叶安军说完叶苏英的情况,没有人出声说话,一家人全都绷着脸。
还是叶安国先站起来,转身就要往外走,嘴里说:“我现在去找她,绑也把她绑回来。”
苏瓷起身一把拽住他的衣袖口,“二哥今天刚过去找过她,她能在男的家就等你再过去找?她都说出这样话了,肯定是想好不回来了。过两天吧,我带妈过去找,你们能说上什么话?”
叶安国闻言停住步子,转头看着苏瓷。
苏瓷说的没有错,苏英和叶老二的关系是恶劣,跟他们兄弟的关系也算不上好,从小到大根本不亲近,几个丫头浆糊脑子压根用不上,也就只有苏华荣能去找她了。
苏华荣是亲妈,总能说上几句话吧?
好好跟她说一说,劝她回来,就算家里的脸已经丢了,但起码苏英还能回头。
叶安国没有坚持出去。
他轻轻吸口气,又回来在小桌边低眉坐下。
接下来的两天和之前的小半个月一样,叶家所有人都被笼罩在阴云里。
叶老二每天上工埋头干活,抽烟休息的时候一句闲话不说,苏华荣也是除了出门干活,根本不往人堆里去,到哪都避着人。
她只不怕蒋云霞笑话,没事在她面前哭一场。
何月香也会来陪她,和蒋云霞一起,说一些作用没多大的安慰话,想让苏华荣宽心。
事情已经发生了,能怎么办呢?
丫头没管好,跟人跑了,当父母的只能丢老脸认了罢了。
两三天后,苏瓷利用星期天骑车带苏华荣去孙庄大队找叶苏英。
她计算着过了这几天,运气好的话,到那里应该能叫她们撞上叶苏英。
孙庄大队离向阳大队很远,向阳大队在福园公社地界最南最东,孙庄大队则在福园公社的最西最北,比从向阳大队到县城还远一些。
苏瓷吃完早饭骑车载苏华荣过去,到的时候太阳在东边半空。
没到做午饭吃午饭的时候,但时间已经不算早了。
因为苏瓷骑了车,到孙庄大队就引起了别人的注意,还有之前见过叶安军的,连忙就跑去告诉叶苏英,对她说:“又有人骑着自行车来了,一个妇人一个丫头,不知道是不是来找你的。”
听到这话,叶苏英想都不想,立马跟这个报信的小妇人跑她家里去了。
也就隔了两户人家,叶苏英躲在小妇人家的堂屋房间里,屏着呼吸咬住嘴唇。
苏华荣按照叶安军回家说的信息,找到孙庄大队四队这排庄子上,打听孙向前家是哪家,直接找到了孙向前家的门上。找到地方在院子外叫门,自然是扑了个空。
那个报信的小妇人没有一起藏家里,过来“好心”说:“你们来找谁啊?他家人都出去了。”
苏华荣目光蓦地一暗,片刻说:“那我就在这等她,非等她回来不可!”
苏瓷往这说话的小妇人看一眼,“知道她去哪了吗?”
小妇人笑一笑,“地方这么大,那谁知道?”
结果小妇人话刚一说完,旁边有小孩子跳闹做鬼脸道:“你们找孙向前媳妇吗?她刚刚藏起来啦,你们找找就能找到啦!”
小妇人听到这话,冲那孩子就空扫了一巴掌,“小兔崽子!滚远点!”
要是把向前的媳妇给弄没了,小兔崽子一个个都得挨打!
而苏华荣听到这个话,二话不说就冲进了孙向前家的院子里。她进屋后把灶房堂屋,所有的角角落落都翻了一遍,甚至把家里的箱子衣橱都给翻了,但并没找到叶苏英。
苏瓷跟在苏华荣身后,并没有阻止她。
这个孙向前把叶苏英给带跑了,把他家的东西都给砸了都在情理之中。
然后苏华荣一圈翻下来,苏瓷发现,这家条件挺不错的。
可能是叶家太穷了,什么都没有,所以看别人家的都觉得条件好。
这孙向前家,房子有锅灶有,家里的成品家具也不少。
像叶家就几只旧樟木箱子,二哥那屋的桌子都是一块破木板搭的,丫头睡的通铺也是木板搭的,而这孙向前家,床都挺大挺好,还有衣橱写字台梳妆台,也有手电筒什么的。
看起来好像家里人口也少,就东西屋两个房间,西屋里很空,只放了床和箱子,连被褥都没放。而东屋像新人的房间,一眼看过去,东西又多又全,好像都是刚置办的。
衣橱写字台箱子梳妆台,看起来都是新近打的,一面镜子光亮亮的,梳妆台上居然还有洋气的雪花膏。
床也是新的,床头还贴了大双喜,再一反应,那些衣橱箱子上,也都贴了红花。
虽说没有缝纫机收音机这些豪奢的东西,但总体来说,算是吃穿不愁的富裕家庭了。
那衣橱一打开,里面还有很多新衣服,一眼扫过去全都是女式的,还有两件大红色样式时髦的。
苏华荣没注意这么多,她把孙向前家翻了个底朝天,没找到叶苏英,又是气又是恨,出了院子眼泪就下来了,扯着嗓子喊:“苏英!你给我出来!我知道你就在这附近!”
叶苏英藏在人家屋里,听到苏华荣的声音,闭上眼睛把嘴唇死死咬住。
从她决定走的那一刻她就想好了,这辈子都不会再回去。
苏华荣喊了几声没有人应,只好求助那个小妇人:“同志,你知道她在哪里是不是?你带我去见她,我求你了。我是她妈,我是她亲妈啊!”
