所有人的目光一下聚集到了江洛儿身上。
若说方才萧长颂所说顺道碰到江洛儿是客套话,但这句话可绝对不是了,没点什么交际,又怎会用如此熟稔的语气这般说话,又是在众目睽睽之下……想来说的顺道送过来,不过是随口说的,实则可能是特地送过来。
陆氏与江宝珠念头转了几弯后,一下便想通了这个问题,想通后那一刻,江宝珠的脸色瞬间一变,不过很快掩饰。
江洛儿在所有人的注视下走到萧长颂身边,未靠得太近,却也未离得太远,分寸得当。
“多谢萧大人。”
趁人不注意之时,江洛儿低声说道。
这声要不是萧长颂时刻注意着她,或许就此略过了,不过就算听见了,那‘萧大人’三字也刺得扎心。
萧长颂面色丝毫未变,眼神微沉,未说任何话。
江城为官多年,这察言观色的本事还是有的,特别如今在萧长颂旁边,更是打起了万分精神,自是很快察觉萧长颂心情似乎不愉,而自己的二女儿好像也是一样的状态。
这二人如今走在一块儿,倒像极了闹别扭的夫妻。
但江城很快打消了这个念头,他在想些什么奇怪的事?这简直是天方夜谭。不过这二人不愉的事定是真的,难不成方才在马车上,洛儿说了什么惹萧长颂不悦的话吗?
若是之前本就心情不佳,那自然不会带上洛儿来江府,思来想去,也唯有在马车上发生了什么事。
江城带着这样的想法引着萧长颂进入了宴客厅,因萧长颂是朝服在身,虽他未开口说什么,但江城还是不敢怠慢,回身换了朝服再来接见。
到底是贵客,且是外男,女眷皆不好在场,未说几句,陆氏便带着江宝珠与江洛儿回到内院。
女眷一走,厅内只江城与萧长颂二人,其余的便是一众仆从,说来,方才还有几分轻松之意,眼下气氛唯剩肃穆,周遭的仆从屏息凝气,未敢抬头再看坐在高位那位贵客。
江城平日里哪与萧长颂这类人打过交道,一时之间也不知如何反应,竟有些局促起来,萧长颂正用茶盖拂去茶沫,余光瞥见江城还未坐下,道:“江大人,坐吧,怎的好似我是主人,你是客人?何必如此拘束。”
听了萧长颂的话,江城才坐下,一脸讪讪,心中寻思着找个事儿说说,免得让萧长颂觉着江府招待不周,最重要的是莫要让萧长颂觉着他连这点场面都撑不住,这以后传出去,哪还有他升迁的机会?
“萧大人,这回小女回家,麻烦萧大人捎带这一程。小女近些日子都在宫内,我们在府中也不知宫中如何,只是这回来得突然,怎的事先一点消息都未有,莫不是小女在宫内闯了祸?”
江城本听到消息便有这疑惑,因着这毕竟是有关伴读一事,这进了宫的伴读又哪里是可以随随便便进出皇宫的?
这突然回来,难免会想到是闯了祸被撵了出来。
萧长颂将茶杯放置一旁,慢回道:“江大人不必多虑,江二姑娘很得陛下和公主喜欢,望她常住,只是江二姑娘觉着一直住宫里不大好,到底是要回家的,便与公主告假回来了。”
“那下官便放心了,本还以为是闯了祸,或是说错了什么话。”江城回想起江洛儿进宫前说的那些惊世骇俗的话,背后还是一阵阵冷汗。
“她很乖巧。”萧长颂道,对谁都极为乖巧,除了他。
江城附和:“是,洛儿一直都是乖的,懂事贴心,不像她姐姐宝珠,有时还会与她娘拌几句嘴,洛儿是从来没有的。”
“如此乖巧,萧某倒不觉着好。”
江城一愣,似乎不太明白萧长颂的意思,但这话说得他颇忐忑,斟酌着话语:“下官愚钝,不知萧大人的意思是?”
