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彻深深的看着眼前的姑娘,突然问道:“你祖母喜欢你送的礼物吗?”
陈诺点了点头,说道:“我送的礼物,祖母自然是喜欢的。不过,祖母还说,她年轻的时候,也有一个人送给她这样一个镯子。”她轻轻皱眉:“然后祖母好像有点不开心了,我被父亲臭骂了一顿。”
看着陈诺皱在一起的小脸,刘彻低笑。
“老伯,你笑什么?”
“没什么,既然今日是你祖母的寿辰,你要邀请我进去坐坐吗?”
“可是,我们家又没有宴请客人,都是自家人,你为什么要进去?”
刘彻挑眉:“你又怎么知道,我不是你的自家人呢?”
陈诺听着刘彻的话,有点糊涂了:“你怎么是我自家人了?”
“按照辈分,你应该唤我一声舅公。”
陈诺惊得“哇”了一声:“老伯,你为了来我家蹭饭,都给自己编好了身份呀?”
看着眼前这个宛若缩小版的阿娇,刘彻哭笑不得:“是与不是,你请我进去不就成了?”
陈诺点头:“好呀,那你和我来吧。”
周围的下人想要阻止,就已经被陈诺打断:“别说了,本小姐决定了!”
跟着陈诺走进陈府,刘彻的心情倒是平复了一点,甚至还隐隐有些期待。几十年后再次重逢,阿娇看到自己,会是什么表情。
快要进屋的时候,陈诺扯开嗓子吼道:“爹,娘,我带来一个说是我舅公的人。”
不一会,屋内走出一个女子,妇人打扮,眉眼间带着几分明艳。“臭丫头,让你出去散个糖,你都不安分,凭空给你老娘找个舅舅回来?”
陈诺笑嘻嘻的扑过去:“娘,我真的没瞎说,你看,我都将人带来了。”
许姝顺着女儿指的方向看去,当看到刘彻的时候,她有些愣了。她可以确定,自己真的没有舅舅啊!
许姝以为是坏人,连忙将女儿拽到了身后,有些警惕的看着眼前的刘彻:“这位老伯,请问你跟着我女儿来我家,想做什么?”
这两人,也真不愧是母女,对他的称呼,竟然都是一样的。刘彻只道:“我是你母亲的故人。”
许姝自然不会轻易相信刘彻的话,她正要转身将夫君叫出来解决的时候,身后突然传来一声:“陛下,您……您怎么会在这里?!”
刘彻看过去,脸上的神情不变,可眼神却已逐渐锐利:“桑弘羊?”
桑弘羊上前两步,作揖行礼:“陛下。”他表面稳稳当当,可内心却已经慌了。
刘彻冷哼一声。
许姝:“桑叔,你……你在做什么呀?他是谁?”若是她没有听错的话,刚刚桑叔叫的是陛下?
陈诺好心的提醒:“娘,刚刚桑爷爷叫老伯陛下,可是,陛下不是对皇帝的称呼吗?”
桑弘羊:“……”
刘彻似笑非笑的看着他们:“怎么?不打算邀请朕进去吗?”
桑弘羊抬头看向刘彻,微微侧身,并用眼神提示许姝,进去通知阿娇。
奈何许姝还沉浸在,眼前这位老伯,是皇帝的震惊中,没反应过来。无奈中,他们四个只好一起进屋。
此时的阿娇,已五十有六,虽不至于白发苍苍,但脸上还是有了岁月的痕迹。特别是,两年前,许衡的过世,对她的打击,还是挺大的,让她整个人都老了很多。
为了不让阿娇睹物思人,陈子渊便带着全家从最北边的朔方郡,搬到了靠着海,气候还不错的东海来。
可纵然这样,也不能阻止阿娇在这两年的大病小病不断。
“姝儿,外面谁来了?”阿娇轻轻的唤了一声,结果就看到屋外,逆着光,走进来一个身影。
阿娇以为是自己老了,眼花了,她抬手揉揉眼睛,再去看时,那个人已经走了进来。她手中的筷子一下子掉了,呆呆的看着眼前的人。
“刘……刘彻……”她轻轻的,叫了一声他的名字。
刘彻微微点头,含笑看着眼前有些陌生的阿娇:“阿娇姐,好久不见。”
阿娇的眼前一下子就模糊了,眼泪一滴滴的往下掉,她自己都不知道为什么,心中百感交集。
陈诺靠到阿娇身边:“祖母,你怎么哭了?”她伸手,用自己的袖子给阿娇擦眼泪,然后气鼓鼓的瞪着刘彻:“不管是皇帝还是舅公,你都是坏人!”让祖母落泪的,都是坏人。
刘彻低头看向陈诺,低声道:“诺儿的性子,像极了曾经的阿娇姐。”
阿娇将孙女搂进怀里,轻轻的抚着她的秀发,笑道:“自然。”
屋内的人不多,陈子渊许姝夫妇二人,还有在阿娇怀里的小陈诺,还有一个被奶娘抱在怀里,大概两三岁的男孩子,便无其他人了。
阿娇顺着刘彻的目光,看着自己的小孙子,她笑道:“这是姝儿和子渊的儿子,康儿。”
刘彻的到来,是所有人都没想到的。不过如今看来,也不过是饭桌上多了一双筷子。
宴席上,倒是桑弘羊如坐针毡,连话都不敢说了。
用膳后,阿娇道:“这些年,陈家能有这样的成果,也多亏了桑弘羊的帮忙。如今他来,也不过是给我庆生,你便不要怪他了。”
这话是对刘彻说的,刘彻淡淡的看了一眼桑弘羊,问道:“阿娇何时与他这般熟悉的?”
