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风吹动提摩西烧焦的头发,月亮还没有出来,满天的星光落在这些头发上,让他每一根头发丝都在闪耀微光。
这光芒,不明显,却并不容忽视。
“我要是说我害怕,有用吗?”阿尔瓦似笑非笑,手指抚上提摩西的头发,“大人的头发,还是略微打理一下吧。我不想让暗影六匕们集合的时候,你是这幅模样。”
“为什么突然关心我的头发?”提摩西逮住他细瘦的手腕,举过头顶摁在墙上,“你这是在转移话题,阿尔瓦。你在担心我追问你——关于你如何虐待温莎·肯·艾德里安·牛顿的事情。如果你不想要我深究,不如你自己说。”
“大人,我并不是在转移话题。”阿尔瓦认真而又真诚地望着他,“有时候痛苦是有必要的,是成长和变强的必需品。这里不是说话的地方,请允许我另外为您安排房间,我们可以好好地聊一下,顺便处理你的头发。”
“不,我拒绝。”提摩西说,“在十三四岁的时候,我就不会再剪发。阿尔瓦,任何人也别想碰我脑袋,任何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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锋利剪刀与烧焦的头发战斗过一场,除了留下些许残留物的之外,锋刃没有受到任何损伤。
“大人的头发,真是柔软。”阿尔瓦由衷地赞叹,他蹲了下来,小心地收集剪下来的每一根头发,“好像黄金一样漂亮。可千万不要让炼金术士们看见,否则他们会任务可以从你的头发里面提炼出黄金来。”
对于阿尔瓦的玩笑,提摩西并没有心思接下去。他正凝视着镜子中的自己。
提摩西已经很久没有这样审视过自己,他的样子,不再是他熟悉的模样。他看上去,更像他记忆当中年轻时,居住在霜风城里的公爵第三个孩子的模样。
十二岁那年,提摩西离家出走。离开霜风城之后,他没有再回去过,也再也让任何人,在他脑袋上动过剪刀。
后脑勺的头发,服帖地伏在头皮上。减少了很多闷热感,前额那些经常吊在额头旁边的长发,也被不到眉毛的短发所替代。整个脑袋都变轻不少,但感觉还不错。至少现在,还不错。
“大人,还有什么需要修改的地方吗?”阿尔瓦仰起脸,看着自己成果的模样充满了自豪之情,“我不是很擅长做这种事情,如果有不满意的地方,请一定告诉我。”
“我感觉自己年轻了十几岁。”提摩西看着镜子中的自己,眼神略有空洞,“或许我应该找乔纳森炫耀一下我的新发型。”
“大人,你的话真是让我受宠若惊,”阿尔瓦显得有些难为情,垂下眼睑满脸恭谦,烛光为他的脸上,打上重重阴影,“特纳先生有专业人士打理,我还需再多一些努力。大人的厚爱,我不胜感激涕零……”
“你说的专业人士,”提摩西捏住他的下巴,指腹轻轻在他下颚摩挲,“是卡斯帕吗?我不妨以这种想法来认为——这就是你在乔纳森身边立暗桩的原因?”
“大人,请不要取笑我。”阿尔瓦目光瞥向一边,从心底深处冒出难堪和羞涩,染红了他的面颊,“你所猜测的都是对的,但那并不是我的安排。至少之前不是。现在卡斯帕和乔纳森之间到底有什么事情,请你直接去问乔纳森。”
“顶嘴?”提摩西俯低身体,拦住阿尔瓦的后颈,与他额头相抵,“这应该是一名契约情人应该有的态度吗?阿尔瓦,你太得意忘形了!”
温热的鼻息避免而来,冰冷凛冽的气息笼罩住阿尔瓦全身。
做足了一副可怜巴巴,娇弱无助小情人模样的小猫,抽了抽鼻子泫然欲泣。
“我只是说了事实,大人。”阿尔瓦歪斜脑袋,蹭提摩西额头的动作有点用力,“你不能因为我说了实话而惩罚我!”