“这乖巧背后,无非是言听计从,百依百顺,你所欢喜的她自呈上,你所厌恶的她自隐藏,不说什么隐忍退让,委曲求全,但说迎合二字,若非本性就是如此,长久以来,岂不是精疲力尽,可又哪个人的天性就是这般,这他人的一句乖巧,萧某看来,便是最大的束缚。”
萧长颂淡淡开口。
江城听罢,回想起洛儿来京后的日子,他朝务繁忙,见她的日子自然是极少,更多的是见陆氏,宝珠常常与陆氏待在一起,那便见得多了,而为数不多见洛儿,她总会乖巧地叫他一声父亲,继而安静地待在一旁,安静得似乎她从未出现过一样。
想到此处,江城欲言又止。
“萧某不过随口说一句,江大人不必在意,”萧长颂未再继续这一话题,而是扯了其他:“方进来,见江府各处皆布置得不错,这庭院也不像是京内常见,应是江大人自个儿与匠人商议定下的吧,想不到江大人还有此涉猎。”
江城没想到萧长颂不过进来这一趟,就眼尖如此,这竟然都能看出来,但他还是有些遮掩,怕萧长颂觉着他不专心朝务,不过接下来与萧长颂的谈话,几番下来,江城慢慢放下了心防,似觉着萧长颂也并未朝中有些人说得那般不近人情,至少这说话,还是较为和善的。
和善得江城都觉着二人关系亲近了不少,以至于之前刻意避开的朝政,江城还是说了出来,想着萧长颂或许能给他一个方向。
“……这如今尚书省这般,下官不过是个度支郎中,站队一事,对于两部尚书闹到最后许就言和了,可对下官来说,什么都保不准啊……”
江城说了半天,将事儿说了个干净,但说到最后,也未听萧长颂再说过一句话,立刻回过神来,他到底在说些什么?
一下抬眼,即对上萧长颂似笑非笑的眼神,但那眼神明显不如方才那般和善,甚至可以说,沁着几分淡漠。
江城忙站起,语无伦次:“萧大人,下官、下官一时失言,方才说的话、还请萧大人莫要当真。”
这朝臣之间,若无任何关系,私下妄议,却是犯了大忌的,有结党营私之疑,特别是萧长颂来江府,或许开始并没有人知晓,但来了这一趟,不出明日,定是有许多人家便要知晓了。
“难为江大人都说完了,还记着这档子事。”萧长颂道。
江城听不出这话其中的意味,更慌了,张口想要解释,或是弥补他之前做错的事,还未张口,就听萧长颂道:“不过今日讨了这江府的一顿饭,不若就以江大人方才的问题作为报酬如何?”
江城一愣,继而欣喜若狂:“那自是极好。”
江洛儿这边。
在随陆氏等人出了宴客厅后,陆氏询问了她几句,继而淡淡地让她回屋。
她的贴身丫鬟白露似乎早就听闻她回来的消息,待她出现在院子,高兴地跑过来,不住在江洛儿身边打转,又是拿点心来,又是叽叽喳喳与她说着近来府里发生的事。
江洛儿都不免被逗笑了,与白露聊了好一会儿天,继而肚子响了,白露一听,忙道:“姑娘是不是还未吃饭,奴婢去厨房拿些过来。”
还未等江洛儿应下,白露就像阵风跑出去了。
不过跑出去后,许久都不见人影,在江洛儿等得都要自个儿出去寻她时,人气喘吁吁地跑回来了,但手捧托盘上的食物依旧稳稳当当。
“怎的去了这么久?”
“本是打算要回来了,结果路上碰着在宴客厅伺候的文杏姐姐,她拉着我说了好一会儿话,”白露满脸愧疚,“姑娘饿坏了吧,是奴婢的错,一时听入了迷。”
“罢了,”江洛儿犹豫了会儿,还是问道,“她与你说了什么?”
一说到这个,白露来精神了。
她早就听说今日府中来了一位贵客,可那位贵客是谁,是怎样的贵客,她是未见到的,但文杏姐姐是见到了,与她说的时候,甚至都不敢直呼其人性命,只用那位代替。
白露将文杏与她说的事一字不漏地告诉了江洛儿。
听到父亲竟问起了关于尚书省中两部站队一事,江洛儿眉心一跳,忙道:“你说父亲他问了站队一事?”
白露点头:“老爷问了,不过那大人似乎并未马上回答。”
自然不会马上回答!
这可是犯忌讳的事,且三哥对这些事是不喜的,尽管他不说,但她能感觉出来,然而今日父亲竟然问了这问题。
“那然后呢?”江洛儿追问。
“听文杏说,那大人说作为今日这顿饭的报酬,说说也便罢了。之后许是要讨论朝堂之事了,老爷便让文杏姐姐他们都退下了。”
江洛儿沉默了,她哪里听不出来这是客套话,这吃的是什么金贵的饭,哪值得他说的话,江洛儿沉默了许久,继而抬头问:“你过来时,文杏是刚出来?”
“好像出来好一会儿了。”白露道。
江洛儿犹豫着,踌躇着,最后下定决心跑出了屋门,跑去宴客厅,而到达宴客厅时,廊檐下的灯火已被灭了几盏——想来,人是已经走了。
江洛儿咬牙转身,立马往影壁处跑去,还未到,就发现远处一行人,旁的不少下人提着灯笼,能看清为首的是萧长颂,以及落他一步的父亲。
烛火簇拥,无数人的影子挤弄在一块儿,而他因离后面的队伍有些距离,在照耀下映衬的影子,欣长且消瘦。
离她愈来愈远了。
江洛儿忍不住叫了一声:“三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