点火器顺利脱出,十秒过去,无事发生。
又是十秒钟过去了,夏熠原地往地上一坐,这才后知后觉地发现,后背早已被汗水打湿。耳麦里传来一阵欢呼,专业排爆小组入场,第一时间转移了那些雷|管。
但是,问题还没有彻底解决,进度条只走了一半。
邵麟脚下还有一枚松发雷——别看这种松发雷结构简单,成本奇低,却是雷里最难拆的一种,一般专业人员采取排爆,而非拆弹。
排爆小组对松发雷做了全面评估:“现在我们有两种思路,第一种,是找重物代替舞台上的压踩,但是,人可以随时控制力道,但重物不可。我们很难计算当前活动板的负重,万一有个上下移动,触发引信,□□附近的作业人员都可能会受伤。”
“第二种方式,稳固楼下的伸缩架,比如在空隙里再卡一个东西,比如毯子垫子。等人撤离后,机器人引爆。二位,你们怎么看?”
其实,第二种方式也存在类似的风险,毕竟用东西卡住升降架,无法保障弹簧没有小规模的上下移动,从而意外引爆。
“风险是必然存在的。为了以防万一,这位同志必须披上防爆毯。”排爆组工作人员对邵麟点点头,“哪怕爆炸不幸触发,最起码会有5s左右的延迟。这个雷的杀伤力不强,估计只能在舞台正中炸一个洞。而5s的时间差,足够他离开舞台,再加上身上有防爆毯缓冲,应该问题不大。”
“不行。”夏熠一口回绝,“有没有更安全的方案?”
“有是有的。”排爆组互相看了一眼,说道,“我们可以用机器人在下面精准锁定升降架,但目前,我们手上只有排弹机器人,现在向局里调用可以拉住升降架的机械臂,还要再等半小时。”
“二位,怎么说?”
夏熠直接做了决定:“选择最安全的。”
“好。”
虽说半小时不算长,但邵麟始终控制着腿上力度,每一块肌肉都崩得紧紧的,时间一久,终究耗神费力,这会儿额角已经沁出了一层薄汗,面色显得格外苍白。
夏熠掏出一张纸巾,轻轻地擦了擦对方脸上的汗:“你还能坚持吗?要不要换我?”
“没事,我现在挺平衡的,等机器人吧。”
“好。我陪你等。”
夏熠觉得这是自己第一次那么认真地盯着邵麟,能看清他睫毛的缝隙,甚至脸上细小的绒毛……毫无由来的,他脑子里闪过一个念头——邵麟还是不带眼镜、完全没有伪装时漂亮。
不是帅,而是一种清冷的、线条感极强的漂亮。
“来聊天啊,邵老师。聊聊天时间很快就过去了,真的。小夏专业陪聊,半小时只需要五毛钱。”
邵麟扭过头:“别和我说话,分神。”
夏熠连忙在自己嘴唇前比了一个“拉上拉链”的动作。
邵麟突然指了指身前:“过来,蹲这里。”
“嗯?”夏熠不解,但还是乖乖照做了。他蹲在地板上,巴巴地仰起头。邵麟伸手撸了撸他的刺头,顿时觉得非常放松。
手感真不错。
邵麟忍不住在心底感慨,撸狗解压,贺老师诚不欺我。
安静的时间没过多久,夏熠就有点耐不住了。很快,他口袋里又飘起了高昂的女声:“好运来~祝你好运来~~”
……
不得不说,科技的进步,大大减少了排爆人员的伤亡。调派过来的机器人有三只机械臂,稳稳当当地控制住了舞台下的伸缩装置。在专业小组发出确认信号之后,邵麟终于度过了漫长的一个多小时,和夏熠一起走出礼堂。
身后“轰”的一声,专业小组在外操控机器人,引爆了那颗松发雷,舞台上的木板瞬间冲上屋顶,又落下碎成木屑雨……
人群再次爆发出一阵欢呼声,无数人将邵麟与夏熠团团围住,其中不乏一些媒体,快门声不停地“咔咔咔”。也不知是不是人群过于热情,夏熠注意到,邵麟的脸色似乎比在礼堂里更白了。
他伸手挡住自己的脸,夏熠立马帮他赶走了媒体。
可是,之前被换下的女司仪又跑了过来,拼命缠着邵麟要他的联系方式。
“保护人民安全是每一位警察的职责所在,”邵麟温和地看着她,带着职业性微笑,“如果换成在场的任何一个人,都会帮你压住那块活动板。所以,不必谢我。”
阎晶晶听了,一双大眼睛滴溜溜一转,提前钻进gl8。
姜沫打电话来说,秦亮已经被拷回了局里,她特批参与排爆的小组先回去修整。夏熠给自己系上安全带:“阎晶晶啊,组里那几个专家厉害得很,回去好好请人吃顿饭,以后多多交流学习。”
后排小姑娘窝在座位里,恹恹地“嗯”了一声,似乎情绪不高。
“你又是怎么了?”夏熠奇怪地扭过头,“秦亮抓到了,两炸|弹都安全拆除,你上哪儿去找这么圆满的案子?怎么还这副表情?”