“那么,我应该为什么事情而惩罚你呢?”提摩西放开他,摸了摸自己被蹭红的额头,额角在恶、魔、岛牢狱里,留下的陈年旧伤,让他的脸色又冰冷起来,“或者说——你愿意付出一些什么代价,来补偿我?”
“大人,你希望要一些什么呢?”阿尔瓦衣服下摆兜着从地上捡起来的提摩西的头发,他若有所思地考虑了一会儿,“我的头发,赔给你,可以吗?”
提摩西将嘴唇紧抿成一条刻薄的直线,不知道阿尔瓦的脑瓜子里,为什么总是会有一些平常人不能理解的想法。他并不能确定——这是阿尔瓦独有的思路,还是法师们都这样。
“阿尔瓦,你知道你在说什么吗?”提摩西向后靠坐,居高临下看着阿尔瓦,“将你的头发赔偿给我?你确定我需要一顶红色的假发来戴?”
“大人,”阿尔瓦将脸枕在提摩西膝盖上,就像一只真正的猫,“我的一切都是你的,你现在可以夺走我的头发。我陪你剪掉它,你可以拿走它,你可以任意处置它。”
内心深处升起的焦躁感觉,让提摩西只有抓紧天启钢牙,才能让他的情绪有所缓和。
“你确定吗?”天启钢牙缠绕上那火红的头发,似乎有一种魔力,或者是内心深处的渴望。有一种不可言说的力量,在督促提摩西这样做。
“是的,大人。”献祭般地闭上双眼,阿尔瓦抬起那张写满虔诚的脸,“大人如果还在生我的气,就请随意怎么做吧!如果大人原谅了我,请你把我的头发放进珠宝里。”
天启钢牙拉高阿尔瓦的头发,似乎扯得他头皮有些疼,他皱了皱眉头,但旋即又松开,放松身体准备接受一切。
“你就这样制作悼念珠宝吗?”提摩西声音柔和些许,但他依旧紧握天启钢牙,“还是说,你看见的未来——是你无法活着回来?”
以斯刚第王国的风俗,活着的人,为了悼念故去的人。会将死者身体的一部分,放进珠宝里面。一般来说,是死者的头发。但是也会有骨骼(多数时间是小指骨)、指甲、甚至血液。但总归还是头发制作起来,最为方便,也最为美观。
遗孀为了悼念亡夫,会将亡夫的头发编织成绳子,放进镂空耳坠中佩戴。
孩子为了纪念父亲,会将父亲的头发叠好,放进项链吊坠当中随身携带。
让逝去的爱,得以永生。
但还没有人在还活着的时候,将头发放进珠宝里面。那样被视为不祥,被视为是一种十分恶毒的诅咒。施加诅咒的人,会涂黑当事人的画像,焚烧珠宝,用诸如此类的等等仪式,
“大人,未来有数千万种可能呢,我并不能每一种都去观看。”阿尔瓦说,“只要我们能够做出正确的抉择,大人想要的未来,就一定可以为你而来。我始终相信着这一点——我们可以改变未来,改变所谓的‘既定命运’。因为,我会拿到命运之轮,改变一切!”
“你很自信。”提摩西松了一些手中力道,连眉眼都变得柔和了不少,“不过,有时候光依靠自信,并不能解决问题。”
“这样可以解决吗?”阿尔瓦突然抬起手,逮住提摩西手腕的同时,用力往下垂头,“若是大人有我可以赎罪的机会,请大人不要犹豫!”
