次日。
东市繁华一处,地比金贵的地儿,有一楼名蓬莱。
此楼京都甚有名,有名就有名在若无关系,就算是家财万贯的客人都进不去此楼,人便是有这想法,得不到的东西自是神秘感更强些。
而蓬莱楼,不知道的只当是什么贵人开的酒楼,知道的,自是明白这是崔左相的私产,不过是为了避人耳目,放在远戚名下。
负责酒楼的人姓谢名远景,是专门雇来管着此楼的,此楼常有达官贵人前来喝酒吃茶,但崔相是极少来,一年到头都见不到几次,就算来了,也都是客人先到了,崔相才姗姗来迟。
而今日却是不同,谢远景早早地便在门口迎着崔相与其幕僚进来,本以为只是与幕僚之间的谈话,但并非如此,看样子似乎是在等什么人,谢远景意识到这一点,心中疑惑更甚,以及不免好奇,究竟是何人竟让崔相等着他?
大概过了半柱香的时间,门口来了一轿子,轿子看不出什么来,但随轿的侍卫一看便知是练家子,甚至比谢远景看过的一些练家子训练还要更有素些。
谢远景明白或许是崔相等的人来了,忙迎上去,但比他更快的是崔相。
“萧大人!”崔正甫浑厚的笑声响起,就算已是老年,但那精神气,许是一些年轻人都及不上的,“当真是稀客!老夫请了你多次,今日总算将人盼来了!”
“崔大人客气了,萧某本以为今个儿是萧某来得早些,倒不知崔大人先到了,失礼了。”
轿中的人撩帘下轿,谢远景一直注意着,此人一袭深蓝地江崖纹织金锦袍,白玉束发,和煦、却不失贵气与让人心生距离的上位者气息,看了一眼,谢远景就低下了头。
“谈什么失礼,是老夫离这蓬莱楼近,自然比你快些,”崔正甫道,又定睛看了眼萧长颂,像是看到了什么了不得的东西,促狭道:“哟,老夫竟不知道,萧大人私下玩得这般野。”
萧长颂的嘴虽上了药,但还是一眼就能看出了上面的伤痕。
“不过是玩笑,崔大人莫取笑萧某了。”萧长颂淡淡道,也没有任何被取笑到的尴尬,“咱们进楼吧。”
“进进进,自然是要进的,”崔正甫笑道,与萧长颂一同进了蓬莱楼,边走边道,“萧大人方才说是玩笑,不过老夫倒觉着有些事该管教的还是要管教,不然就没了规矩,老夫也不知是什么美人,让萧大人连这等事都说是玩笑啊?”
这咬其他地儿可说是情/趣,如今这脸伤着了,可不能说是小事,在朝为官,自是每日要上朝,脸上若是因着其他什么受伤倒还好说,因着这事伤着了,当真是面上无光,换做是崔正甫,那侍妾定是要乱棍打死才算了事。
他明白萧长颂不是什么善心人,现在此事在他口中不过是玩笑,想来是极喜爱那侍妾,可他也未听说萧长颂收了什么人,难道有人竟偷偷送了什么美人讨好萧长颂?!
崔正甫又道:“老夫府上有几名相貌出众的侍女,萧大人若有兴趣,待老夫回去,挑两个送去萧府。”
“崔大人,”萧长颂停下了脚步,“萧某此次来可不是与你谈这事的。”
崔正甫一愣,继而哈哈大笑:“自然自然,来来来,坐。”
待二人皆坐下,崔正甫开口问道:“萧大人直爽,老夫也不打弯子了,萧大人约老夫是所为何事?”
萧长颂从不接朝中大臣的帖子,也不喜私下参与什么宴会,崔正甫送了几张帖子,都收到了拒贴,现如今倒是奇了,他竟主动约他出来见面。
崔正甫来之前与幕僚自是商量了,他萧长颂到底所为何来,近来出的事……无非是一个宋慎,可崔正甫又不确定,宋慎与他萧长颂有什么关系,他又怎的会为了区区一个宋慎前来,不过这事还是不能过于肯定。
萧长颂也没有拐弯抹角,开门见山,慢声道:“宋慎。”
崔正甫“哦?”了一声,身子往后倾:“萧大人还真是为了宋慎前来,这放了宋慎,老夫定是不肯的,这回老夫可要他吃尽苦头。”
说到后头,崔正甫的语气中透着几分狠毒。
萧长颂无动于衷,狭长的眼眸压下,拿起茶杯喝了口道:“我知道经上回琅嬛阁一事,你对他心生怨恨。”
“萧大人知道便好,若不是他宋慎,我侄儿云山也不至于落到那下场,那郑炳,”崔正甫一笑,脸上的褶子叠起,显着几分嘲讽,“也不至于被萧大人抓着把柄,直接拉下了马,直到如今,老夫还未夸萧大人一声好手段。”
崔正甫眼睛一眯:“既如此,萧大人今日还来让老夫放了那宋慎?岂不是笑话!”
