目睹着慧觉的身影在竹林里七弯八拐,很快地便被失去了踪影。王琳琅将霸王枪恢复成短棍的模样,往自己背后一插,再将腰带仔细地绑缚了一遍。然后,她扯下自己中衣的下摆,随意地一个撕扯,便拉下了一大截。她将那一截布,往脸上一蒙,当做一个蒙面的布巾,人已如一道灰色的影子,窜了出去。
慧和将手中的棍子,舞得呼呼作响,棍头挑起重重的幻影,而在幻影当中,有一个棍影,像是铁锥一般,直插对面那黑衣汉子的心窝。那人急急地想要闪避,不料那根棍子却如跗骨之蛆,紧紧地跟着他。
一个汉子眼带凶光地掠过来,手中长刀划着白森森的寒光,朝着慧和劈头盖脸的砍了过来。慧和脸上一个冷笑,身子一矮,脚下一滑,堪堪避开那刀,手下的长棍却没有收回。相反的,他手下一个使力,那棍子像是一个冰块般从他手中滑出,飞起,带着孤掷一注的决心,宛如一根铁砧一般,直直地贯穿了那个黑衣汉子的心窝。
那人的身子插着那根棍子,像是一个人体标本一样,掠飞而出,重重地摔落在地。大量的血,汩汩地从他嘴里涌出,他头一歪,径直死去。
慧和像是箭一般,飞身追了出去,妄想抽拔回自己的武器。可是,四五个汉子像是闻道血腥味的鬣狗一般,迅速地围堵过来,朝他狠厉地攻去。本就深受重伤的慧和,在一个呼吸之间,身上又多了几道伤痕。可是,他咬着牙,眼中冒出一个嗜血的光芒,竟不管背后一道锋利的刀,朝一个汉子猛扑了过去,一拳打在那人太阳穴处,那人头破血流,脑浆迸裂,一个委顿,霎时断气。可是,背后那刀也已带着森寒的杀气,逼近了慧和的颈脖。他待要闪避,侧面又刺了一剑,直逼他的心窝。
难道就这样死去了?真是不甘,不甘啊!慧和的眼眸中闪过一道绝望的光芒。
就在这千钧一发之际,那使剑的汉子手腕一阵剧痛,长剑竟自哐当一声从手中滑落。慧和眼眸一眯,抓准时机,身形一个急剧地扭转,堪堪避开背后一刀。
那群如鬣狗一般的黑衣人,心中一惊,不约地瞪大了双眼,机警地扫向四周。
周围死一般地寂静,唯有他们沉重的呼吸声,在呼啸而来的山风中,喘息如牛。
慧和身子一窜,已如一道轻烟般,窜到那人体标本处,手下一个使力,那长棍脱体而出,重新回到他的手中。
手握着那黝黑的铁棍,心下竟有几分安定。慧和那沾染鲜血的脸上,露出几分狰狞之意。他脚下一滑,手腕一个抖动,长棍带着呼呼的风声,砸向近前的一个黑衣汉子。
隐在暗处的王琳琅不约暗暗地叹了一口气,她抬头望了望越来越高的太阳,还有远处渐行渐近的人语声,心中不约升起了一股焦急之色。
不容她多想,她的身子已如一道幻影般,从树木的阴影之处急速跃出。脚踏幻影十三步,手握新月匕首,她就像是一个从暗夜中窜出来的杀神,直逼那些黑衣汉子。
唰,唰,唰!
新月刀法不亏是近身搏斗的顶级刀法,几个闪电般地横拉劈刺,那些黑衣汉子已经倒下了三位。
人语声越来越近,王琳琅心中不由大急,刀法没有任何的保留,全力地施展开来,那刀已经变成一弯杀人的月光,电石火光般地劈照在那些人的颈脖之处。白光一闪,那些人直觉脖颈一凉,人已经歪倒在地。
不好!脚步声已到近旁!
王琳琅一个纵跃,人已如一只大枭一般落到慧和身边。
“走!”她一声低喝,扯着那人的胳膊,急急地后撤。
慧和直觉一股大力袭来,人已不由自主地飞身而起,“可是———,”他转头望着那剩下的几道身影,眼中的恨意似是暴涨的江水,几乎要决堤而出。
“好!”王琳琅将新月往怀中一插,回首一望,眼光一眯,右手往后一扬,几根绣花针已经带着凌冽的杀气,像是长了眼睛一般,射向那剩下的四名杀手。
就在四人委顿倒地的那一瞬间,那群走近的人,终于发现了这片小型的屠宰场。
“啊————啊————”刺耳而尖利的尖叫声,像是爆竹齐鸣,惊得栖息在山林中飞鸟,扑啦啦地振翅飞起。
那叫声,惊恐之极,尖利得仿佛要把耳朵刺穿。王琳琅一把扯着慧和掠入竹林之中,将那些叫声远远地抛在了身后。
顺着那竹林飞奔了三四十里,竟在那茫茫的竹海边缘,撞见了一处安静的湖泊。
湖水在朝阳的照耀下,波光粼粼,像是有无数块细小的碎银,藏在那如镜子一般的水面之下闪闪发光。
王琳琅坐在一块靠岸的石头上,取下了蒙面的布巾,就着那清清凉凉的湖水,静静地洗了一把脸,然后就转头打量着湖边的景色。
慧和清洗了身上的污渍和血迹,处理了好身子的伤,这才如同一个做错了事的孩子般,迈着沉重的步伐,走到那石头处,低沉着声音说道,“阿琅,今日多亏有你,否则————”
“否则什么?否则就会死在那里吗?”王琳琅偏过头,冷冷地望着那大块头的国字脸,“我记得我们才刚到临河一天吧,在这么短短的一天里,你是怎么惹上这杀身的祸事?我真地是很好奇!”
