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刻,山寨的一个大厅里,像是一个密集的罐头一般,塞满了各色各样的人。各种躁杂喧闹,充斥着这个狭小的空间,简直要将屋顶冲破炸翻。
“那个小白脸就得处死。既然跟踪到我们寨子里,哪里还有留活口的必要?一刀咔嚓,简单了事!”嗓门最大的当属瘦高个,他满脸阴沉,双眼里皆是阴恻恻的杀意。
“就是,就是,”许多人点头附和。
“说不定那小白脸是官府的奸细!”
“对啊,对啊,不然我们刚刚干完一票,这小白脸就来了,天底下哪有这么凑巧的事情?”
“连小孩子都不放过,竟然绑架一个小孩子,真是丧尽天良!”有人义愤填膺地怒骂。
“可是,那家伙功夫极高,看样子是一个不好惹的主!”一个青衣汉子嘀咕道。
“难道咱们还怕了不成?一人一口唾沫,就会淹死那兔崽子!”
众人七嘴八舌,争得脸红脖子粗,吵得不可开交。
就在此时,一个妇人牵着一个小孩,急吼吼地冲了进来。那孩子手里还捉着一只蔫头耷眼的信天翁。看样子,这只可怜的鸟儿,被这小娃娃折腾得够呛!
“寨主,”圆脸妇人扑通一声跪在地上,“婉娘有事要禀报!”
“你怎么来这儿了?”一个浓眉大眼面色黝黑的大高个从人群之中走了出来,疑惑地问道。
“当家的,”婉娘抓住大高个的手,眼泪一下子就冒出了眼眶。
“娘————”不明所以的鱼儿,懵懵懂懂地望着自家娘亲,眼珠子里也跟着红了。
婉娘一把擦掉自己的眼泪,由于怕吓着孩子,她稍微整理了一下表情,对着鱼儿安抚性地一笑,柔声说道,“鱼儿乖,将刚才在家里对娘亲说的话,对寨主再说一遍可好?”
“好啊,”看看自己娘,还有爹,鱼儿脸上露出一个满足的笑容,他拉扯了一下那倒霉鸟儿的翅膀,惹得那鸟儿愤怒地叫了一声,然后,他天真稚气地说道,“大家都去迎接出任务的家人,我也想去接爹爹,可是我太矮了,根本看不到,所以我就爬上了一个大树,一直爬一直爬,爬了好高好高,终于在人群之中找到了爹爹。可爹爹没有听到我喊他的声音,”说道这儿,鱼儿委屈地瞥了自家爹爹。
“我喊得声音可大了,可是爹爹就是没有听见,走那样地走了过去。我好着急,就往底下爬,可是刚刚爬了一小会,一根树枝断了,我就像石块一样呼呼呼地往下掉。我吓坏了,哇哇大哭。就在这个时候,一个好看的大哥哥突然出现,他一把抱住我,飞了起来,落在一根树枝上。好奇怪哦,树枝那么轻,可是我们站在上面,它竟然没有断。”鱼儿困惑地挠挠自己的头,一张小脸上尽是疑惑不解。
“寨主,”婉娘往地上咚咚咚地磕了三个响头,“那人并没有绑架我的鱼儿,相反的,他救了他的命!”她语气哽咽,面带戚然,“如不是他,我的鱼儿————”说道这儿,她浑身打了一个寒颤,似乎是说不下去了。
“救你家鱼儿又怎样,一个外来的奸细,难不成还想留下他的狗命不成?”一脸阴沉的瘦高个,语带煞气地说道。腕骨上传来深刻的痛意,疼得他皱起了眉头,心中的恨意,更是一层漫上一层。
“董猴子,你的良心是不是被狗吃了?”婉娘眼中流出刻骨一般的恨意,“亏得我当家的拿你当兄弟,你却根本不把他儿子性命当回事?当你用暗箭偷袭那少年时,你可曾想过他怀中的鱼儿会有一个什么样的三长两短?”婉娘指着瘦高个,几乎是嘶吼着控诉道。
还有这等事?众人的目光唰地一下扫向董猴子,眼神之中无一不带着异样的惊诧的不屑。虽说大家伙干的是拦路抢劫的勾当,杀人越货的事情做的不少,但那都是针对外人的,但自家人不是该互相扶持互相爱护的吗?
