且不说谢神医如何带着三人,一路慢慢南下,见识了各种世间的不幸与灾难,看着芸芸众生在苦难之中各种的煎熬,就说回到建康养伤的箫博安,在一日一日的等待之中,整个人变得更加地焦躁,并且冰冷。
每一日看起来都是那般相同,没有任何新奇之处,看起来似乎都是前一天的重复,而明天仿佛也没有任何的期待,他的心,在日复一日的等待之中,变得苍老而荒凉。
也许,有时候,在强烈的打击之下,人会情不自禁地在内心构建出一个茧来,将自己封在里面,不想走出去,也不想他人走进来。
箫博安机械性地拿着筷子,面无表情地吃着面前的饭菜。对他来说,休沐之日的家庭聚餐,本就是没有任何的意义。一群心怀鬼胎的家人,面和心不和地坐在一起,看着就让人倒尽了胃口。之所以还耐着性子坐在这里,纯粹是为了给他爹箫清水一个面子。这个爹虽然一身毛病,但对于他的舔犊之情,还是让他感到满意,否则他早就撂挑子走人了。
“大伯,这个鸭鸭很好吃,你也吃一个。”一个脆嫩嫩的声音突然在响起,却是邻座的小雀儿,笨拙地夹起自己碗里的一块肉,放在了他的碗里。
箫博安的身躯有一刹那的僵硬,他望着自己碗里的那一块肉,再抬眸看向一旁冰雪可爱的小女孩,有幽深喑哑的光,从他的眼中一闪而过。
“哎呦,小雀儿真是太懂事了,都知道给人夹菜了。”长袖善舞八面玲珑的箫夫人,此刻惊喜地瞪大了眼睛。她放下手中的筷子,掩嘴一笑,露出一副喜不胜喜的表情,“侯爷,看看,小雀儿多可爱多聪明!”
“那是自然,也不看看是谁家的孩儿?”箫侯爷哈哈大笑,一幅极为欣慰极为得意的表情。
魏紫云望着冰雪聪明的小雀儿,双颊上浮起两朵红云,心中亦是喜滋滋地。她不着痕迹瞥了箫博安一眼,看见那人并没有动碗里的那块肉,那抹喜悦顿时立刻变成了苦涩。
箫钰心里那个高兴劲就甭提了,全身每一根汗毛都活泼得跳了起来,他放下手中的筷子,得意洋洋地说道,“既然女儿这么漂亮可爱,那么接下来即将到来的儿子,肯定会更加地不凡了!”说罢,故意瞟了瞟魏紫云的肚子。
箫夫人满脸惊喜,双眼之中几乎放出光来,“紫云又有了?”
魏紫云脸上的红晕更加地鲜艳了,而且蔓延到身后的颈间,仿佛温柔甘美的气息,正从浑身散发出来。
箫钰志得意满,他瞥了一眼自家沉默无语的大哥,忍不住讽刺道,“大哥,不是我说你,你都二十五了,可还是孤家寡人一个,身边连一个小妾通房都没有,我说,你是不是身体有疾,根本就不行啊?若是这样的话,你得赶紧治啊!”
啪!
箫侯爷将筷子一把拍在桌子上。他怒睁着眼睛,额角的青筋,随着粗重的呼吸,一鼓一张,愤怒的火花,似乎都要从他的须发之中,喷射而出。“混账东西,说得是什么话!”他咆哮道。
所有的人都吓得一跳,伺候在一旁的仆从,更是胆战心惊,连气都不敢喘一下。整个大厅顿时静得连针落地的声音似乎都可以听到。然而,短暂的寂静之后,便是一阵惊天动地的哭喊之声,正是被吓坏的小雀儿,咧着嘴哇哇大哭。
魏紫云朝一旁的奶娘使了一个眼色,机灵的奶娘,赶紧抱起哭得稀里哗啦的小主子,带着一群伺候的丫鬟婆子,步履匆匆地从大厅里撤离出去。
暴怒中的父亲,让箫钰心惊肉跳,他哗地一下起身,识相地跪在了地上。父亲的鞭子抽在身上,皮开肉绽,真正是货真价实,毫不留情。为了避免再遭受这个偏心的爹一顿毒打,他还是识趣地先跪着再说。只是,他人虽跪下了,但是那低垂的眼眸之中,却划过深深的恨意。
“夫人,你明天就安排一场宴会,将京中适龄的世家小姐都邀请到府中,好好地替安儿相看相看,今年务必要将这婚给成了!”箫侯爷暴躁的声音,像是打雷一般响在耳边。
“好嘞,侯爷,我这个做母亲的,一定会为安儿挑选一门好亲事,让他身边有一个温柔贤惠的可心人。”箫氏佯装没有看见儿子跪在地上的样子,那张保养得体的脸上,露出一抹慈爱之极的表情。
她用帕子按了按自己的眼角,假装伤心地说道,“京中像安儿这么大的人,孩子都要成亲了,可是安儿,还是孤身一人。都是母亲没有做到位,让他这些年饱受非议。”声音哽咽,似乎有无限的自责和后悔。
箫侯爷大眼一瞪,”关你什么事?是这孩子自己固执,不肯成亲!”
