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以为一生一世足够地长,可是到后来,却发现它原来是那样地短暂。
当一个人跋涉半生,在滚滚红尘之中,终于找到了那个以自己相契合的半圆时,就应该不顾一切地去追求。
因为翻覆变换的命运,就像是茫茫的大海。风平浪静,能够畅游的时候,就要纵情游向心中所爱。因为狂流巨浪,会随时到来,将一切的希望与梦想,击打成碎片。
王琳琅走出房间的时候,心中还藏有丝丝缕缕的甜蜜,以及几许道不清说不明的窘然。可是,当她接过鹰卫递过来的信息,所有的温柔,在一刹那间,如退潮的海水般,消退得干干净净。
惊愕,紧张,各种盘算以及计划,迅速地涌进了她的大脑。她的脑袋,像是一个计算精密的机器一般,被意外的急讯触动,高速地运转起来。
迈开脚步离开时,她貌似不经意地一个回头,望向自己的卧室。冷冽如刀,晶亮如星的眼眸之中,漫上了一层如水的柔情,继而,是一丝深深的歉然。
萧博安那厮敏感多疑,狂躁暴虐,内心极其缺乏安全感。她还没有好好地与之叙旧,拨开层层的迷雾,弄清楚他在建康重伤假死,以及后来他恢复本来容貌,变作姬安的种种情况,此刻却又要匆匆地分别。
纵使歉疚像是波浪般在心中一漾一漾地,但是,她并没有停下脚步,反而走得越来越快,穿过黑暗幽深的夜,来到气氛凌然紧张肃穆的议事厅。
郎城的副城主,六部衙门的各位主事人,四大营地的将军,以及飞鹰队的队长,全部集中在这里,正在激烈地辩论,争吵,仿佛有一千只鸭子,在同时地嘎嘎嘎地叫着。
门外的侍卫,见她到来,正要问安施礼,却被她无声地制止住。她静静地站在门外,听着里面躁杂如烈火烹油似的争辩声,眉头微微地皱了起来。
激进派,声音宏亮,像是擂鼓一般,吵吵着要派兵增援,打通郎城与平城之间的战时通道。保守派,亦不甘示弱,像是泼妇吵架一般,嚷嚷着,战争烧钱,烧粮,费人,郎城此刻最需要的是修养生息。
不动如山地听了许久,王琳琅一伸手,门自外由里地打开。她进去的一刹那,所有的声音戛然而止,每一个人的视线,像是被牵引着,全部地落在她的身上。
她疾步如风,大踏步地走向大堂的舆图,凝视着这幅详细的北方地区山川地势图,看着上面星星点点的城镇,隘口,关卡,各个势力分布范围,然后一个侧头,望向一个一身青衫,蓄着一把美髯的中年文士。
这人身形修长,眼睛狭长而有神,像是一头修炼了百年的老狐狸。
“军师如何说?”她认真地问道。
夏宗锐双眼微眯,充满算计的目光,像是射线一般,从舆图上徐徐地扫过。
“城主,你看,”他唰地一下收起手中的折扇,声音如东风吹过,“若是你领兵攻破蓟门关,以之为据点,越过鹰子涧,奔插到羌羯联军的后方,杀它一个措手不及,自可解雍城之围。”
说到这里,他上前两步,在地图上挥手一划,”到时,我们占据蓟门关,背倚魏国,自可将武威,甘州,郎城,林芝四个地区打通,连成一片,建立起一个以郎城为中心的城邦。”
“如此,不仅郎城的地盘得到了扩张,而且这些被胡人占据肆虐的地区,万千被奴役的汉族百姓,获得解救,实乃不朽之功勋啊!”夏宗锐朝王琳琅深深地一个鞠躬。
一时间,王琳琅心中复杂至极。万般滋味,似乎在一刹那间,全部地涌上心头,使得她感觉喉咙发干,嗓子发痒,眼睛酸涩。
她哪里有这般崇高的理想,远大的抱负?接到拓跋宏急讯的一刹那,她心中唯一泛起的念头就是机会来了,为师祖翻案,为玄甲军正名的机会终于来了!
可是,面前这个年过半百,半生飘零,经历了无尽磨难,不失傲骨的老书生,现在,却教会了她什么叫做文人意气。
就像师尊多年前,教导她的一样穷则独善其身,达则兼济天下。
也许,正是这些看起来弱不禁风,实则胸中沟壑万千的文人,构建了一个民族不屈的脊梁。
“定不负卿之所望。”王琳琅将军师扶将起来,一双明亮幽黑的眼睛,熠熠生辉,像是钢铁一般坚定有力,又像是黑夜中的灯塔,闪耀着信念的光芒。
“这次,我将率领玄甲军出战。”王琳琅大声宣布道。深邃的视线,与玄甲军的主将戴树儿,副将董传生遇个正着。一种只有三个人才能意会的光芒,在无声地流转交汇。
玄甲军的前身,是一帮拦路抢劫无恶不作的土匪,在郎城的四大营中,名声垫底,匪气最重。
想不到城主这次千里奔赴,异地作战,竟挑了最为倔傲不逊,像是刺儿头一般的玄甲军!
短暂的惊愕之后,众人便接受了这一安排,毕竟战场上的事情,百战不殆的城主,才最具有发言权。
既已做出决定,定下了下一步的目标,剩下所有的事情,便围绕着这个主题进行着。
蓟门关的易守难攻,鹰子涧的峡谷险境,大军的行军,后续的粮草补给,再过渡到郎城的防御,与匈奴结盟事宜,以及武威城的规划等等。
侯在一侧的数位书记官,手不停笔,奋笔直书。
这是一幅热火朝天,生机盎然的图面,与冰天雪地,寒冷彻骨的室外,构成了鲜明的对比。
王琳琅嘴角含笑,看了一看,窗外越来越亮的天光,步伐轻快地走了出去。
前进的方向既已指明,剩下的诸般事宜,交给专业人员,才是最好的做法!
“小琅,你这是要去见师兄了吗?”身姿如松的少年,跟着她走了出来!
“嗯!”
“我陪你!”慧觉声音很轻,像是微风拂过草叶。
王琳琅点点头,突然安静的眉眼之上,染上了一丝轻愁。
慧染师叔啊,那个如青莲般美好的男子,在她心中刻上了一道永远也愈合不了的伤。只要想起,便是无穷无尽的后悔,以及剜心挖肺般的疼痛。
都说伟大的人有两颗心,一颗在流血,一颗在宽容。
也许,慧染师叔便是如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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