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家酒馆也就是刘福酒馆,处在长安城东西两市的繁华地段,不过生意却不怎么好,在陈阿娇听到里面那莽汉闹事的时候,再看到这酒馆里面冷冷清清的状况,就大约知道是因为经营不善了。
她容貌不俗,周身气度看着便不像是普通人家,在这一片喧闹之中走进来,一下就吸引了众人的目光,她后面跟着的齐鉴第一次感觉到这种受人瞩目的趣味,他难免有些不自在,可是一看陈阿娇那气定神闲的样子,顿时觉得自己太不淡定。
“这位夫人是买酒还是?”掌柜的站在门口不远处,正被那莽汉呵斥,看到陈阿娇忙转身去问候,生怕被那莽汉逮住了一般。
不过那莽汉虽则满脸络腮胡,看上去不是什么心思细巧的人物,这个时候眼珠子骨碌碌一转,竟然看出了掌柜的想要逃避的想法,直接伸出大掌搭在了掌柜的肩膀上,将掌柜的拽了回来。
“你跑什么,我这里的事情还没说完呢!你这酒味道真是淡出个鸟来呢,还让爷爷喝什么呢?!”
这边又开始嚷嚷起来了。
陈阿娇举袖一掩唇,却带着齐鉴绕过去了,她随意寻了个靠墙的位置坐下来,正好是斜斜对着那紫衣青年的,她也不去打量对方,这种感觉很奇怪——有一种人是天生就会吸引别人目光停驻的,比如眼前这个人。
也许在别人眼中,这紫衣的青年不过就是俊秀了几分,却未见得有多出众,可是陈阿娇看人的目光不一样,她最会的就是“看人”,如今看到一个很奇怪的人,自然是很感兴趣的。
不过现在最要紧的还是看看酒馆里这事情会怎么发展,那莽汉随便丢了个酒坛子出来,差点砸到自己,这笔账,陈阿娇等着清算呢。
酒馆老板被那莽汉抓住,怎么也逃不开,忙不迭地求爷爷告奶奶,哀嚎起来:“爷爷诶,这酒水真的不关我的事啊,酒水酒水,有酒有水嘛……哎哟哎哟您别扭我胳膊了,好疼,疼疼疼疼!哎哟哎哟……”
陈阿娇看他叫得夸张,其实那莽汉倒是没怎么用力的,她看得发笑,只觉得眼前这一幕离奇得很。酒馆的老板竟然直接说“酒水酒水,有酒有水”,这不是自己把生意往外面推吗?很明显这家酒馆很快就要开不下去了。
果然不出陈阿娇所料,那老板“酒水论”一出口,店内仅有的几名客人也直接拂袖走人,整个店内冷冷清清,竟然只余下了陈阿娇与齐鉴、那紫衣青年还有正扭成一团的酒馆老板和莽汉。
莽汉只觉得晦气,“你爷爷我喝了这么多年的酒还没遇到过你这样的店家,这不是欺我吗?你给我赔钱!”
“壮士您砸了我的酒坛子,这该我叫您赔钱啊,不过因为你不喜欢我这里的酒水,所以我们是两清了,想要我赔钱,我这里实在是赔不起啊!您看看,我都穷得在这酒里掺水了,我还能怎么办?我上有老下有小这都快揭不开锅了……”
那掌柜的举起袖子就开始假装擦眼泪,这举动让陈阿娇一下就笑出声来,这演得还跟真的一样,分明就是个黑心店家,还演出了这效果来。
正在暴怒中的莽汉和店家没注意到陈阿娇脸上的笑意,注意到这一切的只有那紫衣青年,不过他那长眉一抬,却又克制地收回了自己的目光,看一眼还在争执的两人,他丢下几文钱,起身离开了。
陈阿娇看着这青年的背影,织着黑纹的紫衣在夕阳的照耀下竟然透出几分卓然的味道。
身后齐鉴有些不明白:“这人似乎很奇怪。”
陈阿娇弯唇一笑:“有什么奇怪的?”
“你没注意到他方才一口酒也没有喝吗?然后又丢下了几文钱,我看着他方才也是在观看这两人的争执,倒像是另有所图。”
齐鉴眉头紧皱,这样缓慢地分析道。
陈阿娇慢慢地衡量着齐鉴所说的话,其实她不是在考虑这件事情,这个紫衣人到底是怎么回事,自己有自己的判断,她考虑的是齐鉴整个人的价值——从此刻他说的话来看,齐鉴应该算是有勇有谋,这样的一个人在自己的身边,的确是有益无害。
张汤。
再一次咀嚼这个名字,陈阿娇那复杂的感觉又上来了。
她在桌案边坐了一会儿,然后给齐鉴一挥手,“你去让他们停下来。”
齐鉴没有想到,他手一指自己的鼻子。“我?”
