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王琳琅与慧觉一前一后地走出书房时,正值夕阳西下,晚霞漫天。
远处巍峨的山岚,披上了一层朦朦胧胧的淡黄色。夕阳洒在湖水之中,像是许多金针银线,在水中晃悠。湖旁那些高高矮矮,粗粗细细的树木枝杈,露出水墨画一般的,黛青色剪影。
而在这一片光影交错之中,有一行人,自远而近,逆光而来。
为首一人,头戴紫金冠,身着一袭白色的锦袍。身材修长,五官俊逸,有着使周围所有人的都黯然失色的风采,如同珠玉,浑身散发着高贵而温柔的气息。正是大魏皇帝——拓跋宏。
宫女,太监,侍卫,像是垂下头颅的稻穗一般,呼啦啦地跪了一地。
慧觉扯了扯王琳琅的衣角,站得像是标杆一般直的她,膝盖一弯,同他人一样,跪在地上,“恭迎陛下,”她朗声说道。
一双暖暖的,仿佛春阳的手,将她从地上扶了起来,“小琅啊,你数次救孤于生死存亡之际,于孤有大恩,孤特赦你跪拜之礼!”
拓跋宏的衣袍,随风猎猎作响。一双温柔和煦的眼睛,泛着春华灿烂一般的明媚之色,“还记得年少时初相遇的那个碧波湖吗?”
说到这儿,他扭头四望,环顾四周,一种名叫怀旧的东西,从他的身上,慢慢地散发出来,“当年,在南朝郊外,一个名唤碧波湖的地方,你师尊出手,杀退刺杀我的贼人,而小小年纪的你,徒手接下从空中猛掼而下的马车,避免我被摔成一团肉泥的悲惨命运。”
当年那心惊动魄的一幕,再一次拓跋宏的脑袋闪现而过一个身着粉衣的小女孩,像是一尊天神似地,站在前方,接住了马车,接住了马车里的他。
如今,十多年过去,这个粉衣女孩,长成了眼前这般如烈火一般明艳的女子,真正是让他心动不已。
这些年,迫于前朝的压力,他往后宫塞了数人,堵住了那些大臣们喋喋不休的嘴。可是,在他心底,唯有这个年少时遇到的如彩虹般绚烂的女孩,其它的人,对他来说,都不过是其他人而已。
拓跋宏看着王琳琅,眼中似乎有一千种琉璃的光,“因着这个缘由,建了这座碧波殿。如今,这座宫殿,终于等来了它期待已久的主人,总算是实现了它的真正价值。”
原来如此!
原来,玄甲军的统帅,不仅此次在边城救陛下于水火之中,而且在年少时,就与陛下有救命之恩!怪不得陛下于他亲近如此,连我都冒出来。
周围之人,如茅塞顿开,恍然大悟!
“怪不得,我觉得那个湖,还有那些合欢树,有些似曾相识的感觉,原来是这个缘故!”悬在心头的疑问,似有若无的怀疑,似乎在一瞬间,得到了解答,王琳琅顿时豁然开朗,明亮如星的眼睛,微微地弯起,露出了一个月牙般的笑容。
“这是常远,如今的禁卫军统领。当年在碧波湖,他是伴在我身侧的侍卫队长。”拓跋宏温润如泉的声音,悠悠地响起。
一个身材高大,头发星白,鹳骨突出的方脸汉子,募地向前,朝王琳琅恭敬地施了一个大礼,“见过将军!”
此人眼神清明,坚定,像是松柏一样。
王琳琅依着礼节,回了一礼。
“这是贺星,当年跟我在身侧的暗卫,如今的星卫首领。”拓跋宏继续介绍。
一个面色异常地白,像是在地底下生活多年,久不见天日的青年,站了出来。他身材颀长,气质阴翳,眼神锐利,宛如秃鹫一般。
这人正要躬身施礼,一个头发花白,蓬乱如稻草,衣袍乱皱皱的老头子,急吼吼地冲了过来,嘴里嚷道,“还有我,我————”
这人身上带风,一股茴香豆的味道,迎面扑来,呛得王琳琅生生地打了一个喷嚏。
“丫头,你还记得我吗?”沈老头冲到王琳琅跟前,一张满是褶子的脸,充满了期待。
茴香豆的味道,辛辣,刺鼻,熏得王琳琅的肺里,似乎都泛起了一股辣味。
“沈老,是您!”王琳琅的眼睛,一下子变得亮晶晶地,像是有水波在荡漾!
这个喜爱美食,极度重口味的吃货老头,当年,以非人的手段,解了她的缠丝之毒,整日地将她虐得死去活来,她岂能轻易忘记?
“丫头,你这里烧得什么好吃的?缠得老头子哈喇子都流下来!”沈老头使劲抽动着鼻子,捕捉流窜到空气中的香味,干咽着口水,一脸馋猫相。
对于一个吃货而言,就是吃着自家的,惦记着别人家里的。
王琳琅弯起嘴角,挽起沈老头的胳膊,热情地招呼到,“走,今日,我请大家吃鱼啊!”
她这般无拘洒脱,一视同仁,无上下尊卑的态度,使得常远,贺星心中俱是一惊,两人对视一眼,沉默着,像是尾巴一般,坠在了队伍之末。
到达膳堂时,常远停下了脚步,像守是护神一般,默默无闻地守在了门外。
倒是贺星,面目扭曲了一番,跟了进去,然后像是树桩子一般,立在了拓跋宏的背后。
尊卑,等级的观念,已经融进了这两人的骨血之中,他们怎敢与主子同在一张桌子吃饭?