君臣多年,桑弘羊是什么样的人,刘彻最清楚不过。他有经商手段和头脑,却也足够忠诚,为大汉的国力做出了不少贡献,刘彻还是很信任他的。
阿娇想了想说道:“具体我记不起来啦,大抵是我们曾经成婚前。”
刘彻看向桑弘羊,微微眯起眼眸:“朕竟丝毫不知情,桑弘羊你认识阿娇这么多年。”
桑弘羊见刘彻的表情,心里就一声咯噔,连头都不敢抬。
倒是在一边安静听八卦的许姝,惊讶得不得了。她的娘亲,以前竟和皇帝成婚过?天哪,为什么她从来不知这些事情?
阿娇瞥了一眼许姝,淡淡的说道:“你们先出去吧,我与陛下单独说两句。”
许姝有点不乐意出去,却被陈子渊强行拽走了。出门后,许姝缠上桑弘羊:“桑叔!”
桑弘羊苦笑着看向一脸期待的看着自己的许姝:“你想问什么?”
没想到桑叔会这么直白的回答,许姝一愣,却也不知要从什么地方问起。
陈子渊将她拉过来:“好了,那些是母亲的过去,你便不要打听了。这么多年母亲从未说起过,说明那不是什么好回忆。”
许姝狐疑的看向自己的夫君:“子渊哥哥,你是不是知道了什么?”怎么感觉大家都知道,只有她不知道?
桑弘羊笑了笑:“告诉她吧,如今陛下来了,你们母亲如此坦然的面对,她早就放下了。”
许姝连连点头:“就是就是,她是我母亲,我想知道!”
陈子渊无奈道:“那桑叔叔你说吧,具体的我也不清楚啊。”
“你母亲……曾经是大汉最尊贵的皇后……”
屋内,只剩下阿娇和刘彻两人的时候,气氛一下子又尴尬了起来。
相顾无言,最后还是刘彻先开口:“这些年,阿娇姐过得还好吗?”
阿娇笑着点头:“自然是很好的。”儿孙都陪在身边,她还有什么不满足的?
又是一阵沉默,刘彻突然问道:“阿娇姐不想知道,我过得好不好吗?”
“你是皇帝,会不好吗?”阿娇反问。
刘彻恍然点头:“是啊,朕是皇帝。”
阿娇咳嗽一阵,低声道:“自从许衡离开后,我的身子一直不大好,子渊给我找了不少大夫,吃了不少药,也不见好转。你说,人老了,是不是都会这样?”
刘彻听着,皱眉:“他是怎么走的?我记得,他比阿娇姐还小的。”
“年轻的时候,他为了我,深入匈奴腹地,九死一生。老了之后,他的身子骨就经不住了……”说到这个,阿娇的脸上多了几分哀愁,她轻轻的说道:“他的一生,仿佛都在为了我。”
“我给你找御医过来,肯定能治好你的病。”
阿娇笑着摇头:“算啦,还这么折腾做什么?生死有命,我这辈子……能有现在,足矣。”
刘彻沉默。
她说着,抬手轻轻的抚摸着自己的脸:“我现在是不是很老,很难看?”
“不难看。”他轻轻的说道。
恍然间,刘彻想到了卫子夫。新年的时候见到她时,她已经是满头的白发,脸上的皱纹都很深了。那模样,竟比现在的阿娇还要显老态。
阿娇只觉得他在安慰自己,笑了笑,眼角露出了些许疲倦:“我听诺诺说,她选的礼物是你帮忙挑的。”
他的喉咙动了动,最后只是低低的发出了一声:“嗯。”
“谢谢啦。”她说着,抬手轻轻的按着额头:“我有点累了,让孩子们招待你吧。”
随后,阿娇直接唤丫鬟竟然,扶她回房休息。刘彻怔怔的看着她略显蹒跚的身影,心中五味杂陈。
他的阿娇,真的老了。
回房间后,阿娇让左右侍女都出去,她慢慢的走到梳妆台前,看着铜镜中的自己。许久之后,她拉开一个抽屉,从里面拿出一个很老旧的小匣子。
她将小匣子打开,里面有许多小物件。
有玉坠,有金簪,有手绢,有玉镯,有匕首……最里面,还有一个已经失去了光泽的玉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