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生急匆匆地从院外跑进来时,他的额头挂满了汗珠。
“小舞,小舞,”他边走边喊,“你快些出来,到正房的院子里去,陛下又有圣旨到了。”
王琳琅眉头微皱,她将手里的书放下,对着风三娘静静地说道,“风姐姐,这些书,你帮我照看着,千万不要让别人知晓,否则以后定当有性命之忧,甚至灭门之祸。”她丢下了这么一句没头没脑的话,便迈着步子,出了院门,渐渐地远去。
风三娘简直是一脸懵逼。她拿起案几上的书,粗粗地翻阅了几本,看着书中那羞煞人的男女之间的各种姿势,怎么也想不明白,区区几本春宫图怎么就会让人有了那性命之忧,甚至灭门之祸?
虽是想不明白,但好歹还是将王琳琅的话记在了脑中。她将那案几仔细地收拾了一遍,将已经看过的,和还未曾看过的,分成了两堆。然后,自己拿起一本,探究般地看了起来,看着看着,她的老脸也不禁一阵微红,心潮亦是一阵莫名的悸动,春情似乎从身体深处翻涌了起来。她连忙几个深呼吸,将那抹潮动给压下去。真正是不明白,那小丫头是怎么做到看着这些让人面红耳赤的书,而不动声色稳如泰山的?
王琳琅在长生的带领下,疾步如风地来到了正院里。那里,早已是人头攒动,人满为患。各院各房的人,都塞满了那个院子。当她走来时,那些人都扭头望着她,眼中的艳羡之色,像是水般溢满了出来,是怎么压都压不住。
王琳琅神色不变,她旁若无人的穿过了人群,朝王导走了过去。此时各房的主子,都簇拥在王导身边。她的目光像是那呼啸而至的穿堂风一般,从每一个人的脸上,迅疾地划过。
她看到了坐在轮椅上朝她和蔼微笑满脸慈爱的王峭,还有他身后推着轮椅脸色略显苍白却依然风华无限的刘乔杉。他们笑得那么真挚,那么自然,让王琳琅几乎产生了一种严重的错觉,仿佛昨晚在师傅的灵堂之上,她的所见所闻只是自己的一场梦。她翘了翘嘴角,朝他们露出一个神秘的笑容。这笑容,很灿烂,但同时却又透着一股寒森森的味道,让人心中无端地觉得一种诡异,一种头皮隐隐发麻的感觉。
那王峭夫妇面上微微一僵,目中闪过一丝狐疑。待要再看,王琳琅的视线已经不着痕迹地移开。
“琳琅,快到七伯身边来,”王涵圆乎乎的脸上,露出一抹极为关切的神色,“你身上的伤,恢复得怎样了?没有什么大碍了吗?你啊,可一定得小心一点儿,不要再拿自己的身体不当事儿。小小年纪,一定要爱惜自己的身体,要不然,以后年纪大了,就会满身毛病了。”他的话絮絮叨叨,啰啰嗦嗦,但是却满含关心。
他的身侧,是一脸富态却端庄美丽的中年妇人。她微笑着看着她,虽不曾言语,但眼眸中流露的是些微的善意和淡淡的怜惜。
王琳琅没有说话,她擎着一抹淡淡的微笑,朝着各位长辈深深一礼,然后敛起那极轻极淡的笑容,安静地在王导身侧站好。
前来宣旨的老太监,颇为眼熟,竟还是上次来的那一个。他那白净无须的面上,有着深深的皱纹,像是白桦树的树皮一般,那般斑驳,似乎是历经风霜,见惯了风雨。他对着王琳琅点了点头,那双有些浑浊却又精光微闪的眼眸中,露出一丝难得的笑意。
“既已全部到齐,那咱家就开始宣旨了!”他一挥手中的拂尘,旁边的小太监,赶紧动作利落地把端着圣旨的托盘,恭敬地送到他的跟前。
王府众人在王导的带领下,黑压压地跪了一地。
那老太监拿起盘中的圣旨,在手中徐徐地展开,然后抑扬顿挫地念了起来。那沙哑沉着的声音,像是一口古钟一般,在陡然静寂下来的空间里,嗡嗡地响起。
“奉天承运,皇帝诏曰:王家玄郎,天惠聪颖,才华高绝,清操矢于生平,躬行不怠;念枢机之缜密,睹仪度之从容————”
那老太监的声音,还在耳畔如波浪一般起起伏伏,周围的人却不由自主地发出一阵惊呼之声。王琳琅的脑袋里有些发蒙,在那些拗口之极的文言文之中,她隐隐地抓住了几个关键之词:金缕玉衣!
