痕检的一句话,再次让邵麟成了场上焦点。
“我听邵海峰说,徐云绯失踪那天……”罗屿中一双眸子精亮,死死盯着邵麟,“你恰好也在海滨公园?”
还不等邵麟开口,夏熠就抢白:“那我也在啊?我全程陪着的,你总不至于说咱两一块儿参与了,所以才要毒死王强灭口吧?”
之前被夏熠怼了的警察这会儿抱着双臂冷笑:“也不是没有可能啊?”
小组长拿手肘戳了戳他,低声提醒:“别忘了,要不是最早他们告诉我们哑巴的事儿,那三个小孩可能已经被送到公海上去了!”
一想到那三个小孩,男人只好闭嘴。
邵麟清秀的眉目倏地展开:“不吵了,有我的指纹也是新的信息。”
男人笑得好看,眼底却冷得像冰一样。他好像是在看罗屿中,又好像是在用余光瞄着其他人,一字一顿地说道:“拿我的杯子,就是白送一个人头。”
之前态度一直不好的警官挖苦:“张嘴就来。大侦探,您倒说说,您都看出了些什么?”
“是这样,我确实有拿水杯,而且只拿过一次——因为之前喝的都是瓶装矿泉水。昨晚我们熬了一宿,快早上的时候,夏熠问我要不要冲杯咖啡提提神。我不喜欢喝局里那种速溶的,外卖也都还没开,就说算了,还是泡杯茶吧。所以,如果你们去调监控,应该能发现我在早晨六点半前后,去茶歇那边泡过一杯茶。”
“但没过多久,小黄他们抓了王强回局里。当时我站在门口,与夏熠聊天,匆匆下楼瞄了一眼,随手就把水杯放在了你们二楼办公室入口处,就是那个放了几盆绿萝的白色架子上,然后我就给忙忘了。”
“后来我又想喝水,回去拿杯子的时候,就发现杯子已经不见了。当时我也没多想,以为是自己放得位置不对,被保洁阿姨收走了。”邵麟顿了顿,“根据王强所在讯问室的监控,他进门时手里就拿着那杯茶水,且直到毒发都没有换过。也就是说,投毒凶手去拿我茶杯的时间,是在我离开后,王强走完程序进讯问室之前。这个时间间隔并不长,甚至可以说非常短——”
“我记得小黄他们带到王强的时候,早餐快递小哥刚给我打电话来着。”夏熠低头翻了翻手机记录,“是7:12am。”
邵麟连忙接上:“那就是7:12am到8:30am监控拍到王强进讯问室之间。”
刘支队长深深地看了邵麟一眼,叮嘱他手下的人:“去调监控,重点观察一下他们说的那个时间段。”
邵麟环视一圈,目光在他之前重点怀疑的三个人身上多停留了片刻。罗屿中脸上没什么表情,他身边那个本就不满的青年对他怒目而视,眼底满是怀疑,而哑巴的翻译大约是熬夜询问翻累了,原地打了个哈欠。
但很快,刘队长的下属又回来了,支支吾吾地说,离绿萝那边最近的摄像头广角有限,恰好拍不到白架子,那里竟然是一片监控盲区。
“艹,这孙子还真tm会选地方。”夏熠忍不住骂到,“其它监控呢?”
“我们办公室就这三个监控,”支队长从手机里翻出了监控覆盖图,“你们看。”
邵麟在大脑里重建了一遍办公室结构,突然指着另外一个摄像头:“这个!”
“你看这个扇形广角才是覆盖面,你说的这个摄像头是拍不到绿萝架子的。”
“对,是拍不到。”邵麟伸手在结构图上比划了两下,“但如果我没有记错的话,这里不是实体墙,而是一座深色的玻璃幕墙。如果有人在绿萝架前来去,这面玻璃上应该会印出倒影!这个摄像头确实拍不到架子,但能拍到这面玻璃幕墙。”
“如果看不太清楚,叫阎晶晶调一下对比度,她很擅长这个。”
很快,电脑小能手就把图给调出来了。玻璃幕墙上反射的图案非常模糊,完全无法辨识人脸五官,只能看个大概。
只见7:12am左右,邵麟与夏熠从绿萝处离开,大约又过了半小时左右,有一个白色人影在那边停住片刻。那是唯一一个在绿萝架前停留的人影!虽说看不清无关,却能摸清他大概的身形——那是一个腰围格外粗的男人。邵麟细细想来,当时还在局里的人中,拥有这个身材的,再比对邵麟之前圈出来的名单……
大石滩派出所的文职民警,哑巴的那个胖翻译。
而且,胖翻译今天全程跟着他们,一直模样困顿地站在自己身后。
邵麟猛然回头,却还是晚了半秒。他还没发出声,就突然被身后的人单手箍住了脖子。“咔哒”一声,那人拿枪抵住了他的头,嘶吼着:“谁敢动一下我就开枪!我不和你们开玩笑——你们谁敢动一下——第一次我开枪示警,第二次我就杀了他!”
