也许,在这个世界上,有些人注定了是你一辈子最美的遇见,也是你此生仅有的执着。她若是在,你便会一直爱。她若不在,你便会封心锁爱,念她一生一世。
对于温润如水,感情内敛的拓跋宏来说,王琳琅便是这样的遇见。
这个少时,以一种强烈的,独一无二的方式,入驻在他心头的女孩,似是春风百花闻,一掠山河万木生。
若是这世上没有了她,那他的世界,岂不是会慢慢枯萎,然后变成了一片荒漠?
在生死的面前,她的那一点点欺骗,又算得了什么呢?
这个拥抱,是这数十年来,他与她之间最近的接触。就像是高山之巅的雪莲花,极其美丽,而且万分珍贵。
但是这个拥抱,却很短暂。
沉默不已的王琳琅,轻轻地弹了一下手指,拓跋宏的手臂,便不由自主地松开。
她是一个爱憎分明,洒脱如风,头脑清醒的人。心中既然已有决断,便不想再与他人有任何的暧昧。
在这一生之中,她遇到过许多的人。有的人来了去了,有的人近了远了,有的人却永远在那里,似乎只要一回头,便可见到这人的身影,比春风还要温柔。
可是,这样的温柔,并不属于自己。
“冯大哥,你过来看看,”王琳琅站在绮丽的大床前,视线落在床上的女人身上。心中的黯然,以及悲愤,在这一刻,仿佛水一般溢了出来。
白惨惨的,宛如宣纸一般的脸色,鲜红如玫瑰,仿佛要滴出血来的嘴唇。栩栩如生,仿佛还活着的容貌。正是美人殇,这种极品毒药,导致出来的诡异景象。
美人殇,高居江湖十大毒药之首。一滴,便可毒倒一头大象。毒性之强,世所罕见。中此毒者,基本上是无药可救,只有死路一条!
今日,若是没有这名替身,也许,躺在这里的人,就是她自己。
“你瞧,冯大哥,这个人中了美人殇。美人殇,美人殇,一见美人,便成殇。”王琳琅的声音,微微发颤,隐着一股带着一股深藏于骨的悲伤,“当年,我师尊,就是中此毒而死!”
约莫是想到了当年的一幕,王琳琅整个人,在这一瞬间,像是蒙上了一层无形的雾霭,透着一股遥远的疏离,以及从内到外弥散着的哀伤。
“我的师尊啊,是我在这世间最亲的人。他惊才绝艳,风雅潇洒,才华横溢,是声震天下的风流名士。可是,因为这种毒,他的生命,被永远定格在三十八岁。”王琳琅的声音低沉,喑哑,还带着一点悠远缥缈的感觉,感觉像是荒芜的沙漠,举目四望,唯有一望无际的滚滚黄沙。
看着这般的她,拓跋宏的心情,不自自主地沉重起来。像是灌上了铅石,一直沉到了底。
“十四年过去了,这毒又出现了。如果没有我的暗卫替我,我可能就会走上我师尊的老路了。更为可悲可恨的,我的肚子里,还有一个无辜的孩儿。”
王琳琅黑水晶一般的眼眸,直直地凝视着拓跋宏。
这平静的,没有波澜的视线,似乎没有任何感情的跌宕,但,莫名地,拓跋宏从里面看出到了咄咄的锋芒,看到了乌云压顶,看到了暴风骤雨。
“冯大哥,你瞧,我的师尊,我,我的孩儿,上下三代人,可真与这美人殇,有着刻骨铭心的缘分啊!”王琳琅的嘴角,勾出一抹极重的嘲讽之色。
拓跋宏安静,沉默,苍白,像是修了闭口禅一般。
“人敬我一尺,我敬人一丈。人毁我一粟,我夺人三斗。冯大哥,若是我查到了什么,牵扯到了你身边的人或事,还请你见谅!”王琳琅言语一转,如刀的言词,携裹着凛冽的锋芒,朝拓跋宏直奔而来。
“好!”后者艰难地开口。虽只有一个字,却像是锯子一般,锯开他的喉咙,带着一股血腥之味。
龙影卫查到的事情,琳琅手下的人,也查到了!或许更深,更细!