她不由地抬头望去,只见数十名内侍一字儿地排开,小心翼翼地展示着一件件金光闪闪,几乎能与天上的太阳相媲美的耀眼物事。
那是一整套衣服,有头部,上衣,裤子,手套,还有鞋。它们的主体是一块块莹白的玉石片。那玉,质地细腻,冰清玉粹,在阳光下似是透着光。它们一片片,薄薄的,小小的,像是鱼鳞一般,整齐地排列开来。而那串起那片片玉石的金丝线,一根根,一条条,上下交织,像是灵魂一般,将那无数的玉片,组织起来,凝聚起来,变成了这样一件设计精巧,做工细致的金缕玉衣。
所有跪在地上的人,似乎在那一刹那,都被这样出乎意外而又惊心动魄的赏赐晃花了眼睛。虽说是赐给十一郎的陪葬品,但是,足可见王家在陛下心中的地位。
就连一向老道精干的王导,似乎都被这样的赏赐给惊了一下心神。只是他的内心是忧大于喜,远远没有外表看起来的那么平静。
“谢主隆恩!”众人跪拜谢恩。
那老太监对着王琳琅微微地一笑,露出一口微微有些发黄的牙齿,同王导寒暄了几句,便匆匆地回宫复命去了。
“这真是我王家子孙天大的荣誉啊!”看着管家领着众奴仆,万分小心地将那套金缕玉衣收放起来,王涵眼中含泪,极为感慨地说道。
“是啊!十一弟,也算是死得其所了!”被人搀扶回到轮椅上的王峭,眸中闪着幽光,轻轻地说道。
周围是一片附和之声。众人小声地议论着,但一张张略带喜色的脸上,藏着隐隐的兴奋之色,早已经看不出前几日的悲伤。
“胡说些什么呢?”王导转身回来,朝四下冷冷地瞥了一眼,“金缕玉衣虽然世所罕见,珍贵异常,但是,与十一郎相比,我宁愿十一郎还活着。”似是想到了什么,他那清癯的脸上,露出一抹悲戚之色。
十一郎啊,那般惊才绝艳的人物,如果活着,他为家族创造的价值,绝对不是区区一件金缕玉衣这样一件死物所能相比的!况且,陛下赐下这么大的殊荣,对于本就处在风头浪尖的王家来说,恐怕不是什么好事啊!
想到这,王导的眼眸中闪过一丝忧虑,他冷着一张清瘦的脸,对着四下沉声说道,“现下此刻,我王家看似鲜花着锦,实则如同架在火上烤。切记低调行事,不可得意嚣张。四郎,七郎,你们定要约束好府中各院的主子和奴才,切不可嚣张跋扈惹是生非。”
“是!”俩人同时领命。
王导转头看向一旁的王琳琅,他脸上的冷色,慢慢地退了下去,换上了一抹慈爱的神色,“丫头,你身上的伤,怎样了?”
这个睿智英明的老人,既深谋远虑,又谨小慎微,实在是让一个人佩服之极的人。王琳琅对他施了一礼,恭敬地说道,“谢大伯父关心,我的伤好多了!”
“那就好,那就好,你父亲虽然不在了,但琅琊王氏却在,它将永远是你的靠山,必给你一世的庇佑。”王导深深地看了那个神色恭敬却又透着冷漠疏离的女孩一眼,心中微微地叹了一口气,慢慢地转身离去。
“堂兄,堂兄,”王峭稍有些冷冽的声音,在他身后像是泉水般响起,“我有事想找你谈谈。”他一句话未曾说完,那眼中精光微闪的刘乔杉,便推着轮椅追了上去。
王琳琅看着那对夫妇渐渐远去的身影,眼眸渐渐地眯起,有凌厉的寒光闪过,仿佛是刀剑即将出鞘,那种蓄势待发,似乎注定激起滔天的杀戮。
她慢慢地转过身,正待离去,却撞见一双略显担忧的眸子。那是王瑞,他正站在角落里,一眼也不眨地望着她,脸上是掩饰不住的忧虑。
王琳琅对他点点头,给了他一个淡淡的笑容,然后在长生的陪同,悄然地离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