箫夫人却满脸惭愧,内疚,与痛心,晶莹的泪花像是雾水一边,迷漫了她的眼眶,她微颤着声音说道,“都是妾身没有做到位!”
箫博安冷眼看着这惺惺作态的一家人,脸色变得像岩石一样冷峻,他唰地一下站起身,不无冷漠地说道,“不劳母亲大人为我费心,圣上已为我指婚!”
他这么突如其来的一句,仿佛晴天里劈来一个霹雳,将众人都震得呆住了,个个一脸惊诧地望着他,简直不相信自己的耳朵。尤其是魏紫云,脸孔由于心脏的痉挛而变得苍白,整个人轻颤了一下。
“真的吗?”箫侯爷急不可待地抓住儿子的肩头,一双眼瞪得比铜铃还大,“对方是哪一家的闺秀?”
箫博安略带嘲讽地瞧了震惊不已的箫氏一眼,侧头对着自己老爹说道,“高门士族的嫡长女,品行容貌,天下少有,乐律书画,更是天下无双!”
准备在婚事上狠狠拿捏箫博安,并狠狠阴他一把的箫夫人,闻言,惊慌得似乎心都要碎了,好像从头到脚被浇了一盆冬日的冷水,寒得她浑身一抖。
箫候爷却笑得眼睛都看不见了,他使劲地连拍自己大腿,嘴中连声称好,喜得差点跳起来。正要拉着自家儿子再细细地问个明白,却见文轩急匆匆地从厅外赶来。
难掩激动的文轩,对着各位主子施了一礼,便走到箫博安身侧,他什么也没有说,只是将一个金色的物什放在他的手中。
这是一只金色的蝴蝶,被手艺高超的匠人,雕刻得活灵活现,栩栩如生。此刻,它正轻颤着双翅,像是一个梦幻中的精灵一般,停歇在箫博安的手心。
箫博安睁大了眼睛,好像不相信似地眨了眨,然后伸出手,小心翼翼地碰了碰蝴蝶翅膀,直觉心中所有的烦忧,如同风卷残云似地一扫而空。
突如其来的喜悦,冲击着他全身的每一个细胞。像寒冰一般冻结的脸上,裂出丝丝道道的缝隙,而一种叫做狂喜的情绪,从那裂缝之中迸射而出。那双深幽而锐利的眼睛,像是闪电一般,每闪动一下,仿佛都带着唰唰的声响。
而一向面无表情恍如木头人的文轩,此刻亦是激动难耐,他朝箫博安微不可及地点点头。后者将那个蝴蝶握在手心,身子一转,便大踏步地望外走。
“安儿,安儿,”侯爷在身后跳着脚大喊大叫,“到底是哪一家的闺女啊?你给爹透个底啊!还有,到底什么时候成亲啊?”
箫博安恍如未闻,挺拔如松的身影,几乎在眨眼之间,已到了大厅之外。
“夫人啊,安儿的婚事,还得你多操心啊!你看,松墨院需要重新整修一遍。还有聘礼什么的,都要准备好。对,对,既然是高门士族的嫡长女,那聘礼务必要精贵,要稀罕,要丰富。”说到这儿,他猛地一拍自己大腿,“还是我亲自到库房去看看。”
目睹着侯爷心急火燎地离开,剩下三人面面相觑,心中滋味复杂之极。
“娘,娘,难道你就眼睁睁地看着吗?”箫钰气呼呼地从地上爬了起来,一脸阴霾,眼神阴鸷,“大哥若是娶到了高门士族的嫡女,简直就是如虎添翼,世子之位就会坐得更稳了,我还肖想屁啊!”
“稍安勿躁,纵使圣上已经指婚,可能不能顺利成婚,那就看他有没有那个命?”箫氏美丽雍容的面容,此刻出现了一丝狰狞之意。略有深意的阴鸷目光,貌似不经意地瞟了魏紫云一眼,让后者心中顿时一惊又一寒。
然而,一场阴谋,就在这不经意的一瞥之中,已具雏形。待到这阴谋,在反复的思量和斟酌之下,日趋完善完美,再付诸实践,不知道又会掀起多大的风浪,将平静的生活,完全地颠覆,撕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