相比于舫上的五光十色,舫下则要清净黯淡许多。
躲过众多侍卫,穿过道道石路,最后来到了一处河岸边,河岸上漂有不少莲花灯,想来是之前对岸的百姓放的。
星星点点,游于河面上。
她立于河岸旁,看那些莲花灯顺着河流飘向远处。
眼中有灯,心中无灯。
唯有方才画舫上萧长颂的那道身影,那道身影依旧挺拔,依旧那般吸引无数人的目光,离了她的萧长颂与往常无异,依旧光芒万丈。
江洛儿不得不承认,在方才那一刻她似乎庆幸自己当初做的决定,没有沉溺其中,反而迅速脱离,是正确的选择,他身边站的不应该是平庸的她,不然在将来许多时刻要如何自处。
且那日萧长颂说的那几番话,更是给她敲了一闷棍。
或许在他萧长颂眼中,自己又算得了什么,不过是阴差阳错认下的妹妹,仰赖的也不过是他的阴晴喜恶,多一个不多,少一个更好。
但,不救宋慎便不救罢,何必要那般践踏她的感情,在她沉溺他的温柔时,又将她与青楼妓子相比较。
或许他便是那般看她的,嘲讽着自己的自视甚高,实则在他眼中什么都不是,什么都不是,才会那般说的罢,本以为他的心中会给她留一点位置,现在想来,他的心里哪有她的位置。
江洛儿深呼一口气,忍着泪水,不掉下一滴泪。
她不该再去想他了,可其余事情她能控制自己,此事却是越压抑,越作对似地让关于他的一切都出现在脑海里。
她总能想到之前在皇宫里的日子,他温和包容,对她似乎有着无尽的耐心。
她见过他的果断处事,也见过他的声色俱厉,偏偏他对她,却是极少数那样的,到最后,最初的疏远与冷淡都化得一干二净,她甚至能感觉到他看向她的眼中,藏着些什么。
她本还有些辨不清,而到了辨清的那一天,她自是欣喜,可那时她将什么都想通了,她是配不上他的。
想着是和平解决一切,未想到却是闹得这般坎坷,闹得他那般生气,闹得她竟能喊出恨他,闹得如今他救了,她都不敢去谢他。
“江、江二姑娘?”
身后有一道声音突然响起,声音强装着镇定,但还是能听出紧张之意。
声音之熟悉,江洛儿一下便能听出是宋慎,转身一看,宋慎正站在不远处,见她转身,还握拳放至唇边,假意咳嗽了几声,眼神躲闪。
江洛儿微微行礼,宋慎忙回礼。
“见过宋公子,宋公子今日也来生辰宴了?”江洛儿道,“台上戏唱得正好,我在此处都能听见了,宋公子不看戏,怎的跑到这偏僻地了?”
“我不爱听戏,他人觉得好听,我却觉得吵闹,便出来走走,未想到看见江二姑娘了。”宋慎道。
江洛儿一笑。
这笑浅淡,不似欢笑,过于肆意,不似羞涩之笑,神态拘束,眼前女子的笑容大气,与其娇媚的容颜反了过来,清新自然,澄澈明净。
宋慎一下就避开了目光,但心口的心跳声却是避不开。
“舫上人多,想着下来透透气,这会儿也该回去了,不打扰宋公子,宋公子回见。”江洛儿说着,便要转身回去。
“等等,江二姑娘!”宋慎下意识就追了过来。
江洛儿停下脚步,目光落在宋慎身上。
“江二姑娘,不知可否听在下说几句话。”如今都已追了上来,宋慎干脆鼓起勇气,想把心里的话都与她说了。
这些话,自从上次在江府再见到她时,便已生根了。
江洛儿垂眸:“宋公子请说。”
宋慎呼了口气,胸膛处如打鼓一般,拱了拱手道:“这些话或许很唐突,但我并非什么登徒子,我所说的话都是深思熟虑后打算与江二姑娘说的。我第一次见姑娘,就对姑娘产生了爱慕之心……”
话到此,薄红浮于面色。
尽管江洛儿能猜到他要说什么,但就眼下这般如此直白地听到这些话,还是免不了羞意。
月明星稀,河上璀璨,晚风夹着秋日清爽、远处戏曲余音,还有男子的点点腼腆,微微吹动女子的细发。
这番场景,尽入萧长颂眼底。
他上舫后,众臣敬了一轮酒,他不喜这些个场合,送了生辰礼后便下了舫,未想到逛到此处,竟看到这场景。
陈义在后:“大人,要奴才上前……”
话未说话,萧长颂手略一抬,阻了陈义后面的话。
“打扰他们作甚么。”萧长颂眼神暗沉,目不转睛地盯着眼前的这对璧人,而心口仿佛被万千只蚂蚁啃噬着,说不出道不明的痛楚与酸意。