阎晶晶一嘟嘴,说“是都挺好的”,言语间,她偷偷瞄了一眼邵麟,又飞速地别开了目光。
小姑娘平时是局里最亲邵麟的,平时没事就围着人上下蹦跶,一口一个“邵老师”。可这回,人好不容易从礼堂里走出来,阎晶晶却开始目光躲躲闪闪,夏熠就觉得很不对劲。
他从前面探出脑袋,一顿逼问,阎晶晶这才支支吾吾的,把心里话给倒了出来。
原来,当时阎晶晶看到女主持人站在舞台上抖得像筛子似的,她心底就萌生了一个想法——她觉得自己应该上去替她固定一下活动板。毕竟,她当时是离女司仪最近的警察。可是,阎晶晶一想到活动板下面可能真的埋着一枚炸|弹,顿时又害怕了。一害怕,她就开始“忙活”,开始疏散学生,用“自己处理电子设备用处更大”为借口,来逃避刚才的想法。
然后,她就看邵麟从远处跑了过来,把人给替上了。
阎晶晶越坦白,越觉得内疚,觉得自己辜负了人民辜负了党,辜负了这一身警服对她的期待。小姑娘越想越难过,就“哇”的一声哭了:“组、组长,我我是不是特别不适合做这份工作……呜呜呜……”
邵麟从工具箱里递过一叠卫生纸:“没有的事。如果没有你,谁来破解第一枚炸弹的代码呢?”
阎晶晶用力擤了一声鼻涕:“那我是不是应该去网侦,呜,我是不是不应该做一线外勤……我真的害怕……呜……”
“你是不是傻?”夏熠一掌心盖到她脑袋上,语重心长,“害怕是正常的。这特么脚下踩着炸|弹,不害怕那才叫不正常呢。而且,咱们出任务,什么时候轮到过新人出头?天塌下来,也轮不到你一个才实习一年的上去顶着。上回枪没带够,唯一一把,姜副队还不是丢给福子防身了?可是福子那枪法能打中谁呢,你说是不?”
阎晶晶一时间哭笑不得。
“你知道,警队为什么一直保留着这个传统吗?”夏熠突然正色,缓缓说道,“那是因为,等有朝一日,你经验丰富了,能挑大梁了——你也会像前辈护着你那样,去护着未来的新人。”
夏熠顿了顿,压低了声音:“我们每一个人的勇气,都来自承传。”
阎晶晶瞪大了一双兔子眼睛,水汪汪地看着夏熠:“组、组长……”
“哭哭哭,还哭!再哭我把你赶下去了!”夏熠突然翻脸,骂骂咧咧,“你邵老师都没哭呢,就你哭,丢人不丢人,啊?!”
阎晶晶猛然止住泪水,心说:组长是在暗示她,自己要与邵老师单独相处,安慰邵老师吗?毕竟,大家一起经历了这么刺激的事,肯定是需要一点独处时间的!
那她还在车里当什么电灯泡!
“我明白了!谢谢组长!组长再见!”阎晶晶立马头也不回地推门出去。
“嘭”的一声,车门关上,阎晶晶冲向另外一辆警车。
夏熠一头雾水:“我又说错话了?”