四下响起了私语之声,而且这私语之声越来越大,像是煮沸的粥一边,上下沸腾,不肯停歇。
“够了,将那少年带上来。”一道威严而又极富霸气的声音,陡然响起,像是一个大钟一般,将那些议论声,悉数地压下。大厅里,顿时鸦雀无声,静寂如同无人一般。
这个发话之人,坐在正厅之中,约莫五十岁左右的样子,头发花白,眼神锐利,整个人透着一股不怒自威的气势,和一种天不怕地不怕的匪气。
当王琳琅被带到厅中,蒙面布巾被粗鲁地一把扯下之时,突来的光线,刺眼而明亮,她不约地微微地皱起眉头,眯上了眼睛。
大厅中的老少爷们,男男女女,视线如同聚焦一般,全数地落在她的身上。此时的她,依然一身男儿装扮,头发高高地挽成一个髻,上面插着一根普通的白玉簪子,露出她光洁的额头,英气的眉毛,和一双明若秋水一般的星眸。身着一袭普普通通的护卫之服,腰间松松垮垮地悬垂着一截乌黑的短棍。全身上下似乎没有任何配饰,整个人显得干净利落,透着一股公子如玉潇洒如风的味道。
众目睽睽之下,不见她有任何的慌张。那双两汪清水般的眼眸,虽是淡淡地看人,却有着说不出的明澈。它们如秋水,如寒星,如宝珠,如白水银里养着的两丸黑水银,左右一顾一看,就将厅中众人看了一个大概。当那袭红色的身影落入眼帘之中时,她的视线不约微微地一顿,流露出一丝不为人察觉的欣喜与愕然。
果然是崔琪,奇怪的是,她带着一方蒙面的布巾,遮挡住眼睛以下的所有部位。而那双总是活力四射的杏眼之中,此刻盛满了惊愕,还有警惕,那神情不像是遇到熟人的惊喜,而是带着莫名的警惕与戒备。就像是一只遇到危险,而不自觉竖起全身尖刺的刺猬一般。
为了不惹人注意,王琳琅的视线微微地停顿之后,便一扫而过。只有小鱼儿不知道厅内气氛的诡异,抱着那只倒霉的信天翁,从母亲腿边蹬蹬蹬地跑了过去,“哥哥,大哥哥,你没有绑我,他们为什么要绑你?”他天真烂漫地问道。
压抑,一阵静寂般的压抑,像是潮水一边,席卷了整个大厅。而在诡异的压抑之中,一道力量十足充满了匪气的声音响起,“给他松绑!”下令之人,正是端坐在正厅中央的老寨主。
王琳琅的目光,不自觉地落到这个头发花白的老人身上。虽则岁月流逝,年岁已老,但那挺直的腰杆,锐利的眼神,还有那股匪气冲天的架势,无一不说明这个人是一个不容忍忽视的狠角色。
被绑了许久,胳膊发麻,血液不畅,王琳琅轻轻地揉了揉自己的手腕,稍稍地活动了胳膊,便对上首之人,拱手施了一个标准的江湖礼仪,“见过寨主。”她语气平淡,既不慌张,也不热络,浑身上下流露出一股子不卑不亢的气势。
“见到寨主,为何不跪?”瘦高个的董猴子,迫不及待地跳出来,恶狠狠地瞪着她,像是一个龇牙咧嘴的鬣狗一般,似乎不咬下她的一块肉来就誓不罢休。
“为何要跪?”王琳琅挑眉问道,“他不是天不是地,也不是皇帝,更加不是我的师长或双亲,我为何要跪?”
这一番话虽然说得平静淡然,但是掷地有声,竟将厅内众人都震呆了。好一个不知天高地厚的小儿,竟然在老寨主面前如此不知收敛大放厥词?就不怕惹怒寨主而小命不保吗?
