元阙眼神清亮如星,深深地向贝安歌望了一眼。他们身后就是窗户,窗纱上透过日光,像晕润过的水色,映在贝安歌脸上。
他又看到了那层细细的绒毛。
贝安歌细嫩肌肤上的汗毛,和她永远涂得红艳艳的菱角小嘴,是元阙关注最多的部位。最初是因为戒备,观察她是否“开脸”,防备她嘴巴里会不会吐出“追魂针”。看多了,戒备之心已荡然无存,只莫名地感觉到被这种青涩的艳丽所诱惑,就忍不住偷偷多看几眼。
谁知,贝安歌慢慢划完了两个字,猛然抬眼,和元阙的视线对了个正着。
元阙吓得立刻收回眼神,眼观鼻,鼻观心,开始回想刚刚贝安歌在自己掌心到底划了哪两个字。
还好他素来都可一心二用。在战场上真正做到眼观四路、耳听八方,靠的就是这本事,也曾救他于千钧一发之际。这回,这本事又一次救了他。
不过不是救他性命,是挽回了大将军的尊严。
元阙脑中飞速复盘,回想着贝安歌在自己掌心中划动的触觉。蓦地,他眼睛一亮,像解锁了什么新技能。
贝安歌划的是:装——病——
这女人天生会装,当初她倒在洞房,元阙就疑心她是假装。可装着装着,又觉得她也颇有几分真诚。身为大将军,又何惧这无伤大雅的真真假假,元阙不带怕的。
于是元阙也在她掌心缓缓地划了一个字:可。
贝安歌甜甜一笑,另一只没有被元阙握住的小手举起,圈起拇指和食指,比了个ok。元阙微微一怔,但配合着贝安歌的表情,居然也看懂了。
稍过一会儿,贝安歌进入状态,开始了表演,扶额:“夫君,我好像又头疼了。”
一个“又”字用得妙啊,元阙顿时心领神会。
“嗯?”元阙的语气虽然听不出关心,但也足够努力,“路上不是说好多了吗?”
这段找补得好,毕竟来坤德殿的一路上,贝安歌还鲜活,不像生病的样子。
“可能是……下了马车又吹风了。”
贝安歌的台词功力是业内年轻演员中的佼佼者,这短短一句,又柔弱又强撑,一听就是发烧到三十九度的声音。
“再忍一忍吧,皇后应该很快就回。”元阙认真地配合。
贝安歌扶着脑袋,狠狠地等了……也就不到两分钟吧,又娇呼:“更疼了,不行我撑不住了。”
元阙豁地站起,大步冲到殿门口,果然外头站着好几个人,有太监有宫女,看似垂手侍立,其实不知道耳朵竖多长。
“内子头疼得厉害,去把葛公公叫来。”
元阙的死神脸吓不到贝安歌,这些宫人看着却是很颤抖的,立刻就有个太监跑去将葛万春叫了过来。
葛万春也是脑补高手,一看脸色苍白的贝安歌,急上了:“哎哟,怪不得进宫时裹得严严实实,夫人身子不适啊!要不咱家立刻去找太医?”
贝安歌反正是“痛晕”了,靠在元阙身上,半句话都说不出来。
元阙脸色铁青:“就是太医来了,这儿也不方便,她得立刻回去躺着。烦请葛公公转告皇后,改日一定再进宫谢恩。”
他身份贵重,说话极有份量,葛万春也不敢违拗。再说今日皇后娘娘事出突然,估计就算回来了也没心思再见他们两个,不如顺水推舟。
“哎,行哎。夫人都病了,赶紧回府歇着。皇后娘娘那儿,咱家帮将军转告。娘娘最宽厚仁慈,不会怪罪的。”
“谢了。”
元阙再多说一字都不能。手下极快地替贝安歌扎紧帽子,贝安歌苍白的小脸完全陷入厚厚的白狐毛中。
葛万春还在旁边唠叨:“哎,这样好。这样夫人就不会被风吹着了,外头风大,凉气也重。来人啊,快送将军出宫。”
在宫人们的前呼后拥中,元阙横抱着贝安歌,快步走出了坤德殿。
一路上颇有经过的宫人偷偷关注。这就是元将军的夫人吗?长成什么样的美人才配得上年轻有为的元将军啊?
可惜夫人被将军抱在怀里,看不清长相呢。
坤德殿的宫人也暗暗传说:将军夫人扶着进来,抱着出去,身子好像有点弱啊?
凡此种种,元阙和贝安歌都顾不上,他们只想赶紧离开这个皇宫,回到最安全的将军府去。贝安歌要自由,元阙也想知道关于京城传单一事的最新进展。
可是越胜门好远啊。
贝安歌紧紧地挂住元阙的脖子,将已经被白狐毛团团包围的小脸,努力地埋进元阙的怀中。
“夫君累吗?”她用旁人听不见的极细声音问。
元阙不理她,脚下也没停。
“破云刀就有上百斤,我也……”转念一想,自己的体重是秘密,不能透露,“我也挺重,夫君吃得消吗?”
吃得消?这女人说话怎么总这么撩拨呢?
多亏将军大人有定力,没有动邪念,他无比清纯地道:“别动。就快到了。”
潜台词:别说话。
送他们出来的太监,那叫一个感叹。真没想到啊,杀人如麻的大将军元阙,这么疼爱自己的小娇妻啊,听听那声“别动”,哎哟喂,回去可以模仿一百遍。
眼见再过一条夹道就是越胜门,突然前面出现两队引路的太监,拥着一顶极尽华丽的朱色轿辇,迎面而来。
是皇后的凤辇!
元阙暗暗一惊,当即停住了脚步。
无论如何也没想到,好不容易从坤德殿脱身,眼见着就要成功出宫,居然在这里被皇后撞个正着。
这也不是从乾勤殿出来的路啊。
旁边送他们的太监已经跪伏在雪地里,元阙无奈,也只得抱着贝安歌跪到一边。只盼着皇后没有看到自己,大队伍浩浩汤汤走过,也就完事儿了。
贝安歌小脸虽然埋在白狐毛里,但听得见车辙吱哑压雪的声音,又见元阙都已下跪,显然是帝后。而密帝身体不好,不会在大雪天出行,那就只有皇后了。
当下也是心中一叹,是福不是祸,是祸躲不过,跟元阙一起面对呗。
裹着小脸的白狐毛在风中猎猎飘扬,贝安歌从狐毛的缝隙里偷偷望出去,凤辇已经越来越近,朱红色的垂帘随着凤辇的行走,微微地晃动。
突然,一片帘子掀开,曲皇后的样貌赫然出现。
是个美貌的中年妇人。
她望着跪在路边的元阙:“元将军?”
凤辇应声而停,太监上前将帘子打开,曲皇后没有下车,只望着元阙,眼中没有光采,颇是意兴阑珊的样子。
元阙心中一沉,知道这回是躲不过,只盼怀里这人乖一点,不要露小脸,就能蒙混过去。
“臣携内子进宫谢恩,皇后娘娘不在宫中,未能得见。内子身子不适,臣正要带她回府休息,请皇后娘娘恕臣无礼。”
曲皇后此刻的确也没心情接见他们,但“曲旋儿”好歹也是自己的义女,眼下又身子不适,总也要关心关心。
“身子不适?回头本宫派个太医去将军府吧。”
“是染了风寒,进宫时又吹了风,谢皇后娘娘好意,不劳烦太医了。”
元阙刚说完,只觉得怀里的人动了一下,似要挣脱。
这女人想干什么?元阙心中暗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