天启钢牙划过阿尔瓦的头发,整齐地从发根几乎贴着头皮切断。殷红的头发,好似从他后颈喷出来的鲜血。
飞溅而出的殷红鲜血,从雪白的脖颈喷射而出,染红了一片白茫茫的世界。
这种情景与提摩西十二岁那年,看见怀特跪在雪地里,他的父亲兰迪·崔德威,当时霜风城的领主,用北地战士们的双刃砍刀,砍下了怀特的脑袋。
耀眼的红色,断裂的头发,以及……掉落在雪地的头颅。
久违的感觉,让提摩西的心脏,好似被什么东西给紧紧揪住。他一把抓过阿尔瓦的脑袋,他的动作,是如此得粗暴且急切,以至于让阿尔瓦的鼻子,狠狠地撞在他坚硬的腿上。
将阿尔瓦摁在自己腿间,提摩西掀开他后脑勺的短发,仔仔细细地查看过过一番。确定没什么伤口,才松了一口气放开他。
“大人……”阿尔瓦揉着自己被撞得生疼的鼻子,“你差点让我把你的头发弄掉了!”
略带抱怨和娇嗔的语气,却让提摩西对他讨厌不起来。
“你真是个十足的蠢货!”用拇指指腹轻轻擦掉阿尔瓦眼角被撞出来的眼泪,提摩西带着刻板教训的音调,却不再那么冰冷,“天启钢牙可不是用来理发的东西!就算是,我也得对此行为而收费!你放心,不会很便宜,但也还不会到提里安法师协会的头领乔舒亚承受不起的程度。”
“谢谢你,大人。”阿尔瓦用脸颊在提摩西粗糙的手心里讨好蹭动,“我现在可以,好好地处理你的头发了吗?”
“你要怎么处理?”再度出现的似曾相识场面,让提摩西冷峻的表情,出现了一丝裂痕。
“别担心,大人。”阿尔瓦小心地兜住他的头发,缓缓站起来,“头发和指甲这种东西,需要小心地处理,才不会让别有用心的人,拿去做坏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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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别担心,小主人。”怀疑兜住提摩西刚刚剪下来的头发,缓缓站起来,“头发和指甲这种东西,需要小心地处理,才不会让别有用心的人,拿去做坏事。”
八岁的提摩西摸了摸自己的头发,额头前的刘海,柔软顺从地搭在旁边。要知道,在这之前的几年里,它们都蓬松地七拱八翘,乱糟糟好似一窝稻草。
正是因为他一副肮脏邋遢的模样,还谁在兽栏里面,整天和他母亲莫西迪斯的狼“魔王”呆在一起。提摩西才会被人叫做“狼崽子”。
就连他的母亲莫西迪斯也说:“你不是我儿子,你是母狼的儿子。”
浑身脏兮兮的提摩西,直到掉进了冰窟窿里,情况才有所好转。自称“怀特”的巫医,将他从冰冷的河水里面捞出来,为被冻出病的可怜提摩西治病。
从此以后,提摩西再也没有睡过兽栏。怀特几乎承担起来所有照料提摩西的工作,提摩西有了干净温暖的床睡,有了睡前故事,有了可口的食物,而不是随便到厨房里面偷点东西,以用来充饥。
而且,就连提摩西的头发和衣服,都是由怀特打理。
比起来提摩西的生父兰迪·崔德威,这名自称“怀特”的巫医,反而更加像是照料他生活的养父。
“你为什么要叫我小主人呢?”年幼的提摩西坐在理发凳上,晃动两条小腿,“我可不是你的主人呀!”
“红狼公爵是霜风城的主人,是北地所有领土的主人,自然也是我的主人。”怀特和蔼地微笑,轻轻拨开提摩西被剪得柔软服帖的刘海,“你自然也就是我的小主人。”
“可我不是你的主人。”年幼的提摩西垂下头,盯着自己的鞋子,细细数着鞋带,穿过了多少孔,“我不是任何人的主人,我什么都没有,所有人都不喜欢我。”
“主人就是主人。”怀特满脸真诚地回答,“不管发生了什么事情,你永远都是我的主人。这一点,不会因为任何事情而改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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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阿尔瓦……”提摩西靠坐在椅子上,“你不要再叫我大人。”
“大人是军情处的首领,是领导无冕者的无冕之王,”阿尔瓦面带微笑,拨弄着从提摩西头上剪下来的头发,“难道不是大人吗?”
