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围的背景骤然转换,一个四十多岁的清瘦女人闯入桃夭然的视野,她抹着并不多的眼泪,状似崩溃地大声嚷嚷。
“我军军七岁了,该念书了,不让我军军念书我就不活了!”
桃夭然相当认识这个泼辣的女人,《七零锦鲤病美人》中老桃家的二儿媳妇钱淑兰,也是她妈。
军军是她的弟弟桃军……原书里提及过,她妈和她爷爷奶奶大吵了一架而成功把桃军送进学校。
现在,她妈怎么不是在家里闹,直接闹到了学校?
这么多人看着呢,她妈毫不怯场,这泼辣名儿真是名副其实。
眼见老妈朝老校长身旁的一棵钻天杨撞过去,桃夭然顾不得多想,扑过去就抱住了钱淑兰的瘦腰。
老妈喝玉米面糊糊都嫌自己肚大,这瘦腰比她这个二十岁的小姑娘宽不了太多。
“妈,你吓死我了,你和老校长说明白啊,谁不让军军念书?”
桃夭然带着哭音帮腔,她爸桃忠是个老实的庄稼汉,弟弟还小,所以每逢家里有事就开启上阵母女兵的模式应对。
钱淑兰见她帮腔,眼泪更多了,一把把抹着,“叶子,我说了也没人管,老校长也管不了你爷爷奶奶,我没盼头了,我活够了,你让我死个痛快!”
叶子是桃夭然的小名,她见老妈如此卖力,可怜天下父母心,她眼里有些酸涩,强忍着欲夺眶而出的泪水。
她们母女默契配合,表面看着令人泪目,实则她们心里欢畅,战斗不战则已,一战就是不胜不休。
今天是秋季开学第一天,二三四五年级的同学都步入了正轨,报到领书后在各年级老师的带领下打扫教室卫生。
只有一年级由于入学报名新生比较多,带孩子过来报名的多是孩子妈,多是三十左右的女人。
大家你一句我一句叽叽喳喳,吵得老校长头疼的,脑袋里像是关了一万只蜜蜂。
看见这母女俩一个痛哭着要寻死,一个快急哭了,他忍不住数落老桃家的当家人,桃福。
“老桃,你二孙子七岁了,正是念书的时候,钱淑兰都说了,书有叶子念完的不用再花钱,你就出两块学杂费,就一句,少抽几锅子旱烟能嗝屁了?”
桃福本来蹲在一棵钻天杨下吧嗒吧嗒抽旱烟,老校长一点名,拿着纳鞋底等针线活儿的妈妈团齐刷刷望过来。
妈妈团最讨厌的就是,年纪大了的公婆到生产队劳动不行,赚不了工分只有烧钱的本事。
在她们看来,旱烟不顶衣服不顶饭,桃福抽旱烟就是烧钱。
为老不尊自己烧钱却不让二孙子念书,这种行径被妈妈团解读为老不要脸。
所以妈妈团的视线中饱含鄙弃,桃福老脸终于撑不住,缓缓站起来,把旱烟杆儿放到身后以息众怒。
“老董,你别咬住我旱烟不放,这可是我大儿子桃贵孝敬我的,今春,你还给何寡妇的幺子垫了两块,咋就不能给我家垫垫?你看不起人,我家还不如一个老寡妇?”
桃福这样一说,老校长董刚强压下去火气,给众人剖析科普桃福有多老不要脸。
“大家来评评理吧,何寡妇从去年入冬就病得卧炕不起,她大儿子一家还不到温饱及格线,她幺子才十一岁,正是半大小子吃塌老子的年纪。
孩子可怜的还没老子了,我是垫了两块学杂费,她大儿子昨天还了,这老桃家可不是什么揭不开锅的穷困人家。
大儿子桃贵是煤矿下井工人,工龄六年,每月工资三十八块,大儿媳母女两人在生产队里挣的是半个劳力的工分,只有十岁的桃强吃闲饭。
二儿子桃忠夫妻俩一直都挣的是全劳力的工分,女儿叶子卫校毕业进了村卫生所两年,不耽误到生产队劳动挣工分,也是全劳力的待遇,只有七岁的桃军吃闲饭。
大家说说,这样的人家咋可能拿不出来两块学杂费?”
董刚当了多年校长,自带着一股子压迫的气场,他如此这般理直气壮,语调铿锵顿挫数落了一顿桃福,后者理屈词穷,掉头就走。
妈妈团叽叽喳喳数落着桃福主家不正,老不要脸。
桃夭然心知大家的谴责仅仅是声援,起不到实质的作用,她带着哭腔提醒老妈换阵地。
“妈,你说的对,老校长管不了爷爷奶奶,我们去找村主任评理,我们有理,到哪儿都不怕!”
