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多少钱?”这如白云般轻飘飘的声音问道。
一时间,房间一阵诡异的安静,就连呼吸声,都似乎清晰可闻。那战战兢兢从地上爬起来的小二,直觉得一缕指风弹向自己,牙槽骨顿时一阵针扎一般的剧痛,这才骇然地惊觉那人是在问自己,赶紧捂着发痛的腮帮子,用着豁风的齿音结结巴巴地回答道,“二十——八两——三钱银子。”
“给他。”拓跋迟的声音,像是捉摸不定的雾气一般,轻飘飘地传来。
一名着灰布衣衫的老者,从他身后走出,从怀中摸出一张银票,塞到那小二的手中。他笑语盈盈地说道,“这是一百两银票,扣除那二十八两三钱银子,剩下的钱,就算是小哥的治疗费用了。”
那小二目瞪口呆地望着手中的银票,像是天上掉下了一个大馅饼。他不可置信地揉了揉眼,然后将那银票死死地攥在手心,似乎生怕那老者反悔似地。他一年到头,都攒不了十两银子,今日虽挨了打,可是却赚来了这么多银子,简直是太他妈地值了。
老者略有些同情的眼光,淡淡地扫了喜不自胜的小二哥一眼。这个傻大个,王爷的钱岂是那么好要的?现在要得有多欢喜,事后就该是多惨烈!这个贪财的小二,恐怕还不知道,自己牙槽骨的伤,会随着时间的流逝便得越来越严重,直至最后丢掉性命!
心中暗暗叹息了一声,老者将目光挪移到对面的少女之上。他见惯了自家主子将人命视若草芥,对无关的人或事,更是冷漠无情,视如无睹。可是今日,竟然会出手帮助这个小姑娘?真正是太匪夷所思,太出乎意料了!
瞧着面前完全不按剧本出演的一出,王琳琅有些傻眼。一双黑白晶亮的眼眸,像是打量什么怪物一般,瞪得大大地,诧异地盯着拓跋迟,不知道这个家伙葫芦里到底卖的是什么药。
瞧着这双如天鹅般美丽,似曾相识的眼眸,拓跋迟的眼中,快速地划过一抹黯然,眉眼似乎在一瞬间苍老得无法辩出前尘。
那枚粉色的兔子玉佩,在他手心里变得像是烙铁一般烫。可他的心里,却像是吞了一颗青梅,酸溜溜地,还带着苦味儿。
“诺,还你。”那宛如玉雕一般的手,轻轻地扬起,那粉色的小兔子,便在空中划起一道优美的弧线,朝着王琳琅奔去。
似乎是潜意识地反应,王琳琅迅疾地一抓,将那玉佩抢在手中,紧紧地攥在手心,眼里露出一抹失而复得的喜悦。
“既是恋恋不舍,为何要拿它出来充当饭资?莫非,在你那几块玉饰之中,它是最不值钱的?可以随时抛弃的?”拓跋健的目光,像是一缕捉摸不定的青烟,从王琳琅颈项之处,淡淡地掠过,似是漫不经心地问道。
哪想,后者却像是受到提醒一般,将悬挂在衣襟之外的几枚玉饰,忙不迭地塞了回去,动作之快,似乎他是一个强盗,下一刻要把那些物什给全部地抢去一般。
王琳琅快速地整理好衣领,一双宛如黑白山水画的大眼,仍不失警惕地盯着对面的拓跋迟。大约是意识到自己有些反应过度,再加上对方刚刚替自己解了一个大围,她有些尴尬地轻咳了一声,然后才说道,“非也,它对我,也极其重要。”
“极其重要?”拓跋迟声音缥缈清淡,“那怎么说舍弃,便舍弃了?”
明明这声音很轻,像是水面上的雾霭,没有任何的重量,但听在王琳琅的耳中,却仿佛有千斤重,有一种必须郑重回答的感觉在里面。
可是,这一刻,她犹豫了,因为她根本不知道如何回答。她无意识地摩挲这手心的小兔子玉佩,内心纠结,仿佛有无数根缠绕在一起的绳子,要她费心去解,而她却怎么也解不开。
“这与施主有什么关系?”却是慧染,在一旁开口了。他那清净如同湖水的眼眸,静静地凝视着面前的白发男子,“此刻,施主虽替我们付了账,解了围,但是,在密林之中,你出手狠辣,招招无情,险些置我们于死地。这般反复,该如何解释?”