“可我不是你的大人。”提摩西皱紧眉头,“我不是任何人的大人,我,一无所有……我现在已经不再供职于军情处,无冕者……你不是要解散无冕者吗?我现在还能是什么大人呢?”
“大人就是大人。”阿尔瓦满脸真诚,翡翠般的眸子闪闪发光,“不管发生了什么事情,你永远都是我的大人。这一点,不会因为任何事情而改变。”
捏住眉心,提摩西垂下头。他的脸,隐藏在一片阴影当中。
“够了,”提摩西挥挥手,示意阿尔瓦离开,“我现在不想再继续这个话题!”
“我是哪儿做错了吗?”阿尔瓦满脸都是疑惑,“大人,请你告诉我,我会改正我的错误。直到你满意为止!”
“没有,阿尔瓦。”提摩西再度平静情绪,他又变成了寒冷冬夜里,刚刚上冻的湖面,没有一丝裂痕,“我只是想安静一下。你的头发,打理一下吧,过来,小猫。”
阿尔瓦垂下眼睑,挪到提摩西身边,让他为自己修建被天启钢牙割得乱糟糟的头发。
“我会付账的,大人。”阿尔瓦略带执拗的态度,丝毫没有要改正的意思,这小骗子总是嘴里说得好听,“你想要我怎么付账都可以。今天天启钢牙为我理发的账单,请发给‘魔法学徒阿尔瓦’,不要给提里安法师协会发,给我本人。”
“乔舒亚付不起理发款?”提摩西一下下小心地修剪他的头发,“提里安法师协会这么缺钱吗?”
“是的,大人,我们非常缺钱。”阿尔瓦毫不避讳地回答了这个问题,“可等我们去了北地,我们就可以有一大笔钱。那是那名孩子……”
敲门声响了起来,打断了他们的谈话。
“什么事?”阿尔瓦语气威严,和换了一个人似的。
“头领,暗影行者们都到了。”维克多的声音从门缝外面传来,“他们都在圆环法师酒店里等着你。”
“我很快就来。”拍了拍身上的碎发,阿尔瓦站起身来,回头凝视提摩西,“让他们等着!你带信回去,说提里安法师协会,以及全视者,欢迎所有暗影行者!我们不仅会提供庇护,满足他们的所有要求,还会给出丰厚的报酬。只要是他们想要的,提里安法师协会,一定倾尽所有。决不食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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圆环法师酒店已经没有了二楼,天花板早已荡然无存,只剩下一片空荡荡。原来的桌椅全部已经损坏,现在酒店临时用倒塌墙壁以及天花板剩下的石块垒成。四面墙壁还剩下一面,而且是靠着壁炉的那一面。
除了依旧不紧不慢摇晃擦着酒杯的酒吧老板,就只有依旧坚强立在原地,通往不存在二楼的梯子,还依旧是圆环法师酒店的原样。
可这里,有酒喝,有东西吃。没有厨房,厨子就在壁炉上面做菜。
对于北地来的暗影行者来说,有美酒,比吃什么菜都重要。他们坐在石块上,等待着召集他们来的天启钢牙。
法师们很忌惮暗影行者,远远望见浑身漆黑、散发不祥气息的暗影行者,都选择绕道而行。
只有坐在银发暗影行者旁边的小法师,显得十分兴奋。和他们坐在一起吃吃喝喝,一点都没有面对陌生人的尴尬。
“那个什么法师行会的小崽子,都这样厚脸皮吗?”和他年龄相仿的暗影行者坐在他对面,大大咧咧交叠双脚,脚裸放在膝盖上,“难道还要我来替你害臊,你才知道你在做些什么吗?”