钱淑兰正愁得不知道要不要继续寻死觅活,女儿一番话点拨得她心里敞亮。
“叶子,妈想死又丢不下你和军军哪,妈就是想让军军念书,咋就错了?一天天累死累活的就是盼着你和军军都好好的……”
她嘴里叨叨不休,在桃夭然的搀扶下往村委会走去,母女俩不胜不休的步子一点也不慢。
人群中的老桃家管家婆孙蓝娣忍不住跟了上来,气势汹汹地数落着,说着说着就软了声儿。
“你们想把老桃家的脸都丢光是不是?老二媳妇儿,你脑子让狗吃了?叶子念了书,老桃家咋能不让军军念书?你赶紧去队里干活挣工分,我晚上和当家的说说,让军军明年念书。”
“妈,我一天也等不了,军军七岁了,能念书了,我专门误了一天工分就是为了给军军报名,我们一家子忙死忙活的,连两块钱都不值吗?你看爹刚才那凶样儿,我憋屈得慌。”
钱淑兰很想今天搞定儿子桃军报名念书的事儿,不耽误明天她和女儿去队里干活挣工分。
“妈,我爷爷刚才好凶好可怕,要吃人似的,好像只有桃强才是他的孙子,我弟弟桃军真是你亲生的,不是捡来的吧?”
桃夭然加快步子,添油加醋。
钱淑兰会意,不给婆婆孙蓝娣插嘴的机会,“叶子,你不知道,钱是你爷爷的命根子,你大伯家的桃强也是你爷爷的命根子。
所以桃强能连着读三个一年级,你弟弟连一个都读不上,要我说,你弟弟是我亲生的不假,你爸爸很可能是你奶奶捡来的。”
桃忠那张脸的常规表情就是苦大仇深,和爷爷桃福一个模子刻出来似的,如假包换亲父子。
此刻老妈故意这样说,桃夭然憋着笑,幸好老爸不在现场,不然,那张脸更加苦大仇深。
“淑兰,你可不能说这话啊,你也知道我当不了家,你们跟我回家,有话回家好好商量。”
孙蓝娣嘴上说得好好的,却随手在路旁一户人家门前的柴禾垛下拽出来一根粗树枝,紧跑几步,朝桃夭然娘俩猛抽过去。
桃夭然和钱淑兰一心抄近路赶到村委会,只以为孙蓝娣有意和稀泥,没想到她这么狠。
一个高大的身影从路旁一户人家走出来,适时地抓住了孙蓝娣的树枝。
这时,桃夭然也听到了树枝带来的风压声,回头正好看见范建国救了她们。
范建国就是妖皇罂烛的翻版,在《七零锦鲤病美人》中,他是男主,大城市来村里的男知青之一。
重点是他总在她面前掰扯有的没的。
比如曾经,她无意地关心了知青男二任文彬几次,渐渐相知倾心情投意合。
范建国总是在她面前念叨任文彬和他一样,高家寨这种小地方留不住他们。
她装作充耳不闻。
后来高考恢复,村里的知青们陆续离开,这家伙竟然说任文彬有个白月光初恋在大城市等着呢,很快会丢下她去找那个初恋。
她左忍又忍没忍住,悄悄问任文彬有没有白月光初恋在等他。
任文彬笑笑说对她是一见钟情,初见她就觉得他妻子只能是她。
她带他见了父母,母亲钱淑兰笑得合不拢嘴,父亲桃忠当时说小任长得不赖。
事后,父亲说任文彬长得再好看也顶不了穿衣吃饭,还是本地小伙更靠谱。
桃夭然当耳旁风。
这边,任文彬对她说伯伯没看上他,一脸沮丧。
甚至问她,如果有本村小伙去桃家提亲,她会不会放弃他?
因为当时,男满二十女满十八就可以领证结为夫妻。
二十岁的她明确回复同龄的他,非他不嫁,她可以偷出来户口本领证,谁怂是孙子。
眼见任文彬心事沉重放不下,她瞅着机会。
终于等到了机会。
她是村卫生所的村医之一,有天,县卫生局安排村医们去县医院里临床学习一周。
她顺利地拿到了户口本和身份证。
任文彬这边和其他知青被安排去县农林院学习一周。
两人庆幸遇上没有包办婚姻的好时代,喜滋滋相约去县民政局领证。
那天,她早早完成了临床学习任务,哄小组长说来了例假,要去县供销社买卫生纸。
小组长痛快答应,还叮咛她别误了医院食堂的午饭。
老天知道她有多无辜,在距离县民政局还有一百米时,她脚下一空穿到了下个世界。
她被动爽约,她心里苦,她不是真的渣。
此时此刻,桃夭然郁卒,怎么不是任文斌而是范建国这家伙呢?
“范建国,谢谢你!”尽管不想看见这人,桃夭然还是礼貌地道谢。
难得!
难得范建国竟然没吭声!
范建国垂着眼睫,嘴唇动了动,竟然没说他那句红出知青圈的口头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