说实话,王琳琅的眼光并不凌厉,可就是这浅浅的似乎有些冷漠的眼光,却让慧和压力山大!
他一屁股坐在湖边的草地上,脸上闪过一抹刻骨的恨意,嘴里像是回忆往事般幽幽地说起,“临河是我的老家。二十多年前,我家在这一带是远近闻名的积善之家。父亲为人豪爽,慷慨大方,喜欢帮助弱小,结交了不少了好友,还与其中一位结成了莫逆之交。”
说到这,他的眼神顿时暗沉下去,似乎有无尽的仇恨从眼眸中翻涌而出,衬得他的脸在那一刹那有一种狰狞的扭曲,“可是,这个卢姓兄长,心怀不轨,勾结匪类,在父亲巡查商铺的途中设下埋伏,生生地将他砍死在刀下。家中老仆为了救我,也被乱箭射死。我也身中一箭,掉入湍急的河流之中,为师傅所救,得以保全了一条小命。”
湖水在轻轻地荡漾着,水花在耳边轻响,明媚的阳光撒照在慧和的身上,可是他却浑身微颤,好似身处在极端的寒冷与黑暗中。他的手痉挛般抓着身边的野草,绿汁染满了他的手指,他也浑然不觉。
“我在床上躺了三个月,身体才慢慢地恢复。经不住我苦苦的哀求,师傅带着我暗中回到了临河。可是,刚刚进城,便撞见了一件喜事,”说到这,慧和的身子像是筛子般不由自主地抖动起来,声音在微微的哽咽中带着无穷无尽的恨意,“在那高头大马上坐着一个身穿喜服的中年男子,他满面春风,喜气洋洋。在他身后,八个壮汉人抬着一顶红色的喜轿。你猜,那轿中的新娘是谁?”
慧和仰脸望着石头上的王琳琅,脸上青筋暴起,肌肉抖动,好像有什么可怕的东西,正要破皮而出。
“是谁?王琳琅静静地问道。虽然她内心已经有无数的惊涛骇浪在狠狠地撞击着心房,但是她面容宁静,眼神柔和,神态淡然,好似再大的风雨,也引不起她半分的惊慌。
真正是心有猛虎,却能细嗅蔷薇!
在这样的目光凝视下,慧和那被仇恨烧得炙热的大脑,似乎有了片刻的冷静。
“她啊,她是我的好娘亲啊!”慧和声调变得低沉而沙哑,似乎隐着绵延无尽的恨意。
顿了顿,他那似乎重如千斤的暗哑声音,又低低地响起,“那一年,我只有八岁,我根本不明白这一切究竟是怎么回事。我不明白那朝父亲砍下一刀的贼人,为何也骑着一匹大马之上,跟着卢伯父有说有笑。我不明白娘亲为何在父亲尸骨未寒之时就急急地嫁人。我不明白,我不明白,于是我冲上去想问个究竟,可是师傅却一掌拍晕了我,带我回了山上。后来,他跟我说,蚍蜉不能撼动大树,要想报仇雪恨,只有自己足够强大,强大到足可以撼动那棵大树时,才可以出手。”
王琳琅看着灿烂的阳光下那个双手抱臂的男子,心中不约地掠起一抹淡淡的怜惜,嘴下却毫不留情,“你觉得现在足够强大了?可是,刚刚————”
“是我冲动了,傍晚时分,我在大街上无意中看到那个脸上带着刀疤的贼人,仇恨瞬时就蒙蔽了我的大脑,我悄悄地跟了上去。子夜时分,我瞅准一个空隙,潜入他所住的客栈,刺杀不成,反而惊动了众人,一路被追杀到了那片树林。”慧和脸上掠过深深的懊恼之色。
王琳琅不想责怪他。在十几年仇恨的煎熬下,猛地见到了杀父的仇人,任谁估计也很难保持头脑的清醒。
“你现在有何计划?”她语带轻柔地问道。
“计划?”慧和脸上闪过一抹狰狞的杀意,“我想直接冲入卢宅,一棍子把那姓卢的小人打得稀八乱。”
“卢宅?”突然,王琳琅响起了在客栈里听到的对话,她的眉头不由挑起,“卢大善人——?卢老夫人——?八十大寿——?”
“对啊,卢大善人!卢老夫人?八十大寿!”慧和一字一顿地说道,那字如同石头一般,一个接着一个从他嘴巴里蹦射而出,带着森冷的寒意,还有一股海一般的悲哀,“这个谋人钱财夺人妻子的小人,竟成了远近闻名的大善人?阿琅,你说好笑不好笑?”
说着说着,慧和竟哈哈哈地大笑起来。但笑着笑着,有眼泪从他的眼眶中汩汩而出,“阿琅,你知道吗?还有更好笑的事情呢?我那曾经温柔如水与父亲相敬如宾的娘亲,与那个卢大善人,在这些年的时光里,竟又生了三个孩子,两男一女,两男一女啊!”
王琳琅彻底地呆住了!她惊愕而担忧地望着那个面目扭曲的男子,想说点什么,却发现自己竟然什么也说不出口。
“啊————啊————啊————”慧和从地上一跃而去,仰头望着苍天,像是一个匹狼般地引颈长啸。啸声如泣,带着一股亘古的苍凉,还有一种刻骨的悲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