“是法师协会,不是法师行会。准确的说,是——提里安法师协会。”卡斯帕就着一口豆子汤,咽下嘴里的面包,对着向他挑衅的人打了一个响指,“不识字的蠢货,才会轻看知识带来的力量。”
他话音刚落,挑衅者脑袋上就有白烟袅袅上升。看着自己的恶作剧得逞,小法师得意得尾巴都快要翘上天。
如果他没有听见身后传来的声音,那么他会更加得意的。
“不要捉弄人,卡斯帕。”身披穹顶六星才能穿着的华贵长袍的男人说,他步履轻盈地想他们靠近,一头红色短发被夜风吹乱,“安博特先生是我们的客人,你不应该对客人无理。”
穹顶六星身后的男人,身材高大魁梧、浑身漆黑。他沉默冷硬的面孔,配上浅灰色的眼睛,令人心生畏惧。
他们从灯光照不到的阴影,步入圆环法师酒店可以照明到的地方时,所有人都吃了一惊。
“这是谁?”战争雷霆坎蒂丝双手抱胸,歪斜脑袋,眉毛都快要挑进头皮里,“暗影行者里面,有这个人吗?”
“你每次出场,都令人吃惊。”疫病蝴蝶白沙尔双手撑住膝盖,眯着眼睛整个人向前倾斜,好像要看的更加清楚一样,“你看起来有些不一样了。”
“天呐,天呐!我认为世界可能要毁灭了。”死亡渡鸦把放在桌子上的脚拿下来,用力地跺着,“虽然我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但我认为我们还是——快逃吧!”
“我不知道你遇见了什么难事,但你可以找我商量。”末日柳枝乔纳森快速站直,迎着来人走去,指着自己胸口信誓旦旦,无比真诚,“兄弟,你可以信任我的。这些不靠谱的家伙你信不信没什么关系,你为难的事情,可以给我说。”
“你们都疯了吗?!”银龙裁决安博特忍不住疯狂翻白眼,用力拍桌子,而后又被石头桌子震的手疼,“天启钢牙只不过是剪了个短发,你们的反应好像他把整颗脑袋都弄没了,变成一具无头尸体朝你们走过来。”
“不不,我认为——这比无头尸体还要糟糕。”卡斯帕也跟着起哄,装作一副很害怕的样子,躲到乔纳森身后,“头儿,你怎么也突然剪头发了?路西恩不是说——很多时候,头发都会是力量的来源?”
“很遗憾,有时候也不是。”阿尔瓦拽住飘荡的长袍,轻盈地落到他们身边的石凳上,“至少,我的头发,不是我的力量来源。”
“那你的力量来源是什么?”银龙裁决安博特没有看阿尔瓦,他的目光死死锁住阿尔瓦身后的男人,“是天启钢牙吗?”
“没错。”阿尔瓦的回答,让在场所有人都大吃一惊。但他依旧面不改色,“提摩西·崔德威是吞噬之力的容器,而是我是湮灭之力的容器。虽然我们身上都只有一些碎片,但已经足够我们互相吸引。但这还不是最重要的,重要的是……”
郎巴星乔舒亚讲话时的模样,像极了月神路西恩。那副公事公办和理所当然的样子,好像在诉说下雨和日出一样稀松平常。
但下一刻,郎巴星乔舒亚又变成了小学徒阿尔瓦。属于年轻人的羞涩表情,挂在他那张清秀的脸上。“重要的是……”他重复了一遍,以加重语气,“因为他是我的大人,是提摩西·崔德威。容器可以替代,我的大人不行。”
就算是呆在阿尔瓦身边已久卡斯帕,也没有料到他会在暗影行者面前,直接承认自己对提摩西的感情。
如此直白,不加掩饰,简直到了明目张胆的地步。
“路西恩在的时候,你可不敢这样说。”卡斯帕得用手扶住,才能勉强合上下巴,“他要是听见你这样说,一定会训斥你好几天。你就不能略微安分一些吗?现在我们还有更加重要的事情要做,没办法搞个庆祝会什么的,庆祝你们终于……”
“现在,我是乔舒亚。”阿尔瓦面不改色,他打断了卡斯帕,转头面对乔纳森,“卡斯帕,是一条龙。”
“什么?”乔纳森望向提摩西,“你知道,对吗?还有,你头发到底怎么回事?”
