包扎一边唏嘘:“世子,这处新伤从您心口一路往下,得亏划得不深...”剩下的话没敢说出口。
燕燎揉着额角,心情郁闷地一塌糊涂。
御医说的这处伤它压根就不是新伤,这是多少年前吴亥在他身上留下的手笔!
好像是吴亥刚到漠北的第二、三年吧,小崽子当时力气还没那么大,扎进来狠狠一划,虽然老长一道,但却不深,哪能想这次裂开后就跟新划伤了似的。
而且还疼,疼得撕心裂肺,硬生生把自己从噩梦里疼醒了。
再一想到吴亥今日的所作所为,燕燎失血到惨白的脸一黑,吩咐道:“药上快点,还有一堆事等着呢。”
“什么事比世子您的身体更重要?”
刚进寝宫就听得世子在催促御医,王远不由沉着脸走近世子床边,走近后见世子上半身被缠的可谓滴水不漏,顿时又心疼上了。
“都说了您多少回了,要爱惜自己,不要凡事都冲在最前面。”
燕燎不想听说教,皱眉问:“那群大臣呢?”
“都在大殿上站着。”
“咱们走吧。”燕燎听了,推开御医就要起身下床,只是化劲散的药效尚未过去,腿上还有些使不上劲,直接又倒回了床上。
御医在一边胆战心惊,生怕世子身上的伤口再迸开,但他也不敢多劝,怕说得多了被暴脾气的世子责骂,只能求助地望着王丞相,无声表达最好别让世子动弹的意思。
王远愠怒道:“一群老匹夫,想站就站去吧,您的贵体才是最重要的。”
说起来王远对世子也是没办法。
在朝为官几十载,王远是出了名的严格,上敢手持相玺以死相逼王上理政,下能把一群不懂事的王公贵子收拾的服服帖帖,但等燕世子横空出世,这严相严着严着就变味了。
变到现在,居然嘴里都能说出让大臣们等着的话来......
世子他...
真要让王远说起世子,他竟然只能说出四个字——
一言难尽。
普天之下,哪里出现过一岁写字两岁登殿的奇才?
虽然,写的字是“圈兵自立”,登殿讲的话是“不服就干”。
这些先放在一边不说,总之这是天纵奇才。王远老泪纵横,心说活了一世,有幸可识天才,这种天才好好引导,将来一定大有作为,定能铭记史册流芳千古。
但后来王远发现,世子他压根就不是能听得进教育的主!
世子一路奉行着“不服就干”原则,从国防到外境四方,身先士卒亲力亲为,就好像被什么东西追着赶着一样,拼命地加强国力。
世子有为国操劳的心是好事,可坏就坏在世子太过冲动,倔强又好强,凡事总要自己冲在前面。有时候满朝文武还在讨论哪个族最近又不安分了,世子就已经披着一身血回朝,轻描淡写说是修个长城的功夫顺手就把人给收拾了......
朝臣们习惯了世子狠厉的手腕,一个个担心世子嗜血暴戾,却无人看到世子身上大大小小多少处伤。
王远看着世子慢慢长大,看过世子顽劣调皮,看过世子爱民亲民,一直看着世子从稚嫩变得锋利,就是从未看到世子眼中的锐光柔和下去过。
那时王远就知道,漠北国圈不住世子,世子他总有一天会出去,去到更辽阔的地方。
但是真要有那一天,谁又愿意跟随着世子呢?
世子太强大了,强大到人们已经习惯了安乐。
“王丞相,怎么还发起呆了?”
王远发愣走神的空档,在燕燎眼神的威逼下,御医已经帮着世子把衣服都穿好了。
燕燎唤来门外两个禁卫,胳膊搭上禁卫借了个扶持,叫上王远就要出寝宫往大殿去。
王远鼻头一酸,上前把燕燎拦住:“世子,您先睡上一觉,有什么事情明日从长计较。”
燕燎皱眉:“八百里加急的事,从长不了。”
王远最终也拗不过世子,只好又跟着世子往大殿去。
到了殿前,长长汉白台阶上,燕燎让禁卫松开自己,试了试腿脚,感觉自己的力气逐渐恢复到能自己走了,便挥退禁卫,一人走过长阶,气势威严地进了大殿。
一众朝臣便看到世子没事人般地沉着脸走到王座下的专座,屈膝靠坐了上去。
不等谁率先带头开口,燕燎一上来就下了道命令:
“李潮、刘客、陈至,你们三人派人去捉拿吴亥,一同行动,漠北各关口城门,无论是通往中原的还是外境的,一处也不要放过。抓到了直接带进宫见本世子,若是反抗,直接动手,留口气带回来就行。”
被点到名的三人都怔了怔,不明所以。
既不知道吴亥公子犯了什么事竟然窜逃出漠北,也不清楚一个质子何须兴师动众到需要三个人去办这事。
燕燎冷冷道:“现在就去。”
经历过燕羽和吴亥这闹心事后,燕燎扫视满朝文武,已经不敢再以先前的印象看待他们。
更不知道吴亥在朝中还联合了哪些人,以至于燕燎同时派了三位平日里往来甚少的大臣一同督办此事。
紧接着燕燎又下令:“兵部礼部处理王城兵变一事,务必安抚百姓,至于燕羽,先给本世子关到地牢去。”
世子一来连下两条命令,却一点要解释的意思也没有,沉不住气的刘御史举着笏板发问:“世子,燕将军为何要带兵闯进王城?还有既然吴亥出现在了漠北,那么王上是否也快归来了?”
燕燎抿了抿唇,看着一众人说:“父王不会归来了,父王他已经命丧咸安。”
一句话惊起千层浪,群臣皆惊,如被雷劈。
半晌,王远刚欲打破这僵局说上两句,言官龚定扑通一声跪了下来。
燕燎拧起眉头。这个龚定平日里没少向父王进言自己的一些行为,也不知道这次他又要说出点什么话来。
只见龚定声音极响地磕了一个头,而后才捧着笏板道:“罪臣不敬,敢问可是因为世子近年来行事越发出格,使天子对漠北起了疑心,王上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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