也不知在哪里,曾经看到过这样一句话。这句话内容如下:我不喜欢生命只是事实和法则,我相信精神的力量,没有灵魂的生命,如在黑暗之中,荒谬无望。
而当一个人被当做信仰般刻入灵魂之中时,估计他说的话做的事,会全部地奉为神圣的存在,不容有人玷污,污蔑,说三到四。
当寒山寺的老方丈一身袈裟,步履从容地走向那高台之上时,台下的人几乎在一瞬间都闭上嘴巴。两三千人的会场,顿时变得鸦雀无声,只有山风呼啸着,从远方跋涉而来,又呼啸着,奔赴远方。
老方丈端坐在台上,眯着眼,看着台下的民众,眼眸像是大海,泛起了微微的波光。他微一提气,那宏远而苍老的声音,就像是寺庙里苍茫的钟声似地,不断地像外扩展再扩展,就连站在最远的人们,也能清晰地听到那声音,仿佛那声音就响在耳边。
“各位父老乡亲,不知大家可否听说过一句古谚:救人一命,胜造七级浮屠。浮屠是塔,七级浮屠就是一个七层的佛塔。这句话的意思说,能够救人一命,胜过建造一座七层佛塔。”
老方丈的话浅白易懂,就连那目不识丁的田间老汉,都抚着胡须,点头称是。
那道苍老的声音,在空气中跌跌宕宕中,继续下去,“佛曰:作百佛寺,不如活一人。活十方天下人,不如守意一日。人得好意,其福难量。这句话是告诉我们:建造一百座寺庙,不如救一人的性命。救十方天下无量众生的性命,不如观察自心,守护自意,不使为恶。”
望着下方那一双双乌黑的眼神,老方丈稍稍作了一下停顿,继续说道,“对一个素味平生的陌生人,无视他人的刁难与怀疑,毅然伸出援助之手,于危难之际救了人的性命,这份慈悲之心是多麽地难能可贵!”
人群中响起了窃窃的私语,像是波浪起伏一般,从一处荡漾到另一处。人们不约纷纷地谈论起前几日在山脚下,那卢家老太太被人救的事。有的人还没有听说过,于是就竖起耳朵,津津有味地听了一耳朵。
卢英咬着樱唇,气急败坏地瞅着四下的人群,感觉到那些指指点点莫不是针对自己,她恼怒地环顾一周,恨不将那日所有知道详细内情的仆从,全部地毒哑,这样她那日阻碍人救治祖母的事,就再也没有人知道了!
那些被她的眼光扫视到的仆人,心中大骇,不动声色地默默地后退了一步。
“注意你的仪态!”瞧着这个不安分的妹妹,卢剑的脑袋有些隐隐作痛,他警惕地看了一下四周,低低地警告到。
“要你管!”卢英狠狠地怼了他一句,那张艳如桃李的脸上,露出极端的不屑。
“你———”卢剑气急,恨不得将这个整日无事生非的妹妹抽上一个耳刮子。真正是光长美貌,没有丝毫的脑子!“你给我安分点,姬大哥看过来了!”
“什么——,什么——?”卢英慌张地在位置端坐好,摸摸自己的发丝,扯扯衣裳,尽量摆出一副大家闺秀之态,眼神却是如含情的春水般,朝不远处荡漾了了过去。
“大哥,二姐,你们莫要再说话,都妨碍我听方丈大师讲禅了。”一个变声期的公鸭嗓子,突然插了进来。
这是一个十二三岁的男孩子,大概正处于发育时期,所以声音特别地古怪与难听。约摸是他自己也知道这一点,所以此句说完,便闭紧了嘴巴不发一言,只是用暗暗责怪的眼神,幽怨地看着自己的哥哥姐姐。
“好——,好——,不说了!”卢剑赶紧说道。这个最小的弟弟,安静,听话,懂事,他一向是疼爱有加。
说罢,他便朝卢英望去,只见她正痴痴地望着左侧方那个一身青衣的男子,目光痴迷,没有一点儿女儿家的害羞含蓄之态,他不由地恨铁不成钢地暗叹了一口气,把目光投向到高台之上。
高台之上,老方丈一身红色的袈裟,盘腿坐在台上,衣袂在风中飘飘,像是一面旗帜一般。
“在险境之中,濒临绝望之际,我们都希望有人来帮我们,解救我们。在这个世间,有人帮我们固然很好,若是无人帮我们,那我们就要自救。所谓自救,就是自己救自己。在《大生本生经》中,身为大生王子的菩萨(释迦牟尼佛的前生),当他所乘的般快要沉时,船上的七百人都绝望地伤心哭泣,根本没有尝试去脱困。但是,与众不同的大生王子却心想:在面对危难时恐惧地伤心与哭泣并非智者所为,智者应该奋力自救。像我这么有智慧的人应该奋力游至安全之地。以这决心,他毫不恐慌,而充满勇气地尝试游上岸。他在在大海洋里奋力游了七天七夜终于到达了岸边。”
说到这儿,方丈大师的目光缓缓地梭转了一圈,那目光深远,像是亘古的星光一般,似乎落在每一个人的脸上,身上。
“那日,在寒山寺山门之前,有一个古道热肠的少年,出手救治了一位因异物堵住喉咙的老太太,将老太太从阎王爷的手中给硬拽了回来。现在,这个法号释明的佛教俗家弟子,愿将这救人之术教给大家,让大家在危急关头可以自救。现在,让我们来欢迎释明小师傅。”