果然,老寨主的面孔变了,他唰地一下从位子站起来,紫红色的面庞上,闪过一丝勃然的怒气,“战山,周瑞,张旭,连阳,”他连点四人名字,“你们替我去会会这不知好歹的小子,全力以赴,不必留情。”
他的话语声刚落,厅内就响起一阵吸气之声,望向王琳琅的目光,不自觉地就带上了一丝怜悯之情。这么俊的小伙子,待会儿会不会被寨主的亲传弟子给活活打死?唯有董猴子一脸喜色,那张阴沉之极的面孔之上,绽放出喜悦的火花,似乎已经看到了眼前这小子被得浑身是血,凑成一团肉泥的悲惨景象。
四个精壮的小伙子,从人群之中走了出来。他们面目各一,但无一不脚步轻盈,呼吸长绵,一看就是内外兼修的高手。四个人带头走到了厅外的庭院之中,对着王琳琅拱手,“承认,”话语刚落,四柄带着寒光的长剑,像是蓄谋已久的毒蛇一般,闪电般窜出,分四个方向,朝王琳琅攻来。
王琳琅身子一晃,变成一道游走的残影,从剑光笼罩之中,瞅准一个狭窄的缝隙,闪身而出。左手取下悬挂在下摆的霸王枪,往后背上随意地一插,右手拔出腰间的秋水剑,手腕一个抖动,剑身如水波荡漾,荡起数十多银白色的剑花,朝那四人回攻而来迎向那四人。
五个人杀在一起,剑光闪烁,眼花缭乱,根本就看不清楚,唯有通过衣服的颜色来判断谁是谁。
崔琪挤到众人的前端,死死地盯着场中的情形,杏眼之中皆是担心,焦虑,紧张。虽然心里怨恨这个家伙,但真到生死关头,心里满满的都是她的安危。她知道她的枪法举世无双,但是剑术如何,她心里真是没有底。
四个人结成一个剑阵,配合无双,天衣无缝,将王琳琅死死地缠住。而且那该死的剑法,出手刁钻,阴险毒辣,无一不是朝着人的**部位,周身死穴而来。
王琳琅避得辛苦,心中更是火大。既然人家都说了不必留情,她还矫情个什么味?心念翻转之间,她脚踏幻影十三步,手中剑势变换,竟变被动为主动,该防为攻,主动进攻。
最好的防守,就是进攻!这句话说得真是不错,当她剑势变幻,一剑比一剑凌厉,一剑快似一剑之时,那四个人开始出现慌乱,如同一个环节出现了错位,整个链条便受到了影响。
王琳琅瞅准时机,秋水剑划出一道耀眼的光芒,就像是灿烂的朝阳,挣脱了地平线的捆绑,唰地一下蹦出了地面,耀眼的光芒,霎时迸射而出,奔向四面八方,正是秋水剑第八式日出。
那四人直觉眼前白光一闪,刺得他们眼睛发痛发酸,就在闭眼的一刹那,一道凌厉至极的剑光,像是闪电一边,划过他们胸前的衣襟。冰凉的剑尖紧擦着喉管和皮肤而过,带着一阵骇人的寒意。
四人惊慌之中,急忙后退,却猛然发现胸前一凉,却是衣襟划破,皮肤外露,被微寒的秋风一吹,便感觉到了一阵惊心的凉意。
输了,他们竟是输了!若是那剑尖再进半分,划破的就不是衣襟,而是他们的喉管了!四人面面相觑,面色惨白,像是木桩一般呆立当场。
“承认,承认!”王琳琅收剑入鞘,拱手朝四人施了一礼。
那四人倒也是汉子,虽然输得难堪,脸色难看,但也输得心服口服。
本想这一关是过了,哪想那匪气十足的寨主,唰地一下站起身,大踏步地走到院中,出乎意料地说道,“我来会会你!”