萧长颂对上崔正甫那浑浊的眼睛,道:“崔大人难道不想听听,萧某开出的条件。”
他温和笑着,眼中氲着几分淡漠,“崔大人在官场多年,怎么会不明白我既然约了崔大人出来,自是要与崔大人谈事的,到底是何事,崔大人又怎么会没想过宋慎一事,如今崔大人倒好,上来这一顿指责,看来是没得谈了,那之前何必还接下萧某的帖子。”
说罢,萧长颂起身:“既然如此,那萧某便先回去了。”
崔正甫心道不好,萧长颂此人真不好对付,本想给他一个下马威,倒被他反将一军。
他忙拦下萧长颂,笑道:“哎哎,萧大人,怎的老夫说几句便要走了,老夫方才不过是随口一说,来,请坐,请坐。”
萧长颂看了崔正甫一眼,未说任何话,还是坐了下来。
崔正甫道:“老夫明白萧大人的意思,那萧大人方才所说的条件是?”
宋慎死了,不过是解了他的心头之恨,可若是用宋慎换了他想要的,那是最好,他宋慎既能落到他手里一次,肯定也会有第二次。
萧长颂道:“崔大人最担心的是什么?”
崔正甫一愣,他最担心的?那自然是他底下几个犯事的心腹,若是有了替代的,那丢弃了便丢弃了,可眼下是没找着合适的人,那几个还握着事,自是要保的,可年关将近,吏部考功也即将开始,他一时还没想到怎么保下那几人。
那萧长颂的意思是……崔正甫坐直了身子,比方才认真了许多。
“今年年关吏部考功,王正卿、刘单等人,崔大人可以不必担心什么,”萧长颂道,“不知崔大人可满意?”
崔正甫真没想到萧长颂竟拿此事来换宋慎这次的命,这比他想得好上不知多少倍,崔正甫笑眯了眼:“满意是满意的,这事老夫允了。”
萧长颂又淡淡道:“崔大人莫答应得太早,萧某说的是今后宋慎的命,崔大人可不得动他。”
崔正甫笑容一僵,继而冷声道:“小儿太过贪心!不过是今年这一年年关的考核,竟要换下今后宋慎的命?萧大人,你可当老夫会做着赔本的买卖?”
“到底是不是赔本的买卖,崔大人心里有数,”萧长颂声音如冰窖,“崔大人口口声声说仅是这一年的考核,难道不知今年这考核吏部若查下,这几人什么下场,崔大人保得过来吗?宋慎一人换几人,崔大人还说是赔本的买卖吗?”
崔正甫一下皱眉,又似乎气不过,但也不知说些什么。
萧长颂继续道:“还是说崔大人认为此次萧某是保不下那宋慎才来寻崔大人?上万两的银钱数目,崔大人是真当我查不出来处?!”
萧长颂说着,将茶杯用力放在桌案上。
崔正甫听得胸膛起伏,眼睛更为浑浊,声音带着几分狠意:“若是老夫偏不放他,小儿能耐我何?”
萧长颂道:“崔大人会放,崔大人坐到今日这位置,怎么会不明白实实在在的利益可比解那一口气更舒畅,这即将要握在手上的好处,崔大人怎么会放过?”
崔正甫盯着萧长颂,那如鹰的眼神,全然不像是个老人,许久后,他哈哈大笑:“萧大人啊萧大人。”笑完后,崔正甫道:“那就如萧大人今日所说,老夫就卖你这个人情。”
萧长颂一笑,眼中满是冷漠。
事情谈好,待出了蓬莱阁,萧长颂对陈弘道:“去把宋慎从刑部大牢领出来,送过去。”
陈弘不太明白:“大人,送去哪儿?”
萧长颂道:“还能是哪儿,送去江府,让江洛儿看看如今人出来了,完好无损。”
陈弘道:“是。”
“慢着,你把话与他说清了,说这回是江洛儿求人救的他,”萧长颂道,“他本是必死无疑,是江洛儿拼命寻人才救下了他,莫提我。”
陈弘一愣:“可大人……”那这样,那宋慎不是会对江二姑娘更加上心吗,照如今的情况来看,江二姑娘对那宋慎已是极为上心,如今这般说,宋慎岂非更加在意江二姑娘,这二人郎有情妾有意,一拍即合……
萧长颂撩帘,隐下眼中的点点落寞道:“她既是真对他上心,我何不全了她心意,也不算违背了当初的诺言。”
当初他说,要给她一份完美的归宿,她眼里的情人才是最好的归宿,不是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