“对啊,不是你,难道是本夫人?”陈阿娇带着笑意说出了“本夫人”三个字,然后挑眉,像是在暗示他,谁现在才是主。
可怜齐鉴现在一腔闷气,找不到地方发泄,真想直接背过身去一走了之,可是想到张汤大人在自己来之前交代的事情,他又不好说些什么了,张汤说务必要互得这乔夫人的安全。那个时候张大人的表情很难说……
总之齐鉴现在是刀山火海也得去了,他认命地走上去,看上去齐鉴比那莽汉瘦小得多了,可是当他握住那莽汉的手腕要他停下来的时候,那莽汉竟然就直接被他拿住了。
齐鉴叹气道:“抱歉,我家夫人有事要跟你说。”
那莽汉似乎这个时候才注意到陈阿娇,虽惊于陈阿娇美貌,却完全不明白她找自己有什么事情,不知道,这可就有令人遐想的空间了。“哟,这么美,难道是——”
他不怀好意地笑着,却直接被齐鉴一拳揍到下巴上,不得不闭上了嘴,已经是满口的鲜血了。
齐鉴眼神中带着厌恶,“什么东西!”
陈阿娇却一摆手,淡淡问道:“方才是你扔了酒坛子出来砸到我前面的吧?”
那莽汉满嘴是血,本来想跟齐鉴动手,可是看到齐鉴那凶狠的眼神,竟然直接怯了场,想到方才齐鉴一招制住自己的手段,心知自己是打不过陈阿娇的,当下便赔笑道:“是小人不懂事儿,冲撞了夫人了,我错了,您能让他放开我吗?”
旁边掌柜的呆愣愣地看着这一幕,真觉得自己是在做梦,这莽汉是长安出了名的恶霸,谁都不敢招惹,怎么到了这夫人和她手下人面前就乖巧得像是小绵羊一般了呢?
这莽汉虽然是立刻就服了软,却让陈阿娇立刻皱眉,这莽汉看着心思粗,却不想如此懂得变通,是个奸猾之辈,她挥手让齐鉴放开他:“我原以为要废些唇舌,倒是想不到你还懂事儿,直接给我道歉了,也算你识相,滚远些吧。”
她真是自己找不到事儿干了才跟这些腌臜东西计较,当下只觉得自己是奇怪了,言语之间便是让那莽汉滚开些。
齐鉴才是真的惊诧到了,开什么玩笑这么轻而易举地就放过了这混蛋?
看着齐鉴那瞪大的眼睛,陈阿娇没好气地甩了他一对白眼,“用得着那么惊讶吗?”
那莽汉看着主仆二人开始谈话,竟然悄悄地就跑出去了。
陈阿娇眼看着时间已经晚了,日头偏西,大约已经是申时末,应该回去了。
本来料想出来就不能看太久,现在遇到这一桩子事儿倒是浪费时间。
回去的时候齐鉴左右想不通,忽然又看到那紫衣青年,他看到了,陈阿娇自然也看到了,令人想不到的是,在看到紫衣青年的时候,陈阿娇也看到了一个熟人——郭舍人!
那一瞬间她只觉得头皮发麻,忙一拉自己身后的齐鉴,转身背过去,道:“回头!”
齐鉴觉得这里面有古怪,却不敢不从,他精习武艺,听力过人,待人走了之后他才对陈阿娇道:“走了。”
陈阿娇眉头紧锁,郭舍人怎么会跟那紫衣青年说话?
齐鉴又说道:“我看夫人方才进酒馆就是想知道那紫衣青年的事情吧?”
“这个时候你倒是聪明了。”陈阿娇忽然觉得自己很可笑,刚刚到底是在心慌个什么啊,“你刚才看到了什么?”
“我什么也没看到,不过听到那个人似乎叫那紫衣人桑什么……”
“桑弘羊。”
陈阿娇笑了一声。
齐鉴的目光一下就变得古怪起来,“你怎么知道?”
就是那样的一种感觉而已。
桑弘羊,又是名臣啊,不过他会在汉武帝身边待二十几年的侍中,真正受到重用已经是而立之年,现下这个时代,还是张汤受刘彻的信任。这个人陈阿娇还是有那么几分印象的,不过很模糊,齐鉴一提到“桑”字,她才立刻想起来。
桑弘羊乃是洛阳贾人之子,本来应该算是从商的天才,他出现在那小酒馆,还真是奇怪了。
陈阿娇下了决定,以后每天都来这个小酒馆坐坐。
酉时初回到自己的院里,食盘都由阮月呈上来,陈阿娇举箸一试,知道这是赵婉画做的,口感都很不错,只是味道上差了些,毕竟这个时代没有什么丰富的调料,以后还有得自己指导的时候呢。
她多喝了几口酸汤,然后叫阮月将东西撤了下去,出来本来是想看看李氏等人,却才发现不见了齐鉴,正要问人去了哪里,这个时候齐鉴却鼻青脸肿地从外面回来了。
“你干什么去了?”
齐鉴委屈极了:“我就是出去揍了今天在酒馆里遇到的那地痞街霸一顿……”
陈阿娇抚额,“结果你被别人揍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