这突来的一出,让所有的人都震动了。他们就像是遭到电击一般,长大了嘴巴,呆呆愣愣地看着那高大而又苍老的身影,气势冲天地站到了庭院之中。
心脏突然一阵痉挛,崔琪的脸,出现了一刹那的苍白。她仓皇而紧张的目光,不由地焦虑地锁在王琳琅身上。
“把我的长枪取来。”寨主的声音中气十足,洪亮如钟。那双炯亮的眼睛,似是有噼里啪啦的火光在闪烁。
一阵静默,诡异地笼罩下来。每一张正在议论的嘴巴,此刻都闭得紧紧地。每一双眼睛里都变得混沌而污浊,像是死人一般停滞不动,半痴半呆地望着场中的那个人。
天哪,有多少年没曾看到寨主与人动手?又有多少年未曾看到他耍弄他的芦叶枪呢?这少年到底是谁?竟让寨主一再打破常规?
当那柄枪头细长好似一片芦叶的长枪,映入眼帘之中时,王琳琅似乎地隐隐地嗅到了一股久远的血腥之气。而这股血腥之气,仿佛挟裹着战场的金戈铁马,又好像隐着一股苍凉的峥嵘与杀伐。
“出枪吧!”老寨主抓住自己的长枪,整个人的气势立刻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
如果说原先的他,只是一个看起来健硕的老人,而此刻的他,便是一个身经百战的战士,凌厉骇人的杀伐之气,从他身上源源不断地散发而出,使得近前围观的人,不由地纷纷后退三步。
“好,”纵使心中升起了一场惊天动地的海啸,但站在那里的王琳琅,表面上平静无波,“若是晚辈侥幸赢了一个一招半式,我想带走一个人。”
“啰嗦什么,赢了老夫再说!”寨主大人似乎是一个不按常理出牌的主,一阵嘶吼声发出,整个人便如下山的猛虎一般冲来。那由精钢淬银,可破坚甲的锃亮枪头,直冲她的前胸而来,竟是一出手便是霹雳之极的杀招!
王琳琅眼眸微缩,脚下步伐变换,身影虚幻成一道残影,避开这气势惊天的一枪。然后她整个人像是一个展翅的白鹤一般拔地而起。
人在半空,剑已入鞘,秋水剑划出一道银白的光,窜回到暗红的腰带中,缠绕在她的腰间。而她的另一只却手摸向背后,一把拔出身后的乌黑短棍,手下几个扭转,伪装成棍子的无敌霸王枪,终于露出了它庐山真面目。
霸王枪通体由精钢陨铁混铸而成,全身乌黑,霸气十足,长一丈三尺七寸,重九九八十一斤,枪锋锐利,点到必死,枪身巨重,扫到必亡。
握着霸王枪乌黑冰凉的枪身,王琳琅感觉到一种骨子里的澄净与明澈。身形一晃,将飞云渡提至极致,丹田的气流,迅速地流转到她的手腕,手指,然后像是咆哮奔流的江河一般,流转到乌黑的长枪里。
枪身微微震颤,发出宛如龙吟一般的低鸣之声。她人在半空,却猛然一个转身,韧性十足的身体,几乎成三百六十度回转,乌黑的枪尖,划着一抹凌厉的黑色弧线,闪电般朝下方刺去,电石火光般的速度,飓风一般的力度,竟是回马枪!回马枪!
地上的寨主,瞳孔如同被一枚钢针猛地一扎,然后紧紧一个收缩。他的须发,如同被雷电击中一般,冰冷地直立起来。他想闪身避开,但是这自上而下的一枪,带着一股冲天的霸气和荡涤一切的无畏,根本是避无可避。他一咬牙,双手握紧枪尾,枪尖晃动,滑出无数个圆圈,竟是当头而上,正面迎击。
砰!
金属的撞击声,像是炸弹当场爆炸,刺得人的耳朵,出现了刹那的失聪。
人们的眼睛紧紧地盯着场中之人,只见老寨主蹬蹬蹬地后退散步,握枪的双手之处,虎口爆裂,殷红的鲜血,正在汩汩流出。而那个少年,虽脸色煞白,嘴角流血,但黑如寒星的枪尖,却牢牢地对准了老寨主的胸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