胖翻译还真逮住了一个好时候,因为在场的人都是来开会的,根本就没人随身配枪。盐泉市局素来太平,再加上事发突然,持枪绑|匪竟然还是局里二三十年老同事,几个人一时半会儿都没反应过来。
因为有一把枪顶在脑门上,邵麟也不敢太挣扎,任由胖翻译拖着飞速往后撤退了几步。很快,两人就到了走廊里,胖翻译高喊:“刘队,给下面一个电话放我走。”
支队长为了稳住对方情绪,拿起手机。
几个人都追了出来,但显然忌惮胖翻译手里的武器,并没有冒进。
“你出来干什么?你们乖乖放我走,我不会伤害他。”胖翻译嘶吼着,“回去,回去!你再走进一步,我就开枪了!”
邵麟的目光在空中与夏熠短暂交接,两人同时一点头。
一切都无需多言。
夏熠再次往前冲,胖翻译一手还是死死勒着邵麟,但持枪的手已经瞄准了夏熠:“回去!不要命了?回去!”
“就你那下三滥的枪法?!”夏熠径直对着枪口冲了过来,给邵麟创造了机会。
就在那一瞬间,邵麟猛烈地挣扎了起来。
其实,颈部被制,他深知自己处于一个非常被动的姿势。但邵麟同样明白,自己一旦开始挣扎,对方最简单、最有效的方式,就是直接膝袭,用对方最坚硬的膝盖,来撞击他最柔软的地方。
邵麟早就料到胖翻译的后招,身体微微下蹲,将浑身的力气运到手肘与背,向后狠狠撞去,护住了自己的腰腹。然而,也正是那一下,让邵麟突然意识到两人力量上存在着悬殊差异。他像是撞了铁板似的,半条手臂整个都麻了,而对方不仅还扣着他的脖子,力量半点都没泄,整个人如山似的,岿然不动。
别看胖翻译现在中年发福,但他在年轻的时候,也曾拿过市里泰拳冠军的,再加上现在吨位上来了,力量上绝对占优。
“嘭”的一声,胖翻译对着夏熠开枪了,但夏熠猫身“s”形走位,矫健地躲开了子弹。
与此同时,邵麟放弃了硬碰硬,而是借力打力。
既然对方怎么推也推不动,他索性借着那一下的反作用力,以撞击到对方身上的手肘为支点,腰部向右旋转,带动左腿飞起,脖子在铁钳似的桎梏中,硬是凌空扭出了半个身位,给自己创造了更多的行动空间。
而夏熠也在向这边冲来,胖翻译一时无暇顾及两人,只是对着夏熠又开了一枪。
而邵麟这时身体转了一半,腾出左手抓住了对方手腕,再次借力于对手,把自己微微撑了起来,一个膝袭,直接撞上了胖翻译的大肚子,两人同时向后倒去。
于是,这一枪又打歪了,子弹斜斜地飞向天花板又再次弹开,没有伤害到任何人。
两人一起摔到地上之后,邵麟就像一条灵活的鱼,前后一个滚翻就从对方的手肘里脱了出来,而夏熠直接没和人客气,把武器从对方手中踢开后,一个跪颈锁喉把人压得死死的,这才狠狠地骂了一声脏话。
很快,当地警察七嘴八舌地把胖翻译给铐走了。夏熠这才伸手,把屈膝坐在地上喘气的邵麟给拉了起来,给了他一个深深的拥抱。
邵麟的心跳还没平复,把下巴抵在人肩膀上,轻笑着夸了一句:“默契。”
“那是!你向我瞅一眼,那我就看懂了。”夏熠拍了拍他的背,故意压低声音,“你眨巴着一双大眼睛就在喊‘老公救我’。”
邵麟的脸一拉,突然将人推开:“我明明是叫你引开他枪口!亏得我还以为咱两真默契?!”
“哎哎——”夏熠双眼笑成了两湾月牙,“这不一个意思吗?”