倒是慧觉,被王琳琅一把扯住,按在她身侧的座椅之上。
坐下之后,便再无任何忸怩之态,端端正正,坦坦荡荡地坐着,像一座鈡一般。
“冯大哥,沈老,让我来介绍一下,这是慧觉,我最小的师叔。不过,他自小在我身边长大,实际如我的亲弟弟一般。”王琳琅笑语嫣然地说道。
任谁都可以看出,她对着这个少年的亲近,与袒护。就像是一个参天大树,在庇佑着一颗小树苗一般。
慧觉站起身,朝上首的两人,郑重地施了一礼。
这般青春年少,宛如朝露一般的少年,真是看着就觉爽心悦目。
拓跋宏浅笑着,解下随身携带着一枚玉佩,赐给了那少年。
沈老头搜来摸去,没有找到一块拿得出手的礼物,索性,抓了一把茴香豆,塞到了慧觉手里,“吃豆,小子,吃豆,我跟你说,这豆子可好吃了,一般人,我还不给他了!”
就在此时,伶俐的宫侍,川流不息地,将数十道具有南北特色,各具风味的鱼肴,一一地送上了餐桌。再配于数道典型的北方膳食,琳琅满目地摆满了整整一桌。
沈老头抓起筷子,根本不招呼任何人,直接开动起来,大吃特吃,像是饕餮在世一般。
贺星掏出银针,正要验毒,却被拓跋宏一个挥手,生生地制止住了。
师尊曾经说过这世间,唯有爱与美食,不可辜负!
看着面前色彩丰富,种类繁多,香味诱人的各色佳肴,王琳琅的心情,一下子变得极好。她嘴角上翘,眼睛弯成一弯月牙儿,心里仿佛开了一朵花。
“冯大哥,尝尝这道香醋鱼。”她夹了一块鱼放在拓跋宏的碗里。
“小觉,试试这麻辣鱼块,”筷子方向一转,一块红红火火的鱼块,被放在慧觉的碗里。
笑笑地看了对面的沈老一眼,见对方正吃得津津有味,见牙不见眼,王琳琅便夹了一块红里带金的鱼块,眉眼弯弯地送往自己嘴来。
筷子刚刚凑到嘴边,一股鱼腥味,涌入鼻腔,一路游走到胃里,像是平地里卷起一股飓风,整个胃里翻墙倒海,混乱一片。
哇——哇——哇!
王琳琅吐得天昏地暗,不可控制。
“小琅,”慧觉像是弹簧一般,弹跳而起,抓起她的胳膊,力量之大,使得她都感觉到指甲嵌入肉里的痛里。
看着少年急得眼眶发红的模样,王琳琅心中既是怜惜,又是欣慰。有心想要安慰一下他,胃里又是一阵翻滚,吐得酣畅淋漓,搜肠刮肚,似乎要把身体掏空。
黄黄白白的呕吐物,将地上搞得一片狼藉,空气中泛着酸酸的奶馊味。
“沈海天!”一道怒喝声,从拓跋宏口中,炸斥而出。
一向谦谦如玉,温润尔雅,如春风般温柔的男子,此刻,仿佛燃起了火,如同炸了毛的猫一般,怒瞪着还在奋力吃喝的糟老头子。
“哎呀,这饭菜没毒,没毒!”沈老头吐词不清地嚷嚷道。
对于一个注重口舌之欲的重度吃货来说,人生最悲伤的事情,莫过于,在你面前有好吃的,可是,你却不能好好地吃!
“来了,来了,让我看看!”沈老头使劲地咽下口中的食物,将满是油腻的手,在身上擦了几下,然后抓住了王琳琅的手腕,按在了脉搏之上。
“咦———?”沈老头眉毛上挑,这脉相往来流利,应指圆滑,如珠走盘,强劲有力,分明是有————
他喜滋滋地放下手指,笑得脸上褶子乱飞,“陛下,丫头这是有孕了啊!”
一句话,像是一道霹雳闪电,炸响在耳旁,震得所有的人,都僵立当场!
拓跋宏猛然站了起来,吃惊地瞪大眼睛,张口结舌地说不出话来。胸口,像是突然被人捅了一刀,痛意四散,有一种挖空般的茫然与空洞。
王琳琅摸着自己的小腹,几乎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近几个月,她一直辗转奔波于战场之上,根本没有注意身体,哪里想到有一个小小的生命,竟然在不知不觉之中意外地到来?
“陛下,你下手可真快啊!”沈老头对着拓跋宏竖起了大拇指,似是赞叹不已!
拓跋宏的视线,艰难地从沈老头皱褶多多的脸上移开,看着那个表情恍然,怔然,仿佛处在梦境中的女子,苦涩像是浪潮,从心底,一层层地弥漫到嘴里。
萧博安已死,是谁——让这个驻在自己心尖上的女子,怀有了身孕?
这一刻,拓跋宏嫉妒几乎要发狂。好像全世界的蛇胆,都在肚子里翻腾。他想要把这种苦吐掉,但是这东西刚到嘴边,又被理智生生地咽了回去。
“小琅,你——好好地———”纵使内心波涛汹涌,但他竭力地保持镇定,“我——我——让桔梗姑姑——来照顾你!”
说罢,他转过身,几乎是落荒而逃。
这世间,有些人,一旦遇见,便好像是一眼万年。有些心动,一旦开始,便覆水难收。有些情,一旦眷恋,便海枯石烂。有些缘分,一旦交织,便在劫难逃。
可是,如果注定了是爱而不得,那命运为何又要让他与她一再地相遇,并纠缠在一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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