“头发烧焦了,所以剪掉。”提摩西冷冷地回答,“卡斯帕是条龙的情报,我昨天才第一次听见。由于没有办法验证真实性,所以由提供情报的人,直接告诉你。现在,还不算太晚。”
“卡斯帕是一条龙,”阿尔瓦说,“他需要一名骑士。”
“龙骑士?”护送绿地王储罗兰去朱诺斯城的路上,安博特和卡斯帕有过矛盾,他现在看见这名小法师,完全无法将眼前人和强大的巨龙联系起来,“谁他妈还愿意骑着一条龙到处飞?”
“是龙魂骑士!”卡斯帕不满地哼声,“你不知道神木精灵的故事吗?保护神木树的,都是龙魂骑士。”
传说过于久远,已经到了难以追溯的地步。
一万年之前,神木树倒下时,龙魂骑士就随着神木树一起消失。残存的神木精灵,失去了神木树的庇护,也逐渐失去了生命力。
甚至有人一度认为,月神路西恩,才是硕果仅存的神木精灵。
当然,如果不算上被关押的恶魔法师基丹,他就是唯一。
“龙魂骑士并非天生就有,与生来具有的力量不同,是可以后天创造的。”阿尔瓦气定神闲环视过一圈,翡翠色的眸子闪闪发亮,“与龙同魂,与龙同血……两人通过仪式,达成契约,就可以创造出龙魂骑士。”
“特纳大人不愿意啊!”卡斯帕摊开双手,可也没有表现出太大的遗憾,“你可一定不能责怪我不够尽力!”
“同血需要什么仪式?”闲不住的银龙裁决安博特冷不丁问了一句,卡斯帕转过头,想要用不甚明亮的火光,来掩饰自己的尴尬。但从他通红的耳尖,不难看出来他脸红了。
乔纳森捂住额头,垂下脑袋什么都没说。好奇心旺盛的安博特还想要追问,却冷不丁被死亡渡鸦摁住后脑勺,用脸和石桌亲密摩擦。
“这不是你应该知道的问题,”死亡渡鸦满脸堆笑,下手却毫不留情,“小孩子不应该问这样的话题,至少现在不应该!”
“可怜的孩子!”战争雷霆坎蒂丝伸出指尖,戳了戳裁决银龙安博特的脑袋,“不要再为难他了,把舌头割掉,让他永远闭嘴吧!”
安博特拼命拍击桌子,表示认输,却被提摩西的评价说得差点跳起来。
“半年多过去,丝毫没有长进。”提摩西如此评价道,倒也并非有失公允。
他拼命地扭动挣扎,好像嘴里的话不吐出来,就会给活活憋死。死亡渡鸦放开了他,他立即蹦跶到桌子上,转向阿尔瓦。
“提里安法师协会说可以满足暗影行者的一切要求,”安博特问,“你能够保证你的承诺,可以履行吗?”
阿尔瓦颔首微笑。
“宰了狼崽子。”安博特不假思索,脱口而出,“宰了他,我加入,怎么样?”
“办不到。”阿尔瓦回答得不紧不慢,“你现在算不上暗影行者,没有匕首。如果想要加入我们,为什么不先从大人那里要回匕首呢?”