邵麟轻轻地笑了一声。
夏熠看向车窗外,阎晶晶似乎又活蹦乱跳了起来。他摇摇头,说回头小姑娘该把你当英雄了。
邵麟垂眸,眉目间没什么情绪,既没有惊心动魄后的疲惫,也没有劫后余生的雀跃。半晌,他才淡淡开口:“夏熠,你别把我想得太好。”
夏熠不解:“什么?”
“我没你想得那么好。”邵麟又重复了一次,低声解释,“我替那个主持人,不是出于什么崇高的责任感……”
他犹豫片刻,还是低声吐出一句话:“不过是为了我自己罢了。”
夏熠沉默地看着他。
邵麟不再开口。他想,夏熠说得没错:害怕是正常的,不害怕才不正常。可是,方才,在他冲上去替那女主持人的瞬间,他根本就不觉得害怕。如果实话实说,他想的才不是什么责任,而是寻求自我安慰。
长久以来,在他的潜意识里,总有一个声音在不停呐喊——你为什么还活着——就好像,那年蓬莱公主号上,倘若他真的与搜救艇一起炸死,才是赎了自己所有的罪。
心理学上,这种状态被称为“幸存者内疚”。
去年蓬莱公主号爆炸至今,他是从未从战场回家的战士,灵魂困于怒海,日夜浮沉。
“不管你怎么说。”夏熠捏了捏邵麟还搁在工具箱上的手,“我就是觉得你很好。所以一会儿出了校门,我请你吃咖啡甜甜圈。”
“什么?”邵麟从回忆里回过神来,眉头一皱,“不要。我不爱吃那个。那个味道有点像咖啡糖精消毒液。”
“你又骗人!”夏熠嚎了一嗓子,“下午礼堂里你还说你最想吃咖啡甜甜圈!”
邵麟:“………………”
“行吧,大骗子。你说吧,你想吃什么,我请你。”
“什么也不想吃,我只想回去睡觉。”
“好,那就回去睡觉。”
gl8缓缓启动,燕安市又踩着傍晚的点,下起了阵雨。
邵麟把额角抵在车窗上,听着外头雨滴噼里啪啦地打在玻璃上,却又好像软绵绵地落在他的心上。
“夏熠。”他突然无声地笑了。
雨刷器滑过车窗,驾驶位的人一打方向盘:“嗯?”
“我给你一个承诺。”邵麟轻声说道,“从现在开始,你可以相信我和你说的每一句话。”
……
夜晚,雨“沙沙”得下个不停。
一双纤白的玉足赤脚踩过毛毯。
女人伸出手,从花瓶里捡起一支白玫瑰,她的指甲上画着一系列哥特风教堂,由黑白双色配着银亮片绘成,小巧而精致。突然,女人“啊”了一声,把玫瑰丢到地上,食指上顿时晕开一点殷红。
她恼火地娇嗔一句:“怎么刺都没减掉?”
身后,传来男人低沉的烟嗓:“拔了刺的玫瑰还有什么意思。”
女人回头,蹭到椅边撒娇:“可是它刺疼我了。”
“白玫瑰吧,看着总觉得寡淡,”男人将手中的书合于膝盖上,伸手握住女人的手,缓缓将她指尖的血迹抹到自己嘴唇上。男人舔了舔嘴唇,低声笑道:“带点血才好看。”
女人“咯咯”地笑了起来,像只挂宠似的勾住了男人脖子:“可你舍得让人见血吗?听说今天就g-host那事儿,你都跟着着急。”
男人眼皮也不抬一下:“他多好。”
“有我好吗?”女人索性整个人都坐到了他的身上,吊带背心下,露出纤细的腰部。那里,也纹着一枚哥特风的黑色玫瑰。
……
第二天一早,邵麟回到局里。
传达室说他收到了一大束花,是昨天那个女主持人夫妇一家送的,直接送到了局里。
邵麟有些不好意思地接过花束,可谁知,平凡无奇的花束中,邵麟又找到了一张精致的卡片。这次,上面用红色墨水写着六个数字——“6,1,3,8,2,5”。