方丈大师的话语,像是一块巨大的石头,投到了平静的湖面上。纷纷的议论之声,像是那卷起的冲天水花,在整个场地响起。莫名的骚动,像是被荡起的重重涟漪,一圈一圈地朝外扩散,再扩散。坐着的人们昂起了脑袋,站着的人踮起了脚尖,玩闹着的孩子则爬到家人的肩头,他们的眼睛急切地转动着,寻觅着那名唤释明的少年。
今日,王琳琅入乡随俗地穿上一身灰色的僧服,跟寒山寺所有的僧人一样的装扮。只不过,别人都是光头,而她则墨发如云,像一个普通少年挽了一个发髻,用一个造型古朴的木簪固定在头顶之上。她面容沉静,眼神晶亮,嘴角擎着一抹浅淡的笑意,快步走上了高台之上。
老方丈含笑对着她,念了一句阿弥陀佛,转身与她擦肩而过,径直来到台侧的一棵大树之下,撩起衣袍,坐在了一张椅子之上。
王琳琅抬眸望着台下黑压压的一片人群,心中则对老方丈心思之灵敏佩服不已。
近前的位置,分成好几块区域,摆放着方桌,椅子,上面有着一些各色水果,精致的点心,还有一些瓜子花生之类。这些大都被那些官吏商贾之家占据着,因为他们兜里有钱,需得缴纳一定量的钱财,才能坐到这些位置之上。
前方两侧的位置,也有桌子,和椅子,上面摆放着茶水和小点心,周围坐着一些老大夫和他们的徒弟,他们的眼神正死死地盯着自己,满脸怀疑。
而最广袤的后方,则是高矮各异身着朴素的老百姓。他们挨挨挤挤地坐在摆放好的长凳之上。坐不下的则站着,像是一颗颗直立的水稻一般。在过道的位置上,也摆放着桌子上面也摆放着茶水和各色小点心。
而寒山寺的和尚,仿佛出动了十有**,他们身着灰色的袍服,正在各个区域的过道之中巡视着,尽职尽守地维持着会场的秩序。
这个老谋深算的老和尚,倒是思维周密的很,估计又从那些大户身上刮了一层油下来吧。不过,对于老百姓倒是真心爱护,点心茶水都是免费享用。王琳琅清了清嗓子,清冷的像是高山流水般的声音,在内力的作用下,淙淙而清澈地响在每一个人的耳朵旁。
“在我们的生活中,难免会遇到各种意外。其中,喉咙被异物卡住而不能够呼吸,进而发生窒息导致意外死亡的事,也时有发生。”
她的这番话刚刚落下,人群中就有一个妇人,捂住嘴巴在低声哭泣。她的身体微微佝偻着,肩膀一下一下地抽搐着,泪水流得满脸都是,无尽的悲痛似乎从她的骨子里散发出来,令目睹到这一幕的人,不禁亦是心中一酸。
“看见没有,那是东山村的廖娘子。她家闺女,听说去年夏末的时候,只是吃了一颗枣子,那枣核卡住了喉咙,就生生地没了。她将闺女的喉咙都抠烂了,也没有将那枣子抠出来,一个半大的孩子,就那样眼睁睁地没了!”知道内情的人,向周围的人低声地解释,引起无数的唏嘘感叹。
那些窃窃的私语,并没有逃过王琳琅的耳朵,她朝那困顿悲伤的妇人,投去了悲悯的一瞥,按捺下心中升起的同情,清朗的声音猛地一提,像是一道冲天的波浪似地,压下那些纷纷的议论。
“当异物堵住了我们的喉咙,我们无法呼吸,而用其它的办法又无法取出异物时,我们就可以用以下方法进行急救。首先,我们得明白这三个手势的含义。那就是石头,剪子,布。石头,就是手呈拳头状,剪子就是拇指按住后两指,食指和中指伸直。布就是五指伸开,手成巴掌状。”
王琳琅一边说,一边做着姿势,展示给众人看。底下有许多的人,跟着她的动作,有模有样地学了起来。也有人只是冷眼瞧着,一副看好戏的样子。
当将这些手势都解释清楚了,王琳琅朝台侧微微一招手,明远就咚咚咚地跑了上来。
“假如这位师傅的喉咙被异物堵住,无法呼吸。”随着她的解说,明远的双手掐住了自己的喉咙,露出一副极为难受的样子。
“那么,施救者首先以前腿弓,后腿登的姿势站稳,然后使患者立于自己前方,并让其身体略前倾。然后将双臂分别从患者两腋下前伸并环抱患者。左手呈剪刀状,找到距离肚脐上方两指的位置,然后剪刀便变成拳头。右手呈布状,从前方握住左手拳头,使左拳虎口贴在患者胸部下方,肚脐上方的上腹部中央,形成“合围”之势,然后突然用力收紧双臂,用左拳虎口向患者上腹部内上方猛烈施压,————”
她一边详细地解说,一边亲身做着示范。从背后环住明远,双臂一个用力,便听到明远打了一个响亮之极的嗝声。这嗝声在这般落地无声的时刻,像是晴天了里打了一个霹雳,震得四下的人都呆了,纷纷以一种不可思议的怀疑眼神望着台上俩人。
“有没有用啊?看台上俩人的样子,怎么就觉得不靠谱啊?”
