叶老大最先忍住馋,开口问叶安慧:“谁给你送的?”
这年头,谁家日子过成这样了,吃猪肉大葱馅儿的包子,还给人送一个?这是不打算过了?
吃了今天这一顿好的,还给人家送一个。
余下的日子,都用绳条系着肚子过?
叶安慧抬头看向叶老大,脱口就要说苏瓷。
但只出来一个起始音,她忽然想到,要是说了的话,以她奶奶的脾气性格,肯定又要跑去她二叔家破口大骂,于是她便把苏瓷的名字给咽回去了。
她低头喝口稀饭,抬起头来才又说:“一个同学。”
刘兰花脸色惊讶不已,“同学?哪个同学?富到家里猪肉大葱馅儿的包子吃不完?”他们整个向阳大队,好像没有这样的人家吧?
叶安慧继续低头喝稀饭,“之前我给她吃了糖,她就给我还了包子。”
叶老太被包子的香味折磨得烦躁,听刘兰花说话更烦,敲了敲碗沿道:“问问问,扒问这么多是干什么?能叫你吃上一口包子是怎么着?”
这么些天,刘兰花没少看叶老太的脸色。
这老太太之前和她一条线,现在没有苏华荣能使了,就把婆婆架子全摆给她一个人看,又尖酸又刻薄,处处挑她的刺说难听话给她听。
吵起来占不到好处。
刘兰花闷口气,低头喝稀饭,没再出声了。
看叶老太明显有了脾气,叶老大和叶家明也都没出声多说什么。
叶安慧后知后觉自己好像做错了事,自然更不出声。
这顿饭除了叶安慧,其他人都吃得没滋没味的。
话也不多了,吃完饭各自散了出去。
叶老太手里拿着芭蕉扇子,走哪扇到哪。
今天她格外不自在,见条狗也能骂上几句,嘴巴叨叨个没完。
和老太太们坐下来说话,也是比往日更激愤,谁挑起个话题来,她就唾沫狂喷。
不消一会,就叫人看出来了——她这是带着脾气呢!
老太太们说话也不多遮掩,其中一个问她:“你咋了?你儿媳妇气你了?”
叶老太哼一声,芭蕉扇摇得呼呼的,“就她刘兰花,我再借她十个胆子,看她敢不敢!”
老太太笑了,“那你是咋了?”
叶老太心里气闷,原因却又着实说不出口,她继续狂打一阵芭蕉扇,松了口气道:“没什么事,就觉得这天怪热的,躁得慌。”
人家看她左右言他不想说,再问两句也就不问了。
村子里鸡零狗碎的事情说不完,没必要在她一人身上扒拉事情讲。
而叶老太在躁什么呢,原是在躁那口猪肉大葱馅儿的包子。
自打她看着叶安慧当着她的面吃完了那个包子,那股子诱人的鲜香味,就在她鼻子上没散开过。她心里想啊想啊,好似有一千只一万字蚂蚁在挠一样,就想咬上那么一口。
想到晚上睡觉前,心里憋着的这口气也没疏通开。
她躺在床上打着芭蕉扇哼哼,满脑子全是雪白雪白的大包子,肉馅儿流出来了,直要流进她的嘴里。可惜一张嘴,咬了个空的!
这样翻来覆去到半夜,叶老太也没睡着。
这翻着也不是个事,就爬起来想上个厕所。
黑灯瞎火的,起来摸了半天,发现今天夜壶也忘拿进来了。
这又更憋闷了,嘴里骂骂咧咧的,打算出去上厕所。
结果不知脚绊到了什么,轰动一下栽到了地上。
这动作忒大,直接把叶老大两口子给惊醒了。
叶老大不想动,叫刘兰花看看怎么了。
刘兰花点了煤油灯过来,就见叶老太摔了个狗啃泥趴在地上。
刘兰花被吓得哇啦一声叫,忙又去叫叶老大。
叶老大听说老娘摔地上趴着不动了,被惊了一身冷汗,不敢犯懒了,一骨碌翻起来过来看老娘。
把人扶了起来,看叶老太晕乎着不睁眼,他又忙让刘兰花备平车,说要去大队卫生室。
刘兰花出去拉平板车的时候,叶安慧和叶家明也起来了,于是娘儿仨忙和着在平板车上铺好被子。
叶家明又来帮叶老大扶叶老太太。
把叶老太太放到平板车上躺着,只听得她喘口气又哼哼起来了,嘴里还在说着什么东西。
听不大清楚,刘兰花凑耳朵到她嘴边,一边问她:“妈,你说什么?”
凑近听一会听到了,她在哼着气说:“猪肉大葱馅儿包子……”
刘兰花慢慢直起腰来:“猪肉大葱馅儿……包子?”
大半夜作这一头,是因为猪肉大葱包子?
叶老大没心情听叶老太说什么,拉上平板车就走。
出去后看到两边邻居也都被吵起来了,全都上来关心询问这是怎么了。
叶老大搭话回:“起夜摔了一跤……”
然后就听到叶老太颤声哼:“猪肉大葱馅儿包子……”
两边邻里眨眨眼:噗嗤……
猪肉大葱馅儿包子?这是馋的?