……
等盐泉的公安走得差不多了,罗屿中这才走了过来。
方才,他站在一旁,目睹了邵麟逃脱的全过程,却再次陷入沉思——邵麟扭转时全身肌肉灵巧的张力,反击时大开大合的力度,看上去似乎只是一个个平凡无奇的动作,却是一口气融入了传统武术、自由搏击以及散打多种元素。柔软,又充满了力量。
很多时候,越是突发、越是紧急的时刻,一个人的身体反应就是来自本能。这种本能上往往来自长期的训练,而特定的训练,则会给身体动作打上特殊的印记——是跆拳道,散打,还是泰拳,往往一眼都看得出来,比如换成夏熠,那一定是干净利落、一击必杀的擒拿。
罗屿中眼底再次闪过一丝疑惑,颤颤巍巍地拍了拍邵麟肩膀:“小伙子,你平时练的什么功?”
邵麟有点腼腆地摇了摇头,说哪有练什么,都是小时候的三脚猫功夫,东拼西凑学的,也不知是什么套路,就没认真学过。
罗屿中眨眨眼,似乎对他的格斗派系很感兴趣:“哦?跟谁学的?”
邵麟刚想说“爸爸”,但两个字涌到唇边,又变成了:“就……老师。”
罗屿中也没多说别的,只是又拍了拍他的肩膀,说孩子,明早八点,如果有兴趣的话来海鸥广场。
邵麟不太明白老刑警葫芦里卖的什么药,却依然带着夏熠赴了约。
海鸥广场是盐泉市里晨练的黄金圣地,每天早晨都热闹非凡——跳广场舞的,打太极拳的,玩空竹的,带着麦克风练嗓子的……许多方阵都有各自的服装,显得非常正式。
罗屿中只说了海鸥广场,却并没有告诉邵麟具体在哪里见面。两人沿着广场走了一圈,邵麟却突然停下来脚步,双眼微微睁大。
“怎么了?”夏熠轻轻碰了碰对方的手,却发现邵麟指尖一片冰凉。
夏熠顺着他的目光看去,只见一群花枝招展的广场舞大妈,再过去,是一群手忙脚乱、在跟着学拳的小屁孩……而邵麟却全身都绷紧了,弄得夏熠一头雾水,脑袋上顶着很多小问号。
他又轻声在人耳边蹭了蹭:“宝贝儿?宝贝儿如果你想穿那红裙子去跳舞我是不会拦着你的还会给你拍照发朋友圈——”
邵麟比了一个“嘘”的手势,就静静地站在那边,看着小孩子们“喝喝哈喝”地打完了一整套拳。
“这拳有什么好看的?我看这拳不仅简单,还是个四不像!”夏熠跳到邵麟面前,学着小孩子的样子“喝喝哈喝”地打了一套,“你别看他们了,你看我看我!”
直到他的屁股被人拿藤条抽了一下:“发力点错了!”
邵麟:“……”
夏熠回头,这才看到身后站着一身雪白太极服的罗屿中。老人花白的须发在海风中扬起,很有几丝风仙道骨的味道。他笑盈盈地看向邵麟:“这套拳法,看着眼熟吗?”
邵麟眼底泛起了一层薄薄的水光,嘴角勾起一个弧度,没有说话。
“既然你说不出套路,那我现在告诉你。”罗屿中缓缓开口,“这套拳,在下不才,正叫‘屿中拳’。说出去倒是让人笑话,也就咱们盐泉市才有人听过。”老人自嘲般低声笑了两下。
“这是我研习武术、散打、与自由拳击后,组合出来的拳法。最早,我对这套武术的期待,是让它变成一种,灵巧凌驾于力量的防身术……但后来也搁置了,”罗屿中扭过头,看向那一根根小白杨似的孩子,语气里流露出几分惆怅,“变成了空有花架子的强身健体拳。”
“昨天,你从背缚箍颈中脱离出来的那一套动作,曾经就是这套拳的一个组合。”
邵麟只觉得胸膛里“咚咚”直响。
那个动作,就是他父亲教给他的。
小时候,父亲教了他无数遍:如果有人从身后袭击你,如果那个人在力量上远超于你,你应该如何脱身。在无数次的摔倒,无数次的失败,无数次的练习之后,那些动作终于融入骨血,变成本能。
“当然,那套组合太复杂了,根基打不好学了也没什么用,现在早就不教了。”罗屿中摇了摇头,竖起五根手指,“其实,现在想想,那套动作,我也只教过五个人。”
“其实,最早那日,我一看到你的眼睛,就想到了他。”
“你父亲把你教得很好。”罗屿中拍了拍邵麟的肩膀,“现在想起来,他也是我最得意的一个徒弟了,哎,可惜了。”
“我父亲……是那个……”邵麟艰难地开口,嗓音像是撕扯开了裂痕,“去了海上,再也没回来的警察。”
罗屿中略微浑浊的双眼也跟着湿润了,他无声地点了点头。
“我老了,但我舍不得退休啊。”罗屿中看向海鸥广场外的海岸线,长叹一声,“总想着,或许有一天,他就回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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