“对,对,对,我也是这么想的。”
“就这样能将被卡在喉咙里的东西给弄出来?这————这——不是耍着我们玩吗?”
“就是,就是。”
“胡闹,真是胡闹!”
“他真是这般救那卢老夫人的命的?莫不是还有别的什么内情?”
“我看有————”
一时间,各种有形无形的眼光,像是戴着钩子一般,径直地刺向台上的人。那钩子似乎带着倒刺,似乎要将那俩人身上的肉给勾飞起来,闹个鲜血淋漓。
明远有些尴尬,但这只是一瞬间的事,随即他的神色变得坦然,那充满无限信任的目光,转投在王琳琅身上,显然对于身边的少年有着无比的信任。王琳琅给了他一个灿烂的笑容,明远便咧着嘴,转身又咚咚咚地跑了回去。
明远一走,那高台之上,便只剩下王琳琅一人。那道略显单薄的灰色身影,在一瞬间几乎变成了箭靶子,而无数道带着不信任和恶意的眼神,就如无形的利箭一般,径直冲那个身影本奔去。
在这无数的眼神之中,有一道格外地不同。那是来自黄四爷的眼神。自从认出那高台上的少年,就是在戏园子里让自己吃了无数暗亏的家伙,腾腾的怒火与憋屈就不断地往上冒,几乎将他的胸膛要充爆。他呼呼地喘着粗气,像是拉风箱一般,恶毒得要吃人的目光,死死地盯着那道灰色的身影,似乎要将那人抽皮剥筋,挫骨扬灰,才能够解他心头之恨。
“四爷,你这是怎么呢?难道也看那小子不爽?”一道雄浑有力的声音,突然在黄四爷耳边响起。
黄四爷被吓了一大跳,他条件反射地转过头,看着身侧之人。
这是一个身材壮实的大块头。一身腱子肌肉在那裁剪得体的华服之下,绷得鼓鼓地,透着一股逼人的压迫力。他大刀阔斧地歪靠在藤椅之上,那大如铜铃般的眼睛,正邪邪地望着黄四爷。而在那牛眼之上,一道可怖的伤疤,自上而下经过他的额角,眉角,然后没入他的鬓发之中。这道歪歪扭扭,宛如一条深褐色蜈蚣般的伤疤,给这个本就面目不善的人,平添了几分凶恶之意,使得这人煞气四溢,令人根本不敢直视。此人正是雷老虎!
黄四爷心中发憷,这尊煞神喜怒无常杀人如麻,除却卖卢正生这个大善人几分面子之外,其它人他根本就是爱理不理。今日怎生跟他搭起话来?事出反常,必定有妖。但是,他又不敢不答话,只好挤着脸上的肥肉,讪讪一笑,刚要开口说话,突然想到自己的牙齿漏风,便使劲地点点头。
“正好,我也瞧那小子不喜,不如让我来试上一试。”雷老虎露出一抹极为诡异的笑容,那爬伏在他左脸颊的伤疤,跟着抖了抖,像是那蜈蚣在爬动一般。
“雷老弟,你————”坐在雷老虎身侧是卢大善人——卢正生,他皱起眉头,颇为不赞同地看着对方。
这是一个相貌堂堂面带正气的老家伙。头发梳得十分认真,没有一丝凌乱。根根白霜似的银发,在黑发中清晰可见。脸上的皱纹,一道道,一条条,好像在诉说着一波三折的往事。那微微下陷的眼窝里,一双深黑的眼睛,透露出几许岁月的沧桑。
“放心,卢大哥,我心中有数,不会乱来的。”雷老虎一招手,一个身着黑衣的汉子就大踏步走了过来。雷老虎在他耳边低低地吩咐了几句,那汉子脸上露出一副心领会神的神色,就转身迅速地离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