拓跋迟呼吸一滞,发现自己竟如何也回答不了。
慧染双手合十,道了一句阿弥陀佛,然后说道,“佛曰:不可说,不可说,一说即是错!施主,何必咄咄逼人!”
王琳琅惊喜地望着慧染,第一次觉得这呆子引用佛经哲理时,这般地帅气和潇洒!
“今日,施主赐我们一份善缘,他日,这份善缘自有一份回报。有因有缘集世间,有因有缘世间集。有因有缘灭世间,有因有缘世间灭。诸法因缘生,因缘尽故灭。”慧染继续文绉绉地说。
一身白衣的他,在谈论佛法之时,有一种让人难以忽视的圣洁和庄严,使得围观的众人,哪怕听不懂他说的话语,一股敬畏之情,却油然而生。
拓跋迟挑了挑眉,眼眸之中露出一股诧异之色,“你竟是一个和尚?那你————”他的话停得莫名其妙,但那略带兴味的目光,开始认真地打量起这个眉眼如画,却蓄着短发的俏和尚,似乎对这个和尚产生了巨大的兴趣。
慧染不明所以,那青莲一般的面容之上,划过一抹疑惑之色,“我,我怎么了?”
王琳琅着急了,自家师叔长得俊朗文雅,谦谦如玉,莫非这个白发男子,有着某方面的特殊癖好,看上他了?想到这儿,她激灵灵地打了一个寒颤,连忙一把将慧染扯到自己身后,将那截乌黑的短棍,举到了面前,“休要打我师叔的主意!”
这突如其来的一句话,显然让拓跋迟为之一滞。那张原本云淡风轻的脸上,似乎一刹那间被乌云笼罩,露出一股阴沉沉的冷然。
一股无形的威压,自他身体为中心,朝四周散发而去。那些围观看戏的人们,顿觉心中血气剧烈翻滚,全身筋骨嘎嘎作响,疼痛难忍。不由地,各自捂着胸口,跌跌撞撞地跑得个一干二净。就连那两个侍从,也躲得远远地,自觉地远离那个风暴中心。
王琳琅正好站在这股飓风的正面,她的发丝无风自动,绑成一个麻花的长辫子,在脑后绷成一条直线。白色的衣襟,像是涨满了风力的帆一般,凌空作响。但是,她竟没有后退一步,手指紧紧地抓着那截漆黑闪亮的短棍,像是最无畏无惧的勇士一般,紧紧盯着对面的白发男子,脚步像是钉在地面上一般,不曾后退一步。
看着这样倨傲的少女,拓跋迟的心里,一刹那间涌起了各种复杂之极的感受。他的长袖轻轻地一甩,那股逼人的威压,瞬间便消失得无影无踪。
“你们走吧,”他幽幽地说道,一副不堪打击颇为落寞的样子。
这般喜怒无常性情不定的拓跋迟,一会儿冷冻的似是冬天,一会儿温暖的似是春天,这会儿又陷入了伤情的秋天里,真得就像一个神经病,一个病得不轻的神经病!
从那股山一般厚重的威压下解脱出来的王琳琅,暗暗地吐槽道。她心有余悸地望了他一眼,对着他拱手一礼,“不管怎样,多谢阁下今日出手之恩,他日,若是有机会,定会相报。”说罢,便拽住慧染,大踏步地离开。
望着那道纤细柔韧的身影,渐渐地远去,拓跋迟的嘴里,不由地发出一一阵极为古怪的笑声。这声音沙哑,似笑非笑,有一种冷峭尖刻的味道,仿佛里面夹杂着不可置信的痛楚,饱经风霜之后的淡然,失而复得的感激,还有极端的嘲讽。
听着这令人心悸的犹如被掐住脖子的老鸦发出的笑声,两个侍从,直觉耳朵眼被刮得沙沙地疼。他们心中诧异,面色震惊,相视一眼,不约地敛气摒声,不敢发出一点儿的响声,生怕刺激那个喜怒无常的男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