卡斯帕张开嘴,好像只被人捏住喉咙的青蛙。他动了动嘴唇,似乎有很多话想要说,最终都随着空气一起吸进了肚子里。肚子抱着胳膊开始生闷气。
“安博特,你在耶梦伽罗里的代号是什么?”提摩西朝乔纳森使了个眼色,“耶梦伽罗的刺客们,暗影六匕的成员……我们将受雇于提里安法师协会,在这里,只能使用工作代名。而且,不能提出的报酬无比合理,耶梦伽罗看着我们呢。”
“取一命,得一餐,一床,一金。”乔纳森说,“银色流星,接受。”
“取一命,得一餐,一床,一金。”白沙尔说,“红带袖,接受。”
“取一命,得一餐,一床,一金。”坎蒂丝说,“闪电,接受。”
“取一命,得一餐,一床,一金。”提摩西说,“血狼,接受。”
所有人的目光都望向了裁决银龙安博特,年轻人被他们看得不自在,跳起来说:“我不是暗影行者,对吗?”
提摩西从背后抽出裁决银龙的匕首,用力插在石头桌面上。
“只有一个考验,”提摩西说,“证明你有资格再次拥有它,有资格再次成为暗影行者。如果匕首承认你,我就承认里,耶梦伽罗和世界蛇兄弟会,都承认你。”
“它本来就属于我!”安博特恶狠狠地磨蹭后槽牙,看人的眼神,好像想要咬下一块鲜血淋漓的肉来,“它会再次……唔……再次……该死——!”
裁决银龙深入石桌,足有一呎深,一呎半长的银龙裁决,几乎整根都没入其中。若非有惊人的臂力,或者是强大的力量,很难将匕首插得这么深入。
“弄不出来,看来它并不像你所想的那样,非你不可。”看着双手握住银龙裁决的大男孩,提摩西握住他揣紧的拳头,“为你的无礼与莽撞,向提里安法师协会的头领,以及他手下找到冒犯的法师道歉。我为你取出匕首,你回归暗影行者,我们还可以合作。”
“哦,耶梦伽罗的小狼,已经被人拐跑啦!”一直没吭声的死亡渡鸦跳出来,围着提摩西转了一圈,上下打量过一番,“我想提出一点要求。”
死亡渡鸦约莫四十岁左右,一头漆黑的头发后面很短,前面却遮盖出半张脸。多数时候,死亡渡鸦既沉默且阴郁,只有看见他嘴里的“好男人”时,冷漠的腔调才会有所改变。
“你不能提出要求!”提摩西与乔纳森异口同声喊了出来。
“我是提里安法师协会的穹顶六星之一——郎巴星乔舒亚,”阿尔瓦表现出十足的魄力与宽容,多得足够一名引领者挥霍,“合理的要求,我都可以满足。合理的报酬,我都可以给出。不仅仅是得一餐,一床,一金……你们可以得到更多,也应当得到更多。”
“你会后悔的,”趁着其他人还未开口,乔纳森先呛白说,“不然我们打个赌。”
“那把小狼让给我,”果然,死亡渡鸦开口的要求,让阿尔瓦原本带笑的脸沉了下来。他一手搂住提摩西的脖子,另一手搂住乔纳森,摇头晃脑的同时,还不住地扭摆身体,好像一条滑腻的鱼儿,在水中穿梭游弋,“怎么样?”
阿尔瓦没有回答,求助的目光望向提摩西。
“请不要再闹了,渡鸦。”提摩西夹住眉心,用力捏了几下,“现在不应该是讨论这些事情的时候,我们还有一只巨龟需要对付。”
“但是那并不妨碍你们亲热,看上去就像新婚夫夫一样!真令人羡慕!”死亡渡鸦抓住乔纳森和提摩西的肩膀,把他俩撞到一起,“我还以为你和乔纳森之间有亲密关系。毕竟你们总是黏在一起,既然乔纳森不要,给我又怎么样?”
“我不会把大人让给你,先生。”阿尔瓦面带微笑,优雅起身走到死亡渡鸦面前,他动作轻柔且不容抗拒,将死亡渡鸦的手从提摩西肩膀上拉下来,“你不会想让我在这里,当着这么多人的面,叫你的真名吧?”