小妇人脸色有些复杂,往后退一步,“我真不知道啊。”
苏华荣上去就要给人跪下,哀求道:“我给你跪下行不行?我求你告诉我,我求求你行不行?”
小妇人吓得脸色都黑了,苏瓷上去一把拉住苏华荣。
她有些没好气道:“膝盖这么软?说跪就跪?”
苏华荣着急,眼眶血红血红的,“那怎么办啊?怎么办啊?!”
说完不管苏瓷说什么,她立马又扯开嗓子喊:“苏英,你跟我回家吧,妈求你了行不行啊?你就这样走了,你叫我们怎么办啊?”
一开始苏华荣还这样求着哄着,后来情绪爆发,眼睛猩红地开始骂:“死丫头!叶苏英你这个死丫头!我应该在你生下来的时候就掐死你!你是在逼我去死,你是在逼我去死啊!!”
“我生你的时候你六斤二两,你现在把肉割给我,把六斤二两割给我!从此以后我们不是母女,我不是你妈,你不是我闺女!你把六斤二两割给我!!!”
……
苏华荣就这样站在孙向前家的院门前骂到正晌午,有很多无关紧要的人围过来看热闹,却始终不见叶苏英,也没有看到那个孙向前出来。
苏瓷是看出来了,叶苏英是铁了心不回头了。
而且这个庄子上的人,明显已经把叶苏英当成了孙家的新媳妇,都帮这个孙向前藏着叶苏英。
看情况如此,苏瓷没有再让苏华荣继续哭骂下去,苏华荣的眼睛早都哭得血红血红,嗓子也全都骂哑了,她推上自行车,硬是把苏华荣给拽走了。
出了孙庄大队,苏华荣还是不想走。
她从苏瓷手心里挣扎着要回去,擤了鼻子恨道:“你让我回去,你让我回去砸了那个姓孙的家,总之我不想活了,我要跟他家同归于尽,孬种把人家闺女拐走。”
苏瓷拽着她不松手,“那里全是姓孙的,全都帮着藏大姐,我也打不过那么多人,你去砸个碗都走不出那个庄子,别再去闹了啊。大姐摆明了是要跟家里断了,随她吧。”
苏华荣瞪圆了眼,情绪失控地吼:“我辛辛苦苦生了她养她二十年,她说断就断?!凭什么?凭什么?!她跑了,她叫我们怎么做人?!”
苏瓷在路边停好自行车,拉着苏华荣在小河边坐下来。
她让苏华荣迎着河面吹冷风,也不说话,让她慢慢冷静。
苏华荣被冷风这么吹着,慢慢也就冷静下来了。
然后她便只是哭,眼泪跟决堤洪水似的,怎么擦都擦不干净。
她情绪不那么激动了,就一边哭一边哽咽说:“我跟了你爸,过惯了叫人瞧不起的日子,我可以不在乎她丢不丢我苏华荣的脸,可是她自己有没有想过,她跟家里断了,她没有娘家,她以后日子怎么过?她知不知道,我们这些女人,没有娘家意味着什么?”
苏瓷伸手,把苏华荣揽怀里。
她就听她这么哭这么念叨,拍着她的背,自己眼眶不知不觉也湿了。
当然她不会跟着一起哭,就是吸一吸鼻子,也就迎风干透了。
她不出声,让苏华荣发泄情绪,一直等到她彻底冷静下来,才拉着她起身,骑车载她回家。
因为苏华荣坐河边冷静的时间太长,两个人到家的时候已经天色擦黑。
家里的人全都在,包括叶安国和何月香两口子。
看到苏瓷和苏华荣回来,叶安国上来就问:“人呢?”
苏华荣也来了句和叶老二之前说的一样的话,“死了。”
苏瓷最是冷静理智的,出声说:“看我们去就藏起来了,不管妈怎么求怎么骂,都不出来。我们也不能把整个庄子都翻一遍,那么多人看着呢。她不想回来,随她吧。”
叶安军蹙着眉,“为什么啊?大妹是为什么啊?”
苏瓷把自行车推到一边停放起来,“人都没见到,谁知道为什么。”
叶老二咬着牙说:“孬东西她就是不走正路,还能为什么?一家八个孩子,从小就她脾气最硬能惹事,能得不行。我打她打少了,我就应该直接打死她,也没今天这个事了!”
苏华荣情绪又上来了,冲叶老二就吼:“就是你打她,她报复我们呢!她报复我们一家!她宁愿毁了自己的一辈子,也要报复我们一家不得安生!”
这话一出,家里所有人都默了声。
这话是苏华荣的气话嘛,好像也是实话吧,他们一家,谁对苏英好过呢?
她是大姐,从小就照顾弟弟妹妹,干最多的活,还要各种背锅挨打。
两个哥哥对她不照顾,小时候支使她带着妹妹们做了坏事,挨打的也还是她。
说起来都是小时候的事情了,他们都忘了,甚至觉得不值一提。
可是,受到伤害的那个人,始终没有忘记过啊。
但凡有人护着她,但凡有人给过她温暖,但凡她觉得这里像个家,也不会走到今天吧。
没有人知道她是怎么过的二十年,更没有人知道,她为什么绷不住了。
可绷不住还要理由吗?
就是想报复他们一家,可不可以呢?
作者有话要说: 下午六点二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