叶老大和刘兰花拉着老娘摸黑去大队。
叶安慧和叶安明没跟上去,在邻居散回去睡觉后,他们也转身回去了。
进屋关上门,叶安明说叶安慧:“都是你那包子闹的,平时家里有点好吃的,都是先孝敬奶奶。你今晚倒好,直接当着她的面吃了那么大一个包子,都没客气一声。”
叶安慧嘟囔道:“太好吃了……我一时没忍住……”
叶安明轻叹口气,“希望没什么事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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叶老大家夜里的动静,没传到叶老二家这边来。
叶老二一家今晚人人满足,个个睡得跟大猪小猪似的,梦里全都开着五彩鲜花。
苏瓷吃了肉,嘴巴和胃里舒服了,心里也十分舒坦。
一觉睡到天亮,啃上半个猪油馒头,就背着书包上学去了。
这番再见到吴巧艳,吴巧艳已经收敛了许多,开始彻底夹着尾巴做人了。
苏瓷看她这样,知道她是真怕了,也自然懒得多管她。
原主在学校里只有李秋玲一个朋友,和堂姐叶安慧之间也没有交流。
叶安慧跟两个四年级的女孩子玩得比较好,跟她们五年级的三个女生不怎么玩。
虽然觉得叶安慧心思不坏,小姑娘挺可爱的,但苏瓷并不打算打破这种状态。
她对交朋友实在没什么兴趣,只要维持原主原先的生活就可以了。
她不喜欢欠人情。
叶安慧给了她一颗糖,她还一个大肉包子,分量足够。
学校的生活都那样,上午半天上课上操。
就这半天的上课时间,也不全是用来教书学习,不少时候是思想教育课,从小提升孩子们的思想高度以及政治觉悟。
小学不讲多深奥的马克思《共产d宣言》,多是教育孩子们热爱劳动、勇于奉献,要时刻牢记学雷锋精神,更加要发扬好吃苦耐劳、永不言弃的精神。
讲了不够,有时候还要来一场忆苦思甜大会。
农村伙食本来就差。
再忆苦思甜,吃的差不多就是猪食。
今天上完早操,安老师到教室,给大家讲了一堂课红军两万五千里长征的故事。
故事讲完了下课,她叫苏瓷的名字,让苏瓷跟她到办公室去一趟。
苏瓷起身跟着过去了。
到办公室才知道,是老校长周士文找她。
安老师把苏瓷带到周士文面前,自己端了搪瓷缸喝水,也过来站着。
苏瓷和周士文打招呼,十分有礼貌,“校长好。”
周士文冲她笑笑,“叶苏瓷是吧?”
苏瓷点点头,“我是叶苏瓷。”
周士文放下手里的报纸,先洋洋洒洒地夸她:“那天发言很好,给我们学校争光了。书记也很满意,看你表现突出,还承诺了出学费让你上初中,这可是我们学校独一份……”
苏瓷面带微笑,听着老校长这么夸。
她在心里想,找她来总不能是,就为了夸夸她吧。
结果却也真不是。
老校长把她夸完了,才开始说正事,只道:“这不是咱们大队来了十五个知青嘛,大城市来的,一个个都鬼精的,忒难管。知青点的负责人闹得焦头烂额,要罢差事。”
苏瓷认真听着,还插话:“这么难管?”
老校长拿起搪瓷缸喝口水,“主要是这说话听不懂,所以这事儿啊,就进行不下去。折腾了这几天下来,问题也没得到很好地解决。书记记得你那天发言好,就找到了我,说找你问问,让你没事去知青点做做翻译,先叫那些知青把活干上手,你看行不行?”
苏瓷这就听明白了,找她帮大队做事呢。
还没等她出声,老校长又说:“书记还说了,也不白用你,按工作量给你记工分。”
听到记工分,苏瓷笑了。
本来不记工分,这事她也不会推脱,毕竟赵世满书记答应了给她出学费,她帮大队做点事也是应该的,白拿人东西总归不好。
再有一点,她自己也想接近那些知青。
正愁怎么接近比较自然呢,这机会就送上门来了。
于是苏瓷毫不犹豫,直接答应:“一百个愿意,一千个愿意。”
老校长听了这话笑出来,看向安老师道:“这么干脆爽快,你还说她可能不愿意。”
听得这话,苏瓷也看向安老师。
安老师手里端着搪瓷茶缸,“苏瓷从前胆子特别小,怕生得很,我是担心她不敢去面对那些城里知青。”
苏瓷看着安老师笑笑,“我现在不胆小了。”
安老师也笑得开心,“越来越棒了。”
老校长跟着笑笑,又说:“这事找过不少人了,但那些人说的普通话啊,全都不行。虽说有些个学历也不错,但说的还是一口乡音,撇个半天儿,人家听不懂。”
苏瓷轻笑一下,没说什么。
他们当老师的就用方言教学,学生当然也不大行。原主悟性相对高一些,自己会读拼音,普通话水平稍微好一些,所以苏瓷普通话说得标准也合适。
关于去知青点帮忙的事,苏瓷答应得爽快,很快就从办公室出来了。
出了门迎一脸阳光,深吸一口气,身心愉悦地回到教室。
到座位上坐下,刘秋玲抬手拍一下她的胳膊,让她看桌肚。
苏瓷疑惑地伸手进去摸,摸到一只白瓷碗,拿出来一看,里面还装了两颗水果糖。
碗是昨晚她送给叶安慧的,糖自然是叶安慧给的。
苏瓷把糖拿在手心里笑一下,安心收下这个小礼物,然后把其中一块糖,分给了李秋玲。
李秋玲说什么都不要,苏瓷硬是塞进了她的口袋里面。
然后放学的时候两个人一起并肩回家,出学校门,在人少的地方扒开糖果,一起吃糖。
李秋玲嘴里化着糖,脸上笑容甜得不行。
她把塑料糖纸抻平了,放在眼睛上,仰头看头顶的蓝天。
她手里的那张糖纸是红色的。
天,也就变成了红色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