拓跋宏的心,在这一刹那,乱了。
乱七八糟!
心乱如麻!
那个女人,他想,纵使他有心,他亦是护不住了!
为一己之私,不惜拿亲生儿子为钓饵,心思恶劣,手段毒辣。这样一个惯会伪装,如同蛇蝎的女人,身上哪里有半分当初纯真,善良的影子?
这一刻,内心似是有一场疾风骤雨,在噼里啪啦下个不停。但片刻之后,拓跋宏就恢复了冷静与镇定。
皇后遭遇刺杀,只是大战之前的序幕,这个时候,他哪里能够允许自己沉溺于儿女情长?还有更重要的人和事,需要自己去凝聚心神去处理。
大魏此刻就好比是一艘大船,航行在波涛汹涌的大海之上。如果掌舵之人,出现了致命的失误,那船毁人亡,便是可以预见的,不可避免的灾难性结局。
拓跋宏是一个睿智,英明,胸有万千沟壑之人。他很快地调整好情绪,在昏黄的烛火之下,在死相诡异的尸体旁,与王琳琅低低地私语,将已发生的事情,将来可能会发生的事情,种种的种种,剖开,揉碎,整合,再揉碎,再整合————
待到拓跋宏踏着夜色离开时,已然是万籁寂静,月上中天。在水墨一般的黑暗之中,枝叶重重,婆娑摇晃。无数诡秘暗影,像是不可见光的幽灵,在肆无忌惮地张牙舞爪,龇牙咧嘴。
四周一片寂静,唯有草丛中的虫子,在不知疲倦地寂寂地叫着。拓跋宏一步一步,将所有的心思,似乎都踩在了脚底。猛一抬头,他有些愕然地发现,自己竟然来到了微澜宫前。
他望着沉睡在黑暗之中的宫殿,眸光像是秋雨潇潇,有着一种说不出瑟瑟以及幽深。
留值在宫门处的太监,惊喜地瞥见了皇帝的身影,正要派人去通知自家主子,却惊诧地发现,那一行人只是短暂地停留了片刻,便像是黑夜里的萤火虫,渐渐地飞走远去。
而此刻,在重重的微澜宫深处,一身黑衣的蓝妃,戴着一顶幕离,在心腹太监的带领之下,走巷道,弯拐角,如同穿花拂柳一般,走出了宫墙。
北方的五月,夜风带着阵阵的凉意,侵入肌肤里,有一种微微的冷。但是,全身裹在黑衣的蓝妃,背脊上皆是焦灼而滚烫的汗水。内心惴惴不安的她,与等在宫外的肖财匆匆会合,急急地交换了一下信息,然后各怀心思地朝城东赶去。
这般万籁沉寂的夜晚,似乎只有马车的辚辚声,以及巡夜官兵甲衣兵胄的摩擦之声,在声声入耳。
依靠一枚通体漆黑的龙形令符,马车一路畅通无碍,像是长风掠过湖面一般,径直驶入了清河王府。
值班的门吏,消瘦干瘪,一张拉长的马脸,像是僵尸一般,没有任何的表情。纵使面对皇帝的宠妃,他也毫无谄媚讨好之意,只是板着一张棺材脸,提着一盏昏黄的灯笼,将俩人引往王府深处。
蓝妃的心,跳得越来越快,就像是节奏越来越快的鼓点,时而大声,时而节奏不一,时而急如骤雨,几乎濒临崩溃的边缘。
走在她前面的肖财,一跨过门槛,瞥见窗前那道清寒霸气的身影,像是做了事情急于嘚瑟的毛头小伙子一般,得意洋洋地嚷道,“王爷,那个妄想为玄甲军翻案,企图扳倒您的兔崽子,现在只剩下最后一口————”
话还没有说完,那个如黑暗一般阴沉的人,募地转过身,五指一伸,再一勾,一股大力袭来,肖财的颈脖已经被死死地箍在那只寒凉如冷玉的手中。
可怜的肖财,呼吸受阻,脸色胀成青红色,隐隐地泛着濒死的灰。他的眼珠爆凸,几乎要脱框而出。他急切地挥舞着双手,想要掰开自己咽喉的铁手,但一切都是徒劳无功!