死亡渡鸦的真名,耶梦伽罗里只有上一任裁决银龙沃伦知道。但沃伦已经去世十几年,死亡渡鸦对自己的真名,也向来守口如瓶。世界蛇兄弟会里,要么叫他“渡鸦”,要么就叫他“乌鸦”。就连现在世界蛇兄弟会的头领——莎芭丝提安,也只能叫他一声“渡鸦”。
阿尔瓦究竟是从何处知道死亡渡鸦的真名,死亡渡鸦本人的惊讶,不必提摩西来得少。
“好极了,我可以换一个条件。”死亡渡鸦干脆放开乔纳森,转而去搂住阿尔瓦的胳膊,自来熟贴近他的身体,“小狼崽有时候很无趣吧,他总是那样严肃。”手指顶起来阿尔瓦的下巴,死亡渡鸦笑得意味明显,“放弃他,跟着我,怎么样?”
“不行!”
死亡渡鸦还没有等到阿尔瓦的回答,先等到了提摩西的爆喝。天启钢牙逮住死亡渡鸦的衣领,抛投他身体和抛投沙袋没什么区别。
死亡渡鸦没有撞上唯一的墙壁,他乌鸦般灵巧地旋转身体,轻巧地落在墙面,好似一片羽毛落在水面上。
“现在不是讨价还价的时候,渡鸦!”提摩西压低身体,俯冲过去逮住死亡渡鸦的肩膀把他摔到墙壁上,“你的无礼要求,已经冒犯到郎巴星!你应该为你的行为感到羞愧!现在,巨龟还在外面晃荡,它一天可以吞食一千座山峰,让他在斯刚第王国登陆,那我们所守护的世界,将荡然无存!这就是你想要看到的结果吗?!”
阴惨惨的笑容挂在死亡渡鸦嘴角,他张开双臂,握住提摩西强壮的小臂。等不及眨眼的时间,死亡渡鸦变成了羽毛。整个圆环法师旅店,纷纷扬扬、漫天飞舞的,都是这些黑色羽毛。
提摩西从背后拿出影牙,打水漂一样扔了出去。锋利的黑色狼牙钉紧地上影子的同时,刀风掠过他的头顶。刚刚被减好的头发,又断了一些。
天启钢牙身形一低,肩头斜撞上半空中漫天鸦羽。死亡渡鸦的身影出现在那一堆乌鸦羽毛中间,而后他和他的羽毛一起撞倒了圆环法师旅店谨慎的墙壁。
壁炉轰然倒塌,煮饭的锅子和汤撒得到处都是。
“你知道吗?我有一种嫁女儿的感觉。”死亡渡鸦后空翻三圈,才稳住身体,他啐了一口血无奈叉腰,“渡鸦,加入!”
“什么时候把匕首给我弄出来?”安博特赶紧趁机开口,“希望在这个世纪结束之前,我还能够拿上匕首。这样我才能以银龙的身份加入你们。”
提摩西大跨步走到他身边,拔匕首的动作几乎没费什么力气。
“暗影行者经历了遥远而又艰难的道路,终于来到朱诺斯城。我以提里安法师协会的名义欢迎你们加入对抗全视者、拦截亚特兰蒂斯的行动。”阿尔瓦抓住提摩西的胳膊,一边后退一边向外走,“具体作战计划,晚一些时间再详细讲解。请先去休息,恢复体力。”
“我带你们去房间。”卡斯帕逮住机会,赶紧表现,“请这边走!”
“卡斯帕,”阿尔瓦回过头,对卡斯帕喊,“你路上要是遇见了谁,让他给牛顿大法师带个信——别丢下手里的活儿,会议结束之后过来。”
一行人离开了圆环法师的残桓断壁,只剩下站在锅旁边,呆愣在原地的厨子,还有依旧不紧不慢擦酒杯的酒吧老板。