距离她哭着说恨他,继而跑出去的那日,已过了十三日,他从未过日子过得那般度日如年,日夜都想着她说的每一句话。
细细琢磨、推敲。
琢磨出了她对他或许还存着几分爱意,自是欣喜至极,推敲出她做的一切许又是为了那个宋慎,他承认,他嫉妒得根本做不了任何事,连朝堂上看那宋慎都觉着碍眼。
自持、克己、慎独。
抛得一干二净。
在皇宫时,他对她与宋慎多说笑几句都接受不了,如今,他竟要为他二人的结合推波助澜。
当真是可笑。
他现在也应走远些,可偏生挪不动步子,就算听不清这二人到底在说些什么,他也一直盯着江洛儿的身影,目光未曾移开。
这处。
“……我所说的话天地可鉴,没有半分虚假之意,”宋慎将自己的心思表达的明明白白,“我也知今日这般实在不合规矩,但断然没有仅是说了这番话便没有下文的道理,若是姑娘愿意,过几日我便请我老师,上江府提亲。”
江洛儿抬眼看他,他眼睛澄亮清澈,一片真挚可见。
可正是因为他的诚挚,她不能答应他。
她今后定是要成亲嫁人,但对方应是与她毫无感情的人,二人的婚姻应是如同一场合作,各取所需地过完这一生,期间没有任何情感纠葛,而不是有着这一番诚挚心意的宋慎。
江洛儿避开他的目光,宋慎眼中的光渐渐暗淡。
“抱歉,宋公子。”
宋慎一脸颓败,缓了一会儿,继而道:“我明白了,江二姑娘,我自然也没有强迫你的意思……罢,那江二姑娘快些回去吧,莫在此地待太久了。”
江洛儿行礼,继而转身离开。
而转身后的第一眼,就看到了远处树下的萧长颂,心底一震,二人对视后,她见萧长颂转身走了。
江洛儿下意识走快了几步,几步后,又恢复了正常速度,微叹了口气。
离开了河岸畔,她走过几道石路,绕过一从竹林时,只见萧长颂一人站在前方,月光洒在他长袍上,盈盈微光。
萧长颂自然也是看见她了,他便是刻意在此处等着她。
尽管知道不能行此举,他等到了她又有何用,她许是心里欣喜着与宋慎的会面,而他让她那般讨厌,却在这时碍着她的兴致。
多年下来积累的判断分析,都在告诫他,走,莫要再掺和在他们其中,再这样下去,江洛儿只会更加厌恶你。
可他不行,他控制不住自己的行为,他今日看他二人站在一块儿,他便恨不得将她拉到他身后,恨不得,世上再无宋慎此人。
世上无宋慎,她便不会喜欢宋慎,心还会在他身上,可他又不能保证,除了宋慎,她又会喜欢何人,可为何,偏偏不能是他呢?
他有时生气,就如那日在颐园,以为她送了宋慎那花,又送了自己,他明明可以静下来心来思考她江洛儿又岂是这样的人,可他做不到,只要碰到她的事,他已是越发得难以冷静下来了。
眼前的女子犹豫着,最终还是上了前,恭敬地向他请安:“江家二女见过萧大人。”
她的面色平淡至极,声音更是没有一点波澜,仿佛她如今面前的人,只是那位萧长颂萧大人,而不是她之前天天挂在嘴边的‘三哥’。
萧长颂眉头微皱。
心口已是堵塞得无处纾解。
他的目光落在她身上,想从中找出一点异样,而结果是——没有,她如今见他,已是将他当成全然的陌生人,甚至是比陌生人还不如。
他宁愿江洛儿如那日哭喊,而不是如今日这般平静。
实在,令人过于难受与酸涩。
萧长颂想张口说些什么,可不过说了一字,从胸口蔓延的酸涩已冲上喉咙,他强压下,眼神深不见底,沙哑道:“许久不见了,江二姑娘。”
江洛儿低头垂眸:“是我的错,未曾向萧大人道谢,多谢萧大人救了宋慎。”
“若不是你寻我,我也不会救。倒不如说你救了他。”萧长颂道。
江洛儿笑了,唇边带有一丝嘲讽:“看来我这及不上青楼妓子的吻竟还派得上用场。萧大人,我出来已久,就先回去了。”
萧长颂听她方才的话已是一怔,眼见她就要离去,他下意识拉住她。
很快,江洛儿甩开了他,继而是倒退几步。
那是满脸的抗拒与疏远:“萧大人自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