跟在其后的蓝妃,几乎是被吓傻了。她的脸变得煞白,浑身剧烈地颤抖着,像是被抽掉支撑的一堆藤蔓似地,哗啦一声,瘫倒在了地上。
“谁准许你自作主张的?嗯————?”拓跋迟问道。他声音低沉,瞳孔里充斥着漠然,看着手中濒死挣扎的人,像是看着一只不听话的狗!
扑通——!
他像是摔垃圾一般,随手一丢,肖财在半空之中划出一道抛物线,刚好坠落在蓝妃的身前。
噗———,肖财喷出一大口血。他痛苦地捂着胸口,佝偻着身子,像是一只濒临死亡的鱼儿。
蓝妃的嘴唇哆嗦着,好像拼命地想要说话,可是什么也没有说出来。脸上恐怖得一点血色也没有,只有眼睛不住地闪动着。
“还有你————”拓跋迟一步一步地走了过来,冷若冰霜的眼睛里,没有一丝一毫的温暖。
被这样霹雳般的目光瞪着,蓝妃惊恐得心都揪成了小小的一团。她不断地向后缩着身子,仿佛想要把自己藏起来。
“胆子不小啊!”拓跋迟冷冷地一笑。
笑声短促,冰冷,充满了讥讽的味道。
蓝妃咬紧牙关,张大了瞳孔里,充满了恐怖。
一股吸力怪异得袭来,像是长了手脚一般,竟将她悬在腰间的铃铛,手中攥攥得紧紧的龙符,给生生地取了去!
“不属于你的东西,还是不要死攥着得好!”拓跋迟的声音,像是他的人一般,冰冷无情,又随心所欲,无所顾忌。
蓝妃两眼发黑,耳朵里嗡地一声,觉得全身仿佛微尘一般,崩裂了,散开了!
她几乎要嘶吼着喊道,“不要,不要,把它们还给我,还给我!”声音尖利,表情狰狞,带着一股歇斯底里的疯狂。
龙符是当年她认眼前之人为义父时,他赠送给她的礼物,象征着权力,代表着特权。而那个银色的铃铛,则是她与整个清河王府这一场缘分的根源。
现在这人收回了令符和铃铛,这是要彻底放弃她了吗?
“义父,义父,你不是要扶持熠儿上位,做大魏的摄政王吗?你不是要做大魏的第一人,再无任何人敢对你指手画脚吗?”蓝妃双膝着地,跪爬到拓跋迟跟前,抱着他的腿,像是一只被主人抛弃的狗一般,苦苦地哀求。
泪水弄花了她的妆容,她的脸上青一块红一块,像是小丑一般难看。
拓跋迟一脚踢开她,露出一副嫌恶的表情,“本王改主意了!”
他的眼中充斥着漠然,竟都懒得看地上的人一眼,“不听话的棋子,要来有何用?”
说罢,转身便走。
蓝妃的心,像是陡然掉到了冰水里,一直往下沉,往下沉。
“义父————”望着那道无情的背影,她以手捶地,绝望地喊道。
从黑暗的角落里,鬼魅般冒出了两名侍卫。他们一人一个,一把抓起了地上的两个人,像是提着两个重物一般,拎出了府门,塞到了府外的马车里。
这真是,一念起,万水千山。一念灭,沧海桑田。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