黎明,像是一把锋利的剑,一把斩开了黑暗的夜幕,从那劈裂之处,有无数的天光崩射而出。渐渐地,那天光越来越亮,唤醒了无数沉睡的生灵。
早起的云雀,在树枝间高啭着歌喉。而草木上晶莹的露珠,则在第一缕阳光的照射下,像是世上最美的珍珠一般,闪着琉璃而剔透的光芒。
王佑刚刚在院中打完一遍五禽戏,正拿着一方白色的帕子,轻轻地拭擦着额头的汗珠。
“公子,”墨五脚步履匆匆地从外面而来。他面目凝重,脚步急促,似乎有十万火急的事情发生。
王佑将手中的帕子放回到一旁的盆中,又接过仆人递来的一杯温水,不慌不忙地喝下。他姿态淡然,神情闲适,泰然自若,仿佛任何事情到了他面前,都不能影响他一分一毫,依然是那一副浅淡如兰的作派。
看着这样的公子,墨五那颗先前急躁不已的心,顿时像被一只无形的手安抚一般,竟奇迹般平复下来。
“公子,林芝县主昨晚派人将这枚玉佩,送到了仓廪米行。”墨五将手中的玉佩,恭敬地呈了上去。
王佑的目光像是受到了牵引一般,落到了墨五指茧斑驳的手掌上。在那里,一枚通体黑色的玉佩,正安安静静地躺着。它的身上,流转着一种神秘而温暖的光泽,在阳光的照耀下,如黑色的暗涌一般莹莹地流动,正是他的虎形玉佩!
他的眉毛不由地一跳,将那玉佩拿在手中,静静地凝视了片刻,然后将疑问的目光投向底下候着的墨五。
“公子,昨日,卢家庄发生了剧变。卢大善人被自己的母亲亲手刺死,卢夫人跟着殉情,而那雷老虎则吐血而亡。导致这一惨状的缘由,则是起源于十八年前的一桩旧案。”墨五赶紧将调查来的来龙去脉,细细地讲述了一遍。
王佑握着那枚玉佩,轻轻地摩挲了片刻,然后走向坐在院中的石凳之处。一旁候着的仆人,眼神伶俐地将一块绣着青竹的精美铺垫,铺放在那凳子之上。王佑衣袂飘飘地走到那石凳处,撩开衣摆坐了下去。初升的朝阳找在他的身上,使得他的全身好像都沐浴在那金灿灿的光线之下,使人不由地心底里升起一种不敢直视的敬畏之感。
但是性格粗犷的热血汉子墨五,忍到此刻,似乎已经到了极限,他急匆匆地地说道,“公子,此刻,卢家庄的武师护院,客卿打手,还有临河四地的黑道好手,暗地里窜通一气,打着为卢大善人报仇雪恨的旗帜,正满天下地搜抓林芝县主一行三人。昨晚,他们出动了成百的弓箭手,甚至专门用于追踪的猎犬。县主虽然武功高强,但是俗话说双手难敌四手,恶虎还怕群狼,县主她————”
墨五搓着双手,急切地望着自家公子,一脸地心急如焚。
王佑不说话,只是用手指轻轻地扣着桌面,发出一阵阵有节奏的声响,像是在弹奏乐曲一般,响在这安静的清晨,格外地清脆入耳。
“去,把那师兄弟三人秘密地带来。”良久,王佑轻轻地说道。
“公子,那林芝县主呢?难道我们就不管了?”墨五亟不可待地问道。他这话问得极为突兀,竟是在急躁之下忘了尊卑上下,似是在公然质疑公子的决定。
“墨五,”一阵低喝声,突然从身后传来,却是刚刚进门的墨二。他的脸阴沉得可怕,像是有一场暴风雨凝聚在他的脸上,他狠狠地剜了墨五一眼,然后快走几步,咚地一声跪在地上,“公子,请饶恕墨五的莽撞。”
墨五陡然反应过来,不由地冷汗涔涔,双膝一弯,扑通一声跟着跪在地上。
王佑淡如清水的目光轻轻地瞟了地上俩人一眼,然后将目光撤离开来,望向那旭日冉冉升起的地方,那一向镇定的面容上,裂开丝丝裂缝,无尽的忧虑汩汩涌出。“刚刚收到消息,王敦大将军已在武昌起兵,打着清君侧的旗号,直奔建康而来。王家————”
“什么?他又起兵了?这才几年啊?”墨五惊叫道,满脸惊愕。
“公子——?”墨二担忧地喊道。
“是啊,他又起兵了,他究竟要将王家带往何处?”王佑叹了一口气,“战争一起,势必生灵涂炭,这天下——”说到这儿,他没有再说下去,只是语气之中是无尽的惆怅,绵延的忧虑。
“公子,我们还是尽快赶回建康,丞相大人本就疾病缠身,再加上年岁已高,您得赶快回去主持大局啊!”墨二冷静地说道。
“那我们不管林芝县主了?”墨五像是一只倔驴子一般,瞪大双眼,又将话题转到了王琳琅身上。
“七妹————”王佑又轻轻地在石桌上扣起了手指。他的手修长白皙,指甲修得整整齐齐,月牙白像是弯弯的月儿一般,在阳光下闪着晶莹的光。
墨五顿时紧张地竖起耳朵。
“七妹武艺高超,想要从层层的包围之下突破而出,并不是难事。至于她的师伯师叔,我们先行一步,将他们带回建康,消除她的后顾之忧。”
“可是,丞相大人不是嘱托我们将县主带回建康吗?”墨五急冲冲地说道,像是放连珠炮似地,纵使墨二想拦,也没有拦住。
“有他们在手中,难道还怕她不回建康吗?”想起那日在梨花戏园门口,如同护犊子般护着那小童子的七妹,不知怎地,王佑的嘴角裂起一抹狡猾的笑意。
有那么大的三个鱼饵在手,还怕鱼儿不上钩吗?
“墨二,你下去做好缜密的安排,明日我们就启程回建康。墨五,你去负责接那师兄弟三人,在不惊动任何人的情况之下,将他们平平安安地带到客栈来,安排进入王家车队,明日随车队一起启程。”
“是,公子。”俩人齐齐领命,从地上起身,衣带如风疾步而出。
王佑在院中静坐了片刻,听着风声从远方呼啸而来,心中不由地翻起了无尽的波澜。
上一次,大将军起兵,王家陷入进退维谷的困境之中,最后凭借十一叔的救驾之功,才在重重的危急之中,争取到了一线生机。可是,十一叔却付出了生命的代价。这一得一失之间,看似保持了一种玄妙的平衡,可实际上,失去的,却远远地超过了得到的。让人每一次想起,便觉得心头沉重无比!
这一次,大将军再次起兵,王家势必会被再度拖进泥沼之中。是深陷泥沼,被那黑暗污浊的淤泥吞没掉?还是从那里杀出一条生路,重返庙堂之高,真地是一个生死攸关的问题!
但不管心里如何地翻天覆地忧患丛生,他的表面却没有一点儿的流露。他优雅地起身,带着一身的清冷,返回到了房间之中。
屏风之后的书桌之上,摆满了来往的信笺和密函,他拿起笔,开始伏案疾书,下达一项又一项的指令。
风雨已来,处处烟笼雾罩,既看不清来路,也望不见出处,作为王家下一代的掌舵之人,他唯一能做的,就是让家族做好万全的准备,以备任何一种可能的变数,不仅能从中安然地脱身,而且